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太子這話,把謝碧沢到了嘴邊要說出的話變成了泡沫,她沒法說出安慰的話語,因為她看明白了太子的表情,不是欣喜,而是傷心、難過、悲憤以及無能為力的懊悔和愧疚,謝碧沢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想。
謝碧沢很想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一般,開始不去理解太子,兩個人慢慢的不再投契,漸漸的開始無話可談,就這樣一點一點的讓太子失望,兩人開始朝不同方向遠去,到最後太子必須鬆手放棄,這是她的盤算,也是最好的安排。可是她所有的打算在看到太子悲痛欲絕的表情,她實在無法狠下心去,她知道一旦心軟,便無路可退。可是,她跟太子多年相伴,便是成不了夫妻,即便以後也做不了朋友,她內心是希望太子好的,她對太子是根本無法完全徹底的狠心。
內心的幾個小人兒狠狠的打了一場架之後,謝碧沢最終還是投降了,她裝出一副替太子高興的樣子,「這樣很好啊,你從前就很希望皇後娘娘能給你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這下子你總算如願了,難不成你現在是不高心,怕有小弟弟或小妹妹分你的寵愛……」
太子將頭靠在了謝碧沢的肩膀上謝碧沢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太子握著謝碧沢的手緊了一些,謝碧沢身子一僵,最終還是沒能抽出自己的手。
「皇後娘娘這一胎,是有不妥嗎?」謝碧沢低低的問到,「上次你說,皇後娘娘身子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保住腹中胎兒應該是不難的,這是有什麼緣故。」
「這個孩子,根本不會生下來,」太子感覺到了謝碧沢的軟和,難掩悲痛道,「烈陽之火始終無法徹底從母後身體中排出,這幾年母后雖然看似如常人般,但是身子骨已然不同從前。諸葛領主說了,這個毒只要在母後身子骨一日便會慢慢的拖垮母后的身子骨,靠尋常的辦法是無法逼出母後身體里的餘毒,而且烈陽之火很邪性,它通過血液傳播,即便排出一部分,過不了多久就會恢復從前。若要徹底解毒,那必須要流盡所有的血,可那樣,母后便活不了。」
聽到這裡,謝碧沢也明白過來了,「所以,將餘毒都逼至皇後娘娘腹中,娘娘腹中胎兒流出,便能排出餘毒,皇後娘娘便能康復如故。」
太子點了點頭,謝碧沢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時間太過久遠,她對於葉皇后的樣子已經全然記不清了,但隱約的記憶中,葉皇后是個溫柔和善之人,很喜歡小孩子。如果以自己孩子的生命為代價來拯救自己的生命,怕是葉皇后絕對不會同意。但一旦孩子沒了,葉皇后肯定會很傷心難過,同樣會傷及身子骨。
謝碧沢心中涌滿了憐惜與難過,她握緊了太子的手,輕聲道,「那皇後娘娘知道嗎?」
太子搖了搖頭,俊秀的臉龐上布上了悲痛與恨意,還有蓋不住的恐懼,「父皇不會讓母後知曉的,此事也只有幾個人才知曉,我也是無意間才得知的。苗苗,你知道嗎,」太子眼眸中閃爍淚花,「七年前,母后腹中那個已經成型的弟弟,就是這樣沒了命的。你知道嗎,我母後期盼已久的孩子,是被父皇生生的扼殺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孩子。而我父皇,打算利用這個孩子,來徹底挽回我母后的心,苗苗,這麼多年了,我才發現,我父皇,他好可怕!我更怕,我怕我會變成我父皇那樣的人,苗苗,總有一天,我會變成我父皇那樣的人。」
太子哭了,謝碧沢也忍不住落淚,謝碧沢能體會到太子的惶惑和不安,說實話,太子其實本性還是純良的,只是身份限制,他無法展露本性,只能用強勢霸道的表面去震懾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太子這一路走來很不容易,謝碧沢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這也是她始終無法對太子硬起心腸的原因之一,是的,謝碧沢很是憐惜太子。
