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深夜火車
當哈里曼討饒時,現場一片安靜。
只有衝天火光,燒得埃利奧特啤酒廠天地猩紅,酷熱難耐!
眾人下意識看向李慎之,試圖從他微表情中,判斷出他的態度。
幾名編外治安員更是噤若寒蟬。
「哈里曼先生。」
李慎之開了口:「這件事是否與你有關,不是你說的算,也不是我說的算,而是證據說的算!」
「現場你也看到了,你的員工襲擊了我的治安員,堪稱罪大惡極,這件事必須徹查到底!」
「在此之前,請哈里曼先生放心,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然,也不會放過一個惡徒!」
李慎之頓了頓,又道:「從現在開始,為了調查取證,埃利奧特啤酒廠無限期暫停生產,配合調查!而你,哈里曼先生,也請跟我們走一趟。」
哈里曼聞言臉上血色頓失。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蘭登先生,啤酒廠不能停工……這一旦停工,損失不計其數,市場可就丟了!」
哈里曼結結巴巴道。
在這個污濁不堪的世界,啤酒早已取代日常飲用水,成為剛需。
一旦停止供應,分銷商必然會尋找替代品。市場空缺一旦被頂替,再想拿回來,可就難了。
這片土地,可不是只有他一家啤酒作坊。
「帶走!」
李慎之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揮手讓人帶走。
「等等!等等!」
哈里曼連忙掙脫治安員的扣押,擠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往前湊了湊道:
「蘭登先生,那個……洛克薩妮女士的一應條件,我都答應,我都答應好不好?」
李慎之笑了,看向洛克薩妮:「你和他說什麼了?」
洛克薩妮道:「蘭登先生,我過來的時候,哈里曼先生不在,什麼都沒說?」
「哦——」李慎之一臉戲謔的看向哈里曼:「哈里曼先生,洛克薩妮女士什麼都沒說啊,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人冒充我們,還是你得了癔症?」
說這話時,李慎之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幾名編外治安員,嚇得他們臉色一白。
「沒有沒有……蘭登先生,我、我全力配合你,我現在就去治安署,別關我的啤酒廠行不行?」
哈里曼傻眼了,連連求饒。
李慎之轉過身去,揮了揮手。
幾名治安員如蒙大赦,連忙押著哈里斯離去。
李慎之叮囑下屬徹查襲擊者身份之後,隨即再次轉身走向火場,在周圍轉悠起來,尋找蛛絲馬跡。
說實話,他估計此事多半和哈里曼關係不大。
畢竟真要動手,選在哪裡不好,非要選在自家工廠?
所以這不是栽贓陷害;
便是突發事件!
不過,凡事皆有可能。
萬一哈里曼很蠢呢?
畢竟小說需要邏輯,現實可不需要。
再或者,哈里曼大智若愚,預判了他的預判?
總之,不管此事和哈里曼有沒有關係,先扣押了再說。
到時候,通過灰燼僕從派恩探查一下他的記憶,即可知道他有沒有參與此事。
倒是此事,給了李慎之一個絕佳借口。
無限期關廠配合調查,也算是公權私用的拿捏。
這事即便是治安總督來了,也挑不出他半點毛病。
有了派恩這張底牌,李慎之搜尋火場時,不免有些三心二意。
此時,他多少有些明白,在海洛特公墓盜屍案中,科波菲爾治安長的敷衍心態。
這個世界,超凡力量簡直就是BUG存在。
福爾摩斯來了,都得甘拜下風。
在李慎之調查期間,他的隊員也通過走訪,給他拼湊出襲擊者的人物畫像。
錫得尼,塔特爾村人,大概在16至26歲之間,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為人獨來獨往,有個嗜酒如命的父親。
關於他的資料就這麼多。
甚至連年齡都十分模糊,堪稱刺客的絕佳樣板!
