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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形勢

  饒是陳清華對這個姑爺向來沒有好感,但現下見了也有些於心不忍,想說兩句話化解一下氣氛,但張了張口,卻發現不知說什麼好?

  謝宇鉦詫異之餘,倒有點兒佩服劉可鈞這光棍作派,覺得看在兩條小黃魚和幾封銀元的份上,也未必就不能優容一下,待他自斟自飲連幹了三碗,便豪爽地一拍手,讚歎道:「好,劉二爺倒是個有心胸的……難怪能撐起這麼大的家業……本官還有幾句逆耳忠言,還望劉二爺一聽。」

  他這幾句話捧中帶損,讓人哭笑不得。

  畢竟是初出茅廬呀,劉可鈞覺得首席上的特派員說話舉止不像自己做到縣參議的哥哥那樣圓融,那樣綿里藏針,但正因為這樣,才讓人更無法迴避躲閃。

  他放下酒壺,訕笑道:「好,特派員的話,一定是金玉良言,還請特派員指教,我洗耳恭聽。」

  燈火映照下,首席上的年輕面容年輕得過份。讓劉可鈞奇怪的是,這特派員說話的語氣神態,感覺很是……很是面善,讓人油然生出幾分親切來。

  想了又想,劉可鈞才明白過來,原來眼前這特派員說話時那種蓬勃的朝氣,倒跟自己那在衡陽國立女中讀書的大女兒有幾分神似,一股子心底無私天地寬,覺得只要心中有一腔正氣,就可盪盡世間濁流的那種執拗勁兒,簡直一模一樣……

  畢竟還是年輕哪,論年齡這特派員比大蟲和清華外侄還要小上幾歲,朝中有人好做官,這歲數人家還在讀書,他就已身居高位,代表國府巡察地方……

  老話說得好,這當官出名得趁早哇,手裡有權有勢,到哪都少不了人巴結奉承。

  想大哥才區區一個縣參議,在鄉里就已經呼風喚雨幾乎無所不能,倒害得自己處處仰其鼻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這人比人,氣死人。

  都怪大蟲不爭氣呀,要能像清華外侄這樣讀書讀出頭尖,就算做不上官,那也絕對吃不了虧。

  瞧瞧,現在舅哥家裡住著東洋人和南京國府幹員,這說開礦就開礦,說開田就開田,哪個敢不幫襯?

  想想這也是自然之理,當年陳家肯讓惠娘嫁給自己,還不是看上了自己劉家的財勢么?只是,這麼些年過去,眼見著陳家倒沾著我劉家的光起來了。這翻過臉來,就不認人。這真讓人心裡疙磣得慌。唉,風水輪流轉,今非昔比嘍。

  王家貴聽了兩人對答,不禁瞟了謝宇鉦一眼,又看了看劉可鈞,見這劉二爺三碗酒下肚,原本白胖的臉龐變得像關公般紅,但一雙眼睛卻熱切地望著首席上的特派員,王家貴心裡驀地一片雪亮,咳,我說呢今天這劉二爺怎麼這麼自甘低聲下氣?

  原來是想藉此機會搭上特派員這條線呀……這臉皮,這心性,嘖嘖,這溪口鎮劉家能如此興旺發達,那也是有道理的呀。

  早聽人說溪口鎮劉家,是「劉老太爺陰,劉家長房狠,劉家二房是又陰又狠」。

  劉家長房因為出了個縣參議,好事兒一貫都獨佔大頭。其他幾房為了在家裡立定腳跟,一個個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其中又以眼前這劉二爺的二房對此最為熱衷,平常時接人待物辦事,往往比長房更加變本加厲,讓聞者心驚見者喪膽。

  人家買不下的田地,催不來的租子,只要二房出面一準兒馬到成功,這麼些年來,凡是有那不順從他的,不是死了殘了就是到如今還在縣牢里蹲大獄呢……

  據說當年惠娘就是對此看不過眼,對劉可鈞規勸得狠了,觸了他的逆鱗,被他盛怒之下失手推得摔傷了心脈,從此落下了病根,沒幾年就香消玉殞了。

  唉,多俊俏賢惠的惠娘,年紀輕輕,就這樣去了。想當年……唉。

  王家貴想到這兒,端起碗,狠狠呷了一口酒,品咂著,心下不無惡意地暗暗道,姓劉的,今天你父子倆也算乖覺識相了,見來硬的沒用,就來軟索子套人,怪道這些年能無往不利哩。還真有一套,我王家貴甘拜下風……不過,眼前這特派員的稟性你是還不曉得,這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呀,看著年輕是年輕,可心腸不是一般的狠,手段也不是一般的辣。

  你要巴結他?光死勁兒貼錢,拚老命喝酒,嘿嘿,怕還遠遠不夠……。

  這時,就聽首位上的謝特派員又開口了,就聽他慢悠悠地道:「劉二爺,這羅霄山地處湘贛交界,匯聚兩省靈氣,二爺世居此地,應該曉得晚清時湘省那支聞名天下的湘軍罷?」

  「哦,特派員是說曾、曾剃……哦,曾國藩曾文正公用來打長毛的那支軍隊么?」

  溪口劉家三世為官,劉可鈞現在雖然看上去市儈油膩,但打小也曾被家族寄以光宗耀祖的希望,讀過四書五經的,所以對這晚清重臣曾國藩自然是耳熟能詳。

  他不但知道曾國藩的發家史,還知道他的湘軍可不僅僅打長毛,軍紀也遠遠沒有官面上說的那樣冠冕堂皇。

  謝宇鉦哪裡理會劉可鈞心裡想些什麼,他需要的是扯起一個話頭罷了。劉可鈞的話音剛落,他就迫不及待地介面:

  「哈,劉二爺不但虛懷若谷,還見聞廣博,本特派員佩服。既然如此,那劉二爺也當曉得曾國藩自認中人之姿,之所以能成就偌大事業,靠得是善於總結經驗。

  他曾留下不少處世格言,其中有一句我印象特別深刻,那便是『久利之事勿為,眾爭之地勿往』,不曉得劉二爺有沒有聽說過?」

  久利之事勿為,眾爭之地……勿往?

  劉可鈞聞言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謝宇鉦話里的意思,只是這話像刀鋒一樣,挾帶著說話者自身的「權勢」,削得人臉上火辣辣生疼。

  王家貴雖然曉得這曾國藩的大名,曉得他是前清了不得的重臣,但對謝宇鉦說的這些彎彎繞他是不曉得的。

  不過,末尾那兩句話他倒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不但他聽得清清楚楚,他相信在座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哈,這特派員……這是瞄上了圳頭那數十畝妝奩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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