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交談
呼——
呼呼——
禪房內的怪風突然再度出現,將室內的燭火吹得搖曳不定。
法相麵色變得極為陰沉,眼睛裏滿是陰毒之意。
背後的影子開始變得張牙舞爪,猶如妖魔亂舞一般晃動。
“好。”
“好一個實為父子。”
“普濟師叔與法清師弟果然師徒情深。”
“那……師侄就放心了。”
“原本師侄還擔心,法清師弟不會把你這位師父的性命放在心上呢。”
一道破空聲!
搖動的燭火終於一暗,全部熄滅了下來。
黑暗中,法相單手抓著普濟的脖子,嘴角露出一抹獰笑。
右腳輕輕一跺,地麵露出一個通道。
“普濟師叔,隨我一同去見法清師弟吧。”
“請。”
……
須彌山山腹,第五層。
前文提過,這座建在山體內的秘牢乃是依塔形而築,但又並非地麵上的樓塔一般需要符合環境來搭建。
與之前四層循序向上、空間建造的越來越小不同,踏入第五層後,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了秘牢之外。
一座與天音寺大雄寶殿完全相仿的莊嚴大殿,出現在這山體之內。
當——
厚重深遠的鍾聲不知從何處響起,在空曠的大殿內緩緩回蕩。
燭火一根接一根的亮起,將大殿內的一切映襯的金碧輝煌。
而正對著第五層入口的前方,本該是如來佛祖所在的位置,現在卻是空蕩蕩的一片。
隻有一個人影,在那裏合十而立,微微低著頭。
環繞大殿的燭光接觸到他臉龐時,似乎被一層透明的罩子隔絕,令他臉上仍是被一片暗影籠罩。
看不清模樣,看不清表情。
但能夠出現在這裏,又何須用容貌來判斷身份呢?
“別來無恙,法相師兄。”
步伐不急不緩地踏入殿內,淡淡的問候聲從法清口中吐出。
“空桑山一別,已三年未見,師兄身上似乎發生了很多變化。”
“你又何嚐不是呢?”
“法清師弟。”
緩緩抬起頭,那層隔閡內外的透明罩子好像已經消失,令對方的臉龐暴露在燭光下。
幹瘦枯老的麵容,一對濃眉顯得氣勢淩厲,縱然身上處處都是常年修禪的痕跡,也難掩凶惡之意。
但那一雙眼神,卻與相貌迥然不同。
平靜似水的眸子給人一種超然物外之感,然而細細打量,卻仿佛能感覺到瞳孔深處潛藏至深的惡意。
“……”
法清眼神微微收縮一下,似乎沒有想到。
“嗬嗬……”
“師弟對這具身體的樣子很驚訝?”
淡笑一聲,法相放下合十的手掌,緩緩朝後麵走去。
“那這一具呢?”
轟!
大殿後麵的石牆被一掌轟開!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站立在隱藏在殿後的暗牢裏,周圍陰冷潮濕。
四大神僧之首,天音寺住持,普泓。
然而此刻,他緊閉雙眼,臉上隱忍著一抹痛苦之色,似乎已經失去了氣息。
但隨著法相的這句話說出口,突然眼皮一動,睜開了雙眼!
呆滯的眼神蘊藏著些許怨毒之意,已經淪為屍奴一般的東西。
“唉……”
一聲歎息從大殿另一側發出。
真正的法相從暗處走來,神情哀傷不已。
“這可是我的授業恩師,如今竟然落入這等田地。”
“我從來沒想過殺掉恩師,隻願恩師有朝一日能夠大徹大悟,成為我的信徒。”
“如此師傳徒修煉之法,徒傳師修行之道,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為何師弟你要橫插一杠,偏偏修為還這麽強,逼得師兄不得不出此下策,把我最敬重的師尊煉為血肉傀儡呢?”
法相語氣中透露著不解和憤怒,目光露出一抹怨毒嫉恨之意。
但下一刻,卻又消弭於無形,仿佛從未出現過。
大殿內,兩個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對視而立。
兩者身高相仿,一般的氣質出眾,一般的俊逸出塵。
“不過沒關係,你是我師弟,身為你師兄,我自然要包容你的不懂事。”
輕輕笑了笑,將剛剛話語中帶來的壓抑氣氛散去。
“哦?師弟倒是沒想到師兄還如曾經一般慈悲寬厚。”
“嗬嗬……”
淡笑了一聲。
“師弟言重了,你我畢竟是師兄弟。”
“哪怕你頻頻擾亂了師兄許多事,隻要你現在願意成為師兄的幫手,你我今後仍是真正的師兄弟。”
“無論是天音寺還是師兄麾下的勢力,除師兄之外,便以你為尊。”
“功名利祿?”
“權勢滔天?”
法相微笑著往前走了兩步,右手在胸前握成一個拳頭。
“這些東西,隻要你我師兄弟聯手,完全唾手可得,根本無須顧忌旁人的意見。”
“對麽,師弟?”
“……”
法清忽然沉默著沒有說話。
“亦或者……是你與鬼王宗少宗主傳聞中的兒女私情?”
“師兄對你的個人之事,可沒有絲毫幹涉的想法。”
輕輕的詢問聲從口中吐出,聲音似乎帶著一股奇異的魔力,蠱惑著法清心神墜入話語之中。
元神黑蓮不知為何,沒有做出絲毫反應。反而微微一顫,令法清心底升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雜亂欲念。
但下一刻,他突然被心中一陣凜然所驚醒!
原本漸起的雜亂欲念被紛紛壓下,腦海中的元神黑蓮也恢複安靜。
“師兄好手段。”
法清的目光恢複平靜,嘴角微微一笑,好似不在意般讚歎了一聲。
“嗬嗬……”
見狀,法相眼中沒有絲毫波動,仍自維持著那副微笑的模樣。
“也罷,既然師弟不願,師兄也不會強求。”
“但哪怕你現在即刻離去,以後不再和師兄作對,關於你冒犯師兄的事情,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師弟,你覺得如何?”
“……”
一番話說完,大殿內鴉雀無聲。
忽然,法清輕輕笑了一下。
但那如同死水的眼神卻看不出多大笑意,反而有些讓人發毛。
“師兄對師弟果然照