啤酒廠工人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但對他了解都不深,倒是有幾個心善大嬸,直言錫得尼在廠里頗受欺負。
很多臟活累活,都被踢給了他。
他也從不反抗。
沒人敢相信他竟然敢襲擊治安官老爺!
「蘭登先生,這會不會是有人冒充錫得尼?」洛克薩妮彙報完之後,問道。
「不排除這個可能。這樣吧,你們先回治安署,我去塔特爾村看看!」
洛克薩妮張了張口,有心想跟去,最終到底沒敢開口。
這件事已經涉及邪祟異常。
萬一塔特爾村就是異端老巢,她跟過去只會拖後腿。
「吶!」
李慎之重新遞給洛克薩妮一枚銀質火柴盒道:「下次發現情況不對勁,早點打開,這次要不是查普林提前打開,你早就化為一堆灰燼了。」
洛克薩妮接過火柴盒,想到查普林那生死未卜的凄慘模樣,神色黯然:「是,蘭登先生。」
「去吧!若是天黑之前,我還沒回來,立即電報都鐸治安署,同時報告教會,所有人據守治安署,不得外出。」
李慎之再次叮囑一句,隨即徵調一輛馬車離去。
塔特爾村,距離啤酒廠並不遠。
大約十餘分鐘,馬車便抵達村外。
李慎之吩咐馬夫在村外等著,隨即孤身而入。
村子不大,孤懸於森林邊緣,看起來貧窮而落後。
數十座篷房,毫無規律的杵立在大地上,大多數都是泥巴房子。
條件好點,也不過是用石頭圍成牆裙。
冬日陽光,溫暖怡人。
幾名閑漢村婦聚在背風處,打著草繩,編著簸箕,曬著太陽。
在他們周圍,幾名衣衫單薄的稚童,赤著腳丫,跑來跑去。
很難想象,他們是怎麼忍受寒冷的。
不過,待看到那一雙雙腫脹黝黑雙腳時,答案不言而喻。
——都是血肉構成的生物,怎麼可能無視寒冷?只是痛苦多了,麻木罷了。
他們看到鮮衣怒馬的李慎之時,一個個頓時投來好奇目光。尤其是小孩子,膽大的跑近看,膽小的躲在大人身後看。
李慎之下意識摸了摸身上口袋,想找出幾顆糖果。結果除了左輪彈夾,便是冰冷的銅子銀幣。
「我叫蘭登,森特勒利亞小鎮的治安總管,你們村長是誰?」
李慎之開口問道。
一群人傻傻的看著他,表情獃滯。
李慎之皺了皺眉,心中一動,模仿出當地方言,再次問道。
這次終於得到回應。
「我這就去找村長。」
一名閑漢機靈道,連忙轉身跑了出去。
李慎之站在原地等待。
沒多久,一名中年人匆匆跑來,他一邊跑一邊紐扣子,不知是剛起床,還是剛換了身衣服。
一身還算乾淨的厚馬甲,在洗得發白風衣襯托下,頗有幾分文明人的樣子。
「治安官老爺,我、我就是村長亨利,有什麼可以幫到您?」亨利村長湊近,結結巴巴道。
「錫得尼住在這裡吧?」
「錫得尼?」村長一臉茫然。
「啤酒廠工作的錫得尼。」
「啊!你是說那個臭石頭?對對對,他是住在這。」
「帶我過去看看。」
「是!」
「說說他家情況。」
「哎……」
沒多久,在介紹聲中,亨利村長領著李慎之來到一間屋頂破敗且漏風的窩棚面前。
亨利村長上前敲門。
咚咚咚,砸了半天,也沒人回應。
「老爺,您等一下,這個老酒鬼,得虧兒子在酒廠工作,估計還醉著呢……」
亨利在罵罵咧咧中,撞開破舊不堪的房門。
沒多久,他一臉驚恐的跑了出來。
「蘭登老爺,他他他死了!」
李慎之面無表情,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因為在他踏入村子時,蛆蟲已經代替他的腳步,篩過了村子,眼下過來,只是確認情況。
進了屋子,只見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蜷縮在破舊棉絮中,身體僵硬如石,看來已經死去多時,靈魂更是早已飛灰湮滅。
連轉化為灰燼僕從的資格都沒有!