「阿煦,你不要這般想,」謝碧沢本來是想喚太子,到了嘴邊的稱呼還是給換回了從前的稱呼,「陛下是陛下,您是您,您雖然是陛下親子,並不表示您將來就會是陛下,阿煦,您還是皇後娘娘的所出的呢。阿煦,你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不在於你是誰的孩子,而是在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太子抬起頭,怔怔的看著謝碧沢,臉上還掛著淚珠,謝碧沢用手輕輕拭去太子臉上的淚珠,柔柔道,「那我就給你舉個例子吧,你看我曾祖父,許多人說他狡詐如狐,老到圓滑,不失為一個重臣;而我祖父,也是個出色人才,只是過於剛愎自用,又一意孤行,過於偏袒,所以折了前途;我父親呢,許多人說我曾祖父風采,但是性子還是有幾分孤傲,可是於忠誠之上,我曾祖父和祖父如何都不能及,這也是陛下信重我父親的原因。研哥兒是長子,乃是父親親自教導,他跟父親一樣嗎?你很清楚研哥兒的性子,他跟我父親又是不一樣的。所以,阿煦,你不要憂慮你將來會成為陛下,你是絕對不會成為陛下的,你只是你。」
一股暖流從心間擴散開來,宛如此刻泡在溫泉中,說不出的舒適暢快,但是還是無法全然安心,太子抿唇,把心中的話給說了出來,「苗苗,你真的相信我不會變成我父皇那般?可是,我明明知道我父皇所作所為對我母後來說是傷害。今日在書房,我與父皇對峙時,父皇問我,若我是他,我會如何做,我仔細想過之後,我很不想承認,我是會做出與父皇一樣的選擇。這些年,我聽多看多了,父皇,在對我母后的問題上,他就是個瘋子。苗苗,我現在對你已成執念,我怕,終有一天,我也會變成我父皇一樣的瘋子,你明白嗎?」
謝碧沢的心跟著跳了一下,她感覺背後陣陣發涼,但是看到太子痛苦的模樣,將心中深藏的秘密毫無隱藏的直白的展露給自己,她心中湧起了感動和心疼,她真切的感覺到,太子和昭帝不一樣,他選擇了一條更為艱難得路,正是太子的選擇,讓她動容,讓她為自己的逃避感到慚愧。
謝碧沢雙手握著太子的雙手,認真的看著太子,搖搖頭,顯然是不贊同,「阿煦,我都明白,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我說了,你是你,陛下是陛下,你不會成為陛下。陛下對皇後娘娘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太愛皇後娘娘,太過於在乎而已。人心中有愛,有愛就會有偏私,所作的種種選擇只會偏向所愛之人,這都是人之常情,不是執念,也不是瘋狂。你娘和你媳婦一通掉入水中,你會先救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救娘和救媳婦,端看誰在自己心中最重要,人心中是對自己身邊的人有先後排序的,所以不能太過於苛求你在別人心中的位置。就想我和我娘要是落入水中,我爹肯定會第一個救我娘,因為我很清楚,我娘在我爹心中的位置最重要,並不是我爹心中沒有我,只是我不如我娘重要罷了。其實這沒什麼的,我是因為是我娘的孩子,我爹才會愛我。就像你之於陛下一樣,陛下有五位皇子和兩位公主,你很清楚,四位皇子和兩位公主的分量加起來都不如你一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你先是皇後娘娘所出,其次才是因為你是陛下的孩子,才突出了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就像陛下在皇後娘娘和未出生的皇子中,選擇了皇後娘娘一般。但是你要明白,陛下做出這般選擇,也是很不容易的,自古以來的規矩是皇子是重於皇子之母的,皇子於陛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陛下他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道理,明明還做出了與規矩不符的選擇,不過是因為對陛下來說,皇後娘娘是最重要罷了。」
「阿煦,這不是瘋狂,不過是一道選擇題,只是看誰更重要罷了,人生本來就是如此啊,我們為之糾結、為難、痛苦,不過都是因為無法權衡,或者說是因為太過貪心,想要二者得兼罷了,但事實上是不會魚與熊掌都兼得的,所以才有取捨之道,阿煦,你不必為此過於傷心、擔憂,你只需要明白,你想要的是什麼,做出選擇,就不要去後悔你所沒選擇的就行了。」
太子聽得有些呆了,他從來不知道道理是這樣的,用力的抓緊謝碧沢的手,喃喃道,「真的就是如此嗎?」
謝碧沢用力的點頭,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太子來了莫名的勇氣,身子朝謝碧沢靠近,幾乎要貼到謝碧沢身上,目光灼灼的盯著謝碧沢,「那,苗苗,你告訴我,我要如何做,才能成為你心中最重要的選擇?」
謝碧沢呆愣了,她是真沒有料到太子突然會來這一招,一時間訥訥不能言,可是太子堅定與執著不容她迴避,她似乎也一時思緒紛飛,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或者說,在這皎潔月光下,太子的貌若仙人般的容貌讓她移不開視線,心,砰砰砰的跳的很厲害,似乎在下一秒,就要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