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吃餅子大賽
懷仁縣城北門外一角,
一根長長的旗杆迎風飄揚,上寫著:雲岡堡安民墩募招
旗杆底下,襟身立著四位氣勢不凡的精壯大漢。
邊上立著一個小桌子,桌子裡面坐著一位臉龐白細的年輕人,此刻,這個年輕人正無聊地咬著細炭磨成的筆頭,一臉愁悶。
在他身旁沒有一個人影,一道微風吹過,更添幾分悲涼。
這是方景楠來這募兵的第三天,起初人還不少,因為條件算是不錯:一次性發放安家銀5兩,每月餉銀一兩,足額發放。可當應徵的人一看到要求,便紛紛搖頭而去,在一柱香時間舉50斤石鎖60次,一石勁戰弓五十步外上靶。
有些嘴碎的還嘟囔著,這不是逗人玩嘛,天氣漸暖馬上就要播種了,萬一閃到腰咋整。方景楠也懷疑地問過大家,是不是這個標準定高了。
孟鐵柱應聲說:「這就是一般普通家丁的標準,你看趙大壯弓射那麼爛,用一石二的強弓不也在五十步上靶了嘛。」
又提起這尷尬事,弄得趙大壯不停陪笑道:「再練習,我再多多練習。」
別管標準是高是低,總之從第二天開始,募兵點這就再沒來過人。但是方景楠沒有放棄,朦朦朧朧中他總覺得,一定會有一個他中意的蓋世英雄,身披金甲聖衣、騎著七彩寶馬走到他面前,對他說:我來試試!
第四天,方景楠讓大家收拾傢伙,放棄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襟立的姿勢頓時一松,趙大壯舔著臉過來安慰道:「老大其實不用失望,招不來人很正常。這普通家丁的標準,也不算低了,打熬力氣可是要很多油水的,普通人家能不餓死就不錯了。」
方景楠白了他一眼道:「你這馬後炮放的,早幹嘛去了。」
趙大壯嘿嘿笑道:「你讓我們天天站這麼筆直,氣勢威武的,怎好說那喪氣的話。」
方景楠嘆道:「唉,喪不喪氣的不重要,若只是招來一般人手,我去陳老財主的村子里招募就是了,咱們待遇這麼好,也算肥水不留外人田了。」
趙大壯沉吟了一會兒,道:「其實我知道有一處兵源應該不錯,只是不知道老大會不會介意。」
「別跟著文人似的拉屎黏屁股,痛快點說!」
「佔山為王的匪類!」趙大壯嘿嘿一笑,露出個拿走不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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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公山,雲岡堡偏北二十里。
地僻山深景闃幽,神祠遠在此山陬。
峰頭鳥去陽光返,谷口龍歸雨氣收。
這是幾十年前,蘇州知府,朝廷的一位大進士看到雷公山後寫的詩。
幾十年前雷公山是什麼環境方景楠不知道,但他眼帘前的這片山巒,卻和詩中的意境描寫相差很遠。
不能說山上沒有樹,零星有那麼幾棵,但更多的還是那種低矮的植被,有些地方甚至露出光突突的夯土。
趙大壯以前是混縣衙的,對於邊地老百姓的生存狀態非常了解。
常言道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這真不是玩笑。
天災之下,老百姓本就食不裹腹,還要被北邊來的韃子搶劫,這匪災過去了,當兵的過來搶的更狠,好不容易熬過了這幾輪,給朝廷徵稅的酷吏又來了。
幾座大山往頭上一壓,餓死一片人,剩下的賣兒賣女賣老婆,最後把自己也賣掉給人當佃戶當奴才,以全活命。
而多少有點血性的,便只有佔山為王,結寨自保。
劫道這事方景楠也干過,收成還不如做行商搞買賣強,佔山為王的山大王也一樣,路上沒有東西給你搶,如果有,那都是動輒幾十輛幾百輛的大商隊,牙都給你崩掉。
所以,像這種幾十口上百人聚集起的寨子,更多的還是在山坡山角里尋幾分小地,種著可憐但不用交稅的小田,偶爾看見幾個冒險捎貨的傻子,那也不防搶上一波。
日子總之就這麼過著,直到哪天倒霉,碰到那種以剿匪來邀功的將門子弟,寨毀人亡也就是了。
這樣的寨子雷公山有好幾處,此刻,一個連寨門都歪七跌倒的土石寨前,來了一隊精甲銳騎,人數不多只有五騎但個個精神抖擻,一人雙馬,嚴然就是哪個將門中的精銳家丁模樣。
鐺鐺鐺鐺!
清脆的銅鑼聲在山谷間傳開,一些在野外山田裡忙碌的農民驚楞了一下,現在也不是秋收的時候呀,怎麼有人來搶,但常年的生存本能促使他們,別管理不理解,銅鑼一響立馬回寨子里去。
等方景楠等人策馬來到山寨前,四周已沒有一個人影,寨門緊閉,不高的寨牆上人頭聳動,十幾個漢子挺著刀叉,一臉嚴肅地對持著,那堅毅的神色彷彿在說,想讓我們投降,沒門!
方景楠上下打量了一翻,這幫人的武器五花八門,穿的也是破破爛爛,只有幾個人身上罩了件皮製甲胄,不過他看好像看到有根黑黑的鐵管子從石縫中伸了出來。
「我去,竟然還有火繩槍。」
雖說現在的火繩槍準頭很低,自己身穿三件鎧甲,只要不是直接打中臉,問題就不大。
但萬一就那麼倒霉被打中了臉呢?
方景楠只是在寨前打探了幾眼,便領著人往後退了幾十步,一直到弓箭都傷不到的地方,下馬安頓起來。
老規矩旗杆一豎,方景楠開始了招兵。
待遇還是一樣,安家銀五兩,月餉一兩。
但在招募要求上,則變成了一條令人費解的標準:一柱香內能吃六個麵餅者達標,每多吃一個月餉多加兩錢,撐死無算!
孟鐵柱,冷笠,趙家兩兄弟一開始都很不理解,方景楠只說了一句,能吃就有勁。反正管你理解不理解,去喊就是了。
四人只能按方景楠的要求,穿著鉦亮的鎧甲,喊起了讓人好笑的徵兵要求。
漸漸地,寨里的人笑完之後,看他們還在那賣著力氣大喊,真的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有幾個膽子大的沖著他們對起話來。
「真的是在招兵么?」
「妥妥的,真真的,安家銀五兩,月餉一兩。」
「能吃飯就行?」
「一柱香內能吃六個麵餅就達標。」
「麵餅子多大一個?」
「半斤一個。」
「吃不完怎麼算?」
「吃不完不淘汰。」
「淘汰了,不用賠錢吧?」
「免費測試,不要一分錢。」
這麼好的事?天上掉餡餅了?寨門沒有開,但有幾個膽子大的從上面跳了下來,來到了徵兵點。
「我來試試!」一個乾瘦的漢子道。
方景楠點燃一根香,拿出三個油沷餅子,遞了上去道:「計時開始!」
漢子接過油餅子狠狠地用鼻子吸了幾下,跟著便張開嘴猛咬起來。一個餅子足有半斤,這年頭缺少油水,一般人一頓吃個一斤是正常的,吃個兩斤也不稀奇,但一餐能吃三斤的就不多見了。
顯然這個漢子是個普通人,他吃完三個,第四個勉強吃了半個后,便噎得兩眼直瞪,要死了一般。
方景楠趕忙遞了壺水,打住道:「好了,你不合格,被淘汰了。」
被淘汰的漢子嘿嘿一笑,一點都不失落,反而嬉笑道:「你這兵招的稀奇,那什麼,我回家再練練,你們下次啥時候再來啊?」
方景楠哈哈大笑道:「白吃一頓還不夠呀,好好種你的田吧。」
被人笑罵幾句漢子也不生氣,轉身朝山寨大喊:「大家都來試試吶,不吃虧。」
老百姓窮慣了,吃虧的事是打死都不幹的,但如有便宜可占,那就多多益善。
當從寨子上跳下來的那幾個人都白吃了一頓后,寨門竟是打開了,一堆人都沖了過來,不管是應徵的還是不應徵的,看熱鬧般圍了一圈。
當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阿婆問自己能不能也來試試,並被方景楠同意之後,氣氛迎來了高潮。
所有人都在問,你們是在哪裡當兵吶,真是好兵啊。
方景楠笑的滿臉開花,有問必答,到不是因為被人稱讚,而是有兩個壯實的少年郎吃了六個麵餅順利通過,或許是家裡養不起,他們都願意當兵吃糧。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李大傻子來了!」
氣氛突然變得怪異,方景楠心中卻是一緊,難道世間如此奇妙,我那個意中人……
人群當中而開,一個身披破爛熊皮襖子,赤腳光足的大個小子,走到他的面前憨憨地道:「俺要吃餅子。」
方景楠直接拿出六個麵餅道:「隨便吃!」
李小子接過餅子,也不言謝,往嘴裡就塞,半斤重的麵餅三兩口就被他吃掉,沒一會功夫六個麵餅就下了肚,「還要!」
方景楠看了他一眼,又遞上三個麵餅,他接過餅子張嘴就吃,很快又消滅乾淨,「還要!」
「餓太久的人不能吃太多,」方景楠關心地道:「你已經通過了,不用吃了!」
李小子卻不理會,伸手道:「給我!」
方景楠想了想,雖然會對腸胃不好,但就此一次應該死不了人,便又給了他三個麵餅。
李小子仍是埋頭便吃,直到把最後一個麵餅全部塞進嘴裡,還沒來的及下咽,他猛地雙膝跪下,仰天嘶吼:「娘!!!」
淚水湧出,哭聲悲嗆,寨里其它人也是臉有哀色。
趙大壯早就在悄悄打探他的情況,附在方景楠耳邊低聲道:「這小子小時候發熱壞了腦袋,村裡人都說這娃養大了也無用,趁小扔掉算了,他娘沒捨得,一直帶在身邊。可哪知他越長大越能吃,也有股子蠻勁,後來有人招他去當家丁,但他娘怕他去了受人欺負,一直不同意。去年冬天東虜入寇,她娘沒扛住,餓死了!」
所謂,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一個傻子在亂世活到現在,可知他母親吃了多少苦,需要多大的毅力,方景楠被這偉大的母愛感動著。
望著或許是第一次吃飽肚子,娘親卻已不在的孤獨少年,他緩緩伸出了手,「跟我走,能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