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怒
“師父，這是青雲門道玄真人命首座大弟子蕭逸才送來的的請柬，要徒兒親手送到師父麵前，師父可要過目？”
“……”
慈眉善目的老僧一言不發，默默閉眼靜誦佛經，看起來似乎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隻是從背後穿入琵琶骨的鎖鏈，清晰地告訴來人，他已被囚禁。
玄黑的鐵索刻滿了扭曲的符文，仿佛一些巫師用來裝神弄鬼的塗鴉符號一般。
然而微微綻放的靈光表示，這是真正的法器。
法相麵色恭然，並無絲毫不耐，彎著腰靜等著老僧回複。
約小半個時辰過去，老僧終於抬起眼，神情看起來有些疲倦。
他沒有回答法相的話，隻是雙眼悲憫地看著法相。
“徒兒，你入山至今，有多少年了？”
“回師父……”
法相麵帶淡笑，神情恭敬，不假思索地回道：“已六十七載有餘。”
“嗯。”
普泓緩緩點了點頭，又說道：
“一晃便是一甲子之數。”
“為師記得你上山之時，還是一個稚齡童子，如今已經成為佛法精湛、修為高深的大僧了。”
“師父過譽，徒兒佛法尚且淺薄，擔不得大僧之稱。”
聞言，法相頓時神色有些惶恐，連連搖頭直稱不敢。
普泓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開口：
“以前你是不會對為師說這番話的。”
“……”
法相的聲音突然一滯。
片刻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徒兒，你可還記得當時代為師教你拳腳功夫鍛身的師傅是誰？”
對麵的法相靜靜立在原地，一言不發。
普泓猶如沒有看到一般，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為師記得，是你普智師叔。”
“普智師弟佛法修為精湛，連為師的師父都曾說過，若普智師弟精研佛法、潛心修煉，以其天資當為我天音寺數百年來的修為第一人。”
“但普智師弟自幼深具慧根，聞聽此言也隻是淡淡一笑，此後反而愈加精研佛法，整日與乃師慧明師叔在禪房內論法講經，並不如何看重修為。”
“直到……十年後，慧明師叔於西域之地**時，遇見了在魔道名聲鵲起不久的魔教上任教主，仇忘語。”
“慧明師叔圓寂。”
“……”
“後來呢？”
平平淡淡，卻又有些冰冷的話語從法相口中吐出。
普泓臉色有些悲苦，搖了搖頭。
“普智師弟自幼研習佛法，平日出山也少與人交惡，突然得知如此噩耗，自此性情大變，離寺下山。”
“此後的五年裏，普智師弟破戒無數，誅戮魔道之人近千人，但他也落下了一身暗傷。”
“魔教高手無人出手？”
“當時仇忘語欲要一統魔教，整個魔教陷入內亂之中，起初並沒有人願意理會普智師弟的所作所為。”
“直到後來，普智師弟妄圖暗殺仇忘語，以報師仇。”
“普智師弟的天資自然是難以與後來一統魔教的仇忘語相比，理所當然的被仇忘語擒住。”
“但當時仇忘語並沒有殺他，反而問了他一番話。”
“……”
法相看到普泓不再言語，皺了皺眉，問道：“什麽話？”
見狀，普泓微微一笑。
“仇教主問他，自己這裏有天魔真法，上古神通，可願入他麾下？”
“徒兒，若你是當時的普智師弟，該如何選擇？”
“……”
法相眼中出現一絲煩躁，臉上隱約閃過了一張鬼臉。
普泓見狀，不再詢問，微微笑了笑，繼續說了下去。
“當時，普智師弟說……”
“吼！”
突然，法相臉色狂怒，發出一聲恐怖的嘶吼！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快要跪到了普泓身前。
“師尊，好手段！”
法相麵孔猙獰，眼中閃爍著寒光，一把抓住了普泓的脖子。
“果然不愧神僧之名，不知不覺，便令徒兒陷入您精湛的佛法之中！”
法相語氣一字一頓，暴戾地盯著普泓，瞳孔變得猶如野獸一般。
“唉……”
普泓歎息一聲，閉上眼，不再言語。
“哼！”
一把將普泓甩在地上，法相麵色陰沉地朝著遠處看了一眼，回身大步走出秘牢。
堅硬冰涼的石地上，普泓勉強坐了起來，剛剛蘊含著法力的話語已經讓他本就受到重創的身體更為虛弱。
隻是更加遺憾的，還是沒有將法相拉回正途。
心中默默歎息一聲，普泓再次念起了經文，周身浮現一層淡淡佛光。
隻是眼角，不知何時，流下了兩滴濁淚。
……
沙沙——
昏暗的房間裏，被捏成粉末的經書從指間縫隙滑落。
法相臉上烏雲密布，仿佛暴風雨即將到來似的安靜。
那雙眼睛遍布擇人欲噬的凶狠，隱隱閃爍的，是被他刻意壓抑的怒火。
“你的神像被毀了。”
法相口中突然冒出一句話，聲音怪異尖銳，似乎在幸災樂禍。
聽到這聲音，法相目光刹那間變得如同野獸一般暴戾冰冷，右手成爪狀，一把從身後抓到了什麽東西！
仔細一看，法相的影子竟然詭異的被他抓在手裏，影子的形狀也與法相本人完全不一樣，倒像是某個怪物的影子一般。
法相的動作好像並沒有對影子造成什麽影響，順勢延伸直立到法相麵前，幾乎要貼到法相臉上。
長有雙角的怪異影子上下輕輕抖動，似乎在桀桀怪笑。
“你很憤怒？”
這一次，聲音是從影子嘴的位置吐出來的。
雖然這模糊的一團黑影上並沒有長出真正的嘴。
法相捏著黑影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隱約間仿佛變成了一隻猙獰漆黑的怪爪。而他的嘴中，則陰冷的吐出兩個字：
“閉……嘴……！”
聲音並不高昂，反而低沉而壓抑，森冷的語氣聽起來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在抑製自己的情緒？”
“當初不正是為了釋放自己內心的**，你才殺了齊昊的麽？”
“為什麽現在你反倒要壓抑自己？”
空氣微微震蕩，黑影發出來的聲音愈發尖銳刺耳，仿佛一個小醜一般，刻意引動法相心中的怒火。
“嗤——”
“你不會真覺得殺齊昊是為了張小凡、為了天音寺吧？”
“那為何你又挑起青雲山大戰，暗算普……”
嘭！
房間一陣搖晃。
法相麵前的黑影消失，身前出現了一個三丈深的大坑。
然而這並不代表黑影已經被他消滅。
“哈哈哈哈——”
得意而張狂的魔音回蕩在法相耳邊。
“你逃不掉的，既然擁有了主人的力量，你便永遠沒有擺脫主人的可能！”
“我等著你……等著你和我徹底融為一體……”
“一體……”
“……”
聲音愈發微弱，卻清晰的縈繞在法相腦海，揮之不去。
法相一動不動的站在房間內，渾身的肌肉一節一節暴起凸出，整個人仿佛膨脹了一圈，在原地微微顫抖。
哢——哢嚓——
這間被修建在須彌山內的石室逐漸坍塌，裂開的碎石將地麵填滿。
待到塵土煙霧散去之際，已經沒有了任何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