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通州碼頭依舊是摩肩接踵、人聲鼎沸好一派熱鬧非凡的場面,因在年關底下,倒是平常時日還熱鬧了三分,只要是蘇杭、嶺南等方向來的貨船,貨物都才被腳夫搬運道岸上,立馬就圍上了一群錦羅綢緞之人團團圍住,叫賣聲不決。
大皇子坐在碼頭邊最大的酒樓二樓臨窗處,看著外頭異常熱鬧的畫面,臉上帶著笑,他的護衛低聲耳語了兩句,大皇子點了點頭。
雖有漕幫和江湖人士護送,夏敏梔仔細思索了一番之後,還是決定不坐客船改坐貨船,到了通州碼頭上,夏敏梔等著腳夫將船上貨物搬盡之後,混在了剛好抵達的客船的人群中,極為低調的上了岸。
沿途護送的人並未貼身陪同,而是隔著人流,但仍舊牢牢的護著夏敏梔,是因為夏敏梔在船艙內做了安排,雖說夏敏梔做了男子裝扮,又稍稍改變了一下外貌,叫人瞧不出是個女嬌娥,為了引人矚目,夏敏梔做了普通人的打扮,護衛之人貼身跟隨就不太好了。
跟夏敏梔一樣青布短褐打扮的清霜牢牢的跟著夏敏梔,不知情的人看著還以為是個害羞之人,兩人警覺的打量四周的情況,見沒發現什麼異樣,正要朝一同上京的兩位皇城衛做手勢匯合時。夏敏梔便感覺自己被人鉗制住了,兩位皇城衛立馬要衝上來,隨機也被人止住,護衛夏敏梔的江湖人士發現了不對勁,不著痕迹的朝夏敏梔方向圍攏,那鉗制夏敏梔的人在夏敏梔耳邊低語,「我奉大皇子之命來接你,大皇子已經在春風樓等候了。」抬眼示意了一番。
夏敏梔順著視線飛快的掃了一眼,果然見到窗邊有一男子在飲茶,於是她做了手勢,江湖人士們都開始各自散開。
夏敏梔上了二樓,正要給大皇子行禮,被大皇子制住了,「不必如此多禮,也是怕走漏風聲,驚著姑娘了,姑娘之後的行程孤來負責,護送姑娘一路上京的護衛有些顯目,還請姑娘安排一二。」
夏敏梔曲身應諾,低聲吩咐了清霜,清霜不敢動,待得大皇子點頭后,這才退了出去。
「想必姑娘已經聽聞了,父皇已經派了人去貴州,令尊之事父皇定會給一個公道,姑娘所帶之行李,勞煩姑娘交給孤。」
夏敏梔有些猶豫,大皇子瞧出了夏敏梔的遲疑,溫和的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孤也是奉父皇之命,因此事牽涉太廣,姑娘一個弱女子,現在又是關鍵時刻,實在不宜露面人前,還請姑娘耐心等待一二。」
大皇子雖是如此說,夏敏梔並未全然放鬆下來,見此,大皇子便又解釋,「孤明白姑娘的顧慮,因姑娘身份特殊,等前去清查貴州的官員回京述職,父皇再行嘉獎,父皇極其重視此事,姑娘先前託付給朱正奎的資料賬冊有限,路途遙遠,只怕貴州那邊早有準備,所以姑娘所攜帶之物便至關重要。」
在大皇子溫聲軟語的勸說之下,夏敏梔總算是鬆了心防,因為攜帶的賬冊及各項資料足足有一半人高箱子之多,一路行走太過引人矚目,所以夏敏梔是分開打包,她帶了主要部分,請來的護衛們分了小半,剩下的將近一半她放在了船艙中,事後由船老闆再存入漕幫分部中。
大皇子吩咐人去整理資料賬冊,這時候清霜也回來了,見二人風塵滿面,大皇子便吩咐,「姑娘先去洗漱一番,待用膳后,再回京師。」
夏敏梔看似柔弱嬌美,實際上性情猶如男兒,自小也是被夏遠當做男兒般摔打著長大,從小跟在兄長們身後上樹下河,摸魚捉鳥,頑皮得不輸於其兄長們,稍稍記事,常做了男兒裝扮,被夏遠帶去軍營中,騎馬射箭等的也是樣樣精通。及至十二三歲天葵來了,這才被夏夫人給拘在後院,學習掌家理事,女紅針黹,琴棋書畫,才有了個女兒家的樣子。雖後院嬌養了好幾年,夏敏梔始終還是無法跟真正的閨閣嬌女一樣,對於此時滿身風塵,她還是能忍受一二。
不過大皇子畢竟開口了,夏敏梔也不好開口推辭,於是乖順的有侍女領著去了內室,開始梳洗打扮起來。
就在夏敏梔梳洗打扮的同時,大皇子亦沒有閑著,等將夏敏梔所攜帶的資料歸整好之後,便招了那兩位皇城衛問話,那兩位皇城衛自然是將路途中所見所聞一一告知,聽完之後,大皇子頓時對夏敏梔的印象又上了好幾個台階。