手腳真乾淨啊……李慎之掃了一圈,心中感嘆。
這件事,還真是撲朔迷離起來。
最終,一無所獲的李慎之,不得不轉身離開。
至於錫得尼的酒**親,隨便村子怎麼處理。
……
回到治安署,李慎之收到都鐸電報,表示伯翰城方面已經接到藍斯一行人。
同時詢問,是否需要援助?
李慎之想了想答應了。
心想,看來要儘快審訊哈里曼了。
思罷,他故意召集治安署治安員,詢問審訊結果,製造不在場證據。
與此同時,派遣灰燼僕從·派恩,探查哈里曼記憶。
當他問完審訊結果,灰燼僕從派恩也帶來了一手消息。
「哈里曼沒有參與刺殺,他對此事毫不知情!不過,我從他記憶中得知,這座小鎮的鄉紳們,曾在福克斯家中,討論過如何對付洛克薩妮。」
「哈里曼曾提議動手殺了洛克薩妮,或許有人利用這個細節,進行栽贓陷害,因此兇手極有可能隱藏在小鎮鄉紳中。」
在李慎之辦公室中,派恩如同一道影子,一五一十彙報著。
他甚至發揮主觀能動性,幫李慎之分析起了案情。
「你覺得兇手會是誰?」李慎之問道。
「不好說,誰都有可能!不過,事涉可憎之物,這絕非普通鄉紳能夠調動的資源,這件事恐怕牽扯極深,要我幫你調查嗎?」派恩問道。
李慎之沉默了。
「我知道你的顧慮,你其實可以直接下令,畢竟灰燼僕從永遠不可能忤逆主人。」
派恩察覺到了什麼,坦然開口道。
「為什麼要主動幫我?」李慎之咬重「主動」二字。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清醒的混沌,我不想渾渾噩噩處於屍塵狀態。」派恩答道。
李慎之瞬間明白了。
未受支配的灰燼僕從,將以屍塵狀態存放在主人身旁。
大多數灰燼僕從,因為靈魂殘缺,神智也是殘缺的,這反而是一種幸運。
派恩就不同了,他的靈魂是完整的,甚至具備生前的全部能力,所以處於屍塵狀態下的他,其實是一種可怕酷刑。
「很抱歉,讓你以這種形態活著,我知道我現在的態度很虛偽,如果事情放到現在,我可能不會殺你,但在當時不行。」
李慎之說到這,戛然而止,心中下意識補全下一句——因為你的恐懼,也正是我當時的驚怵!
說話間,他一揮手,數名灰燼僕從冒了出來。
「它們都屬於你了,都鐸將會派人過來調查!說不定已經秘密潛入小鎮,總之你看著辦吧,情況不對,立即撤退。」
李慎之想了想,命令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暴露你我關係。」
「是!」
派恩撫胸致禮,身影登時崩解,化為細密塵埃,沿著窗戶縫隙消失不見。
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李慎之饋贈的灰燼僕從。
「呼——」
李慎之看著這一幕,幽幽吐了一口氣。
下午五點鐘,幾名鄉紳同時拜訪了李慎之,隱晦表達了願意遵從他的意志,只求他能放過哈里曼先生,同時解除對埃利奧特啤酒廠的禁令。
這讓李慎之感慨萬分。
難怪世人逐權奪利,權利的滋味,真是相當美妙!
