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救贖
酒醉飯飽后,李大牙忽地提起了劉寡婦,說大家不妨一起去找她玩玩。他的建議得到了大多數保甲隊員的同意。
牛二立即站出來反對,義正辭嚴、據理力爭、聲情並茂地反對。然而……沒有卵用。
於是,牛二炸毛了。
炸毛的結果,是被李大牙揍得鼻青眼腫,連身上衣服也被撕得稀爛。
夜深人靜,一眾人轉過幾條街巷,惹得狗吠此起彼伏,不一會兒,來到劉寡婦家所在巷子,只見彎彎曲曲的巷子深處,有一戶人家門戶洞開,不時有男人放肆的嚎叫從院中傳出。
隔得老遠,牛二便先聲奪人地喊起來:「大孝爺來啦,留學生大少爺來啦!」
劉寡婦院里,坐在板凳上的李大牙醉熏熏的,左手端起酒碗,灌了一口,吧嗒一聲,將酒碗放回板凳上。揚起右手拎著的半隻雞腿,湊在油乎乎的嘴邊,啃了一口,然後一邊咀嚼一邊拿雞腿指著緊閉的房門,嚷道:「砸,給勞資狠狠地砸!」
屋內傳出劉寡婦母女倆的哭聲,兩三個保甲隊員有一下、沒一下地抬腳,去踹那房門,嘴裡一邊不乾不淨:「劉、劉家嫂子.……你這門儘管結實,但早晚能踹開,識相的,快把門打開……咱們虧待不了你……」
一個傢伙搖晃著身形,抬起腳有氣無力地蹬在門上,房門搖晃一下,反彈力讓他登登地後退數步,好容易穩住身形,又搖搖晃晃地上前,打著酒嗝:「這、這麼俊俏的娘兒,栓什麼門呀,讓你守了四五年,夠對得起你那死鬼男人了!」
「就是,你這地閑了這麼久,早、早荒了!哥幾個……今天幫你松一松,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這娘們這麼不知好歹,咱們把房子點了,讓她娘倆變燒烤……哈哈……」
這當兒,一個背著鳥銃的隊員從外面跑進來,來到李大牙面前,低聲地稟報:「不,不好了,李隊副,陳、陳大少爺來啦!」
「誰?」李大牙打著酒嗝,犟著脖子,反問道,「你說誰?誰特么敢管兄弟們的事?」
他話音方落,一個紙片人沖了上來,直接將那報告的保甲隊員撞開,一巴掌扇在李大牙面上。
「李大鴨,你個畜生!」
牛二發音不準,但此時竟也力道十足,李大牙手裡的雞腿吧嗒一聲,掉在地下。
李大牙抬頭一看,見是牛二,兩眼霍地一睜,喝道:「牛、牛二,你特么活得不耐煩,敢、敢打老子?」
回答他的,是旁邊伸來,在他眼前倏然放大的槍托,「啪」,他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幾個在台階前踹門的傢伙,回頭一看,見十來個陳府家丁簇擁著陳家少爺,就站在幾步之外。陳清華陳大少爺目光如刀,面上陰沉得幾乎能掐出水來。
幾個人像老鼠見到貓似的,霎時間連酒都醒了大半,忙向旁邊退開,縮著腦袋,躲避著來勢洶洶的眾家丁。
「畜牲!」
「狗娘養的!」
陳府家丁罵罵咧咧,衝上前去拳打腳踢,保甲隊員在院內抱頭鼠竄,土銃梭鏢丟了一地。
一個傢伙趁人不注意,偷偷挪到門口,迅速往外面竄去,不想被人伸腳一絆,巴唧一下,摔了他一個狗啃泥。
他一邊爬起,一邊扭頭,只見是洋里洋氣的特派員,臉色登時大變,正要開口求饒,那特派員揚起一腳,踏上脊背,他如遭重鎚砸擊,叭唧一聲,下巴重重磕在地面,差點兒昏厥過去。
特派員的高高在上的身影完全籠罩了他,揶揄的官話響起:「在外人面前,是個孱頭,在本村人面前,是只老虎,既然這麼能,你又跑什麼呀?」
他欲要開口辯解,但謝宇鉦哪容得他說話,伸手去摘他手裡鳥銃。
這保甲隊員情知不妙,牢牢攥住不肯鬆手。謝宇鉦索性將另一隻腳也懸空,整個人站了上去,踩在他背心位置,用力一震,直把他踩得啊啊呼痛,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謝宇鉦抄起鳥銃,覺得份量頗重,細細打量,只見這把鳥銃倒身管細長,造型優美,機簧處還雕了花。他用銃管戳了戳腳下的傢伙,笑著問:「裡面裝了硝葯嗎?」
這傢伙痛得呲牙裂嘴,搖搖頭,又點了點頭:「硝葯?沒裝的,呀,裝了的,裝了的……啊!」
山鄉土話難懂,謝宇鉦一時也沒聽清,不過,這沒關係,他哈哈一笑:「到底裝了沒有?連你自己也不知道,既然這樣,那麼……」說著,謝宇鉦用力扳起機簧,鳥銃在他背心重重戳了又戳,似乎是要試探著找個實在地方,「那就打一銃試試?」
腳下的傢伙嚇得魂飛魄散,手腳亂舞:「不用試,不用試,裡面裝了硝葯的啊,饒命啊,特、特派員先生,早上在土地廟,我可站在最後啊……啊啊啊,饒命啊.……咳咳咳.……」
牛二來到劉寡婦門前,輕輕拍了拍門扇,柔聲說道:「嫂子,陳大孝爺來主吃公道啦!」
兩片厚厚的香腸嘴唇張合之下,說的話含糊不清,讓人聽不出他的聲音。
女人的聲音在房內響起:「是牛二兄弟嗎?大少爺也來了?」
「噯,細我,細我。我是流二。嫂子,」牛二如釋重負,嘿嘿笑著,「出來吧嫂子,出來謝謝大少爺!」
門開了,一個青年婦女摟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娃,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女人,身上衣服補丁摞著補丁,卻十分整潔乾淨。她揩著眼淚,探頭打量院中情形,當她看到了牛二和陳清華等人,終於大著膽子,牽著女兒,邁步出來。隔著老遠,劉寡婦就嗚咽著向陳清華屈膝跪了下去:「謝謝,謝謝大少爺……嗚嗚!」
她那女娃臉上掛著珍珠般的眼淚,站在那兒,瞪著一對茫然不解的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見娘親要自己跪下,便也順從地跪了下來。
「哎,行不得,行不得。」由於隔了幾步路,陳清華眼見阻攔不及,忙向跟在劉寡婦身邊的牛二喊話:「攔住,哎哎,快攔住,牛二!」
牛二這時神情放鬆,橫著兩瓣香腸組成的嘴巴,笑咪咪地望著這一切,對劉寡婦的舉止,並不想加以阻攔。
陳清華連忙跨前幾步,扶起了跪下磕頭的劉寡婦母女,同時狠狠瞪了牛二一眼。
牛二一大一小的眼睛眨巴著,訕訕地笑笑,鼻端忽地垂下一線兒血絲,他趕緊鼻子一皺一吸,滋溜一聲,血絲兒縮回了鼻腔,他一臉的無奈,兩塊香腸嘴唇噏動:
「大、大孝爺,我、我也攔不住呀……」
陳清華哼了一聲,轉過頭,不再理他,見滿院跌跌撞撞的人影,保甲隊員們在家丁的追逐擊打下,慘叫不絕,他一張圓臉愈發陰沉。便在這時,一支冰涼的槍管倏地頂上了他後腦,李大牙的聲音陰森森響起:
「大少爺,什麼事你都要管上一管,你這手,也伸得太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