其實說實話,大皇子長這麼大還從未接觸過想夏敏梔這樣周全謹慎、智勇雙全的女子,因為在大皇子固定的印象中,女子就應該是被精心呵護的,這並不表示大皇子就看清了女子,相反他從來不會看低女子,雖因從小教育以男子為尊,但大皇子並不認為女子不是天生就比男子卑賤。無論男女,生而為人,本就一視同仁,史書都有記載,遠古時期,女子地位並不遜於男子,反而女子地位還要尊貴於男子。只是後來儒教學說盛行,女子地位被一再打壓,漸漸的女子就成了男子的附庸。可這樣並不表示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差,自來也不乏出色女子,其才智謀略連男子都遠遠不及,只是世俗禮教規條已經深人人的骨髓之中,女子若想出人頭地,太過艱難和辛苦,桎梏也太多。
雖未見夏敏梔真實面容,但因夏敏梔給大皇子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大皇子願意出手相助一把,無關其他,純粹是欣賞夏敏梔本人的本事。
梳妝打扮完畢的夏敏梔再次拜見大皇子時,大皇子第一眼便呆了傻了,他都忽略了自己的心快跳出了胸腔,聽到了第一場春雨淅淅瀝瀝落下敲響了大地叩醒了青草,看到了春天裡第一朵桃花盛開時的炫麗,然後感受到了春風帶來了千里之外的溫暖。似乎就是在一剎那,千年光景化成了眼前的亘古不變,也是在此刻,大皇子清楚的知道,他心動了。
就像太子一次次的跟他談論起謝碧沢時眉梢眼角里流露出的欣喜,嘴角化不開的甜蜜笑意;又是在記憶中揮灑不去的在王府里母后在垂花門等著外出許久歸家的父皇時隔著好長距離的相視一笑。也是在這一瞬間,他終於弄明白了,父皇對於母后的偏執深情的執著,太子為何明知不可為而非要費勁一切去證明自己只為能娶得心愛之人,原來,他終究還是父皇的兒子。
好在大皇子失神自在一瞬,很快恢復了慣常的溫雅從容,膳食早就擺放好了,夏敏梔看著桌上的松鼠鱖魚、碧螺蝦仁、銀杏菜心、蟹粉豆腐、腌篤鮮等蘇幫菜,目光閃了閃。
夏遠及夏夫人都是蘇州人,夏家原是蘇州富裕人家,夏遠年幼喪父,族人不容,夏遠之母是京師武官之女,便帶著兒女投奔娘家,夏遠也是託了外家關係,本人有能力,敢拼搏,這才從洛王一干侍衛中脫穎而出。夏遠是奉命去蘇州辦差邂逅了夏夫人,夏夫人是書香世家之女,兩人一見鍾情,因夏夫人娘家當時惹了官司,是夏遠幫忙解決的,原本看不中夏遠的夏夫人之父便點頭同意了婚事,之後夏夫人遠嫁京師,后又跟著一道去了貴州,西南菜肴以酸辣口為主,夏夫人始終是吃不慣,夏遠便特意花了重金從蘇州請了名廚主理飲食。夏敏梔口味上隨了夏遠,並無忌口,也不挑食,但飲食習慣或多或少的還是受了夏夫人的影響。
大皇子見夏敏梔遲遲不動筷子,柔聲道,「可是菜肴不合口,姑娘喜歡吃什麼,孤讓廚子做了來。」
夏敏梔看著大皇子動了銀杏菜心和碧螺蝦仁,嘴角微微勾起,「多謝殿下關心,是臣女一時失態了,臣女父親在時,最是喜歡松鼠鱖魚和腌篤鮮,臣女自小也好這些,讓殿下費心了。」
夏敏梔一語雙關,大皇子敏銳的聽出另一層意思,不僅僅是說菜肴,而是大皇子讓人準備的衣飾,身著月白色素麵妝花褙子、玉色銀絲纏枝紋鑲邊裙子的夏敏梔,挽著墮馬髻,用了鑲嵌南珠如意釵固定住,鑲著珍珠的耳釘,素淡雅緻的打扮很符合夏敏梔現在守父孝的身份。
大皇子笑容深了一些,兩人秉持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用完了晚膳之後,兩人便上了馬車,上了馬車之後,大皇子瞧著夏敏梔默默不言,想了想,還是開口解釋道,「接下來一段時日,便要委屈姑娘住在孤的府邸了,因現在情況特殊,姑娘身份暫時還不能示於人前,姑娘乃是孤王府長史外甥女寄居王府,」瞧著夏敏梔欲言又止的模樣,隨即便解釋道,「孤府中並無女眷,姑娘無需擔心流言,孤雖然手段平平,治家本事還是有幾分的。」
夏敏梔是知道大皇子身份的,皇子身份尊貴,居高自傲才是正常,但大皇子如此謙和,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作為女性,難免敏感一些,但是大皇子話說到這份上,夏敏梔知道只是不能再推辭下去,溫言解釋道,「臣女如今守孝,乃是不祥之人,怕會給殿下帶來災厄,那便是臣女之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