他連僭越逾規都沒有,就能在合法合理範圍內,搞死一名當地豪紳,這簡直比超凡力量還不講理。
「很抱歉,各位先生,哈里曼事涉重大案件,在案件未破之前,我沒有權利釋放任何一名犯罪嫌疑人!」
李慎之冷漠拒絕。
好容易逮到一次機會,怎麼也得把他們打痛了,打怕了,才對得起天賜良機,才能讓他們知道治安署的威嚴!
幾名鄉紳面面相覷,最終只能無奈離開。
六點鐘,李慎之準時下班。
回到家,女僕卡洛琳一臉關心道:「蘭登先生,你沒事吧?」
李慎之驚訝:「看起來,你似乎知道了什麼?」
卡洛琳道:「很抱歉蘭登先生,我不該打探您的工作內容。不過,這件事鬧得太大了,整個小鎮都知道了。」
這就是小地方特色。
屁大點事情,都能一夜傳遍小鎮,更何況是治安員遇刺,啤酒廠失火,哈里曼被關押的大事!
李慎之一邊吃著晚餐,一邊饒有興趣的聽著卡洛琳聽來的二手消息。
「蘭登先生,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話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讓你閉嘴嗎?說吧,卡洛琳女士。」李慎之戲謔道。
「我聽說,您要求小鎮鄉紳們降低貸款利息,增加工資,有這回事嗎?」卡洛琳試探問道。
「這是洛克薩妮的想法。」
「可是,小鎮的人都說您才是幕後主使,沒有您點頭,一名小小的女性文員哪敢得罪小鎮鄉紳!」卡洛琳道。
李慎之笑了。
話糙理不糙,某種程度來說,這還真就是他的意思。
「哈哈,然後呢?」李慎之饒有興趣問道。
心想,當地鄉紳不咋地啊,咋沒發動輿論戰呢?
我還準備了好幾招後手呢!
「這麼說,這是真的?難怪您關押了哈里曼,封了啤酒廠。您不知道,小鎮的人可高興了。他們都說,您是我主派下來的天使!」
卡洛琳雙眼放光,臉色潮紅。
李慎之莞爾。
得,洛克薩妮的功勞成我的了,我的功勞又成航海之神的,還真是因果報應啊!
夜幕籠罩,萬籟俱靜。
白天是小鎮治安總管的李慎之,入夜化身深海領主活躍於巨大海床溝壑之間,搜尋著沉船寶藏。
「嗚嗚——嗚嗚——」
倏然,蘭登的耳朵,聽到一陣刺耳的汽笛聲!
李慎之悚然一驚,深海領主龐大身軀,驀然鑽入泥沙之中,靈魂隨之躍遷回巢,歸於蘭登體內。
隨著靈魂的回歸,蘭登的六感越發清晰。
「嗚嗚——」
又一陣汽笛聲傳來。
李慎之頭皮發麻,身體驟然崩解為一團蛆蟲,湧入掛在衣架上的衣衫中,於彈指間穿好衣服,拉開卧室房門,走了出去。
別墅幽靜,僕人們早已沉沉睡去。
李慎之面無表情,走下樓梯,拉開別墅大門。
霎時,灰色迷霧,翻湧而來。
熟悉的街道不見了!
一道若隱若現的鐵軌,鋪設在街道上,發出令人耳鳴的震顫聲。
那是火車即將到來的轟鳴!
「嗚嗚——嗚嗚——」
又是一陣汽笛聲,由遠及近,迅速靠近。
下一刻,冒著滾滾黑煙的黑色車頭,恍如遠古猛獸,撞開迷霧,闖入李慎之的視野。
輪對碾壓鐵軌的轟鳴聲,聒噪如雷,穿雲裂石。
「哐弛!哐弛!哐弛——噗——」
在一陣令人血脈噴張的急剎中,這列古老火車在李慎之別墅前停了下來。
一節黑色車廂車門打開,正好對準別墅小院大門,發出無聲邀請。
李慎之凜然,他略一沉思,微微吸了一口氣,走下別墅進戶台階,推開小院大門,抬腳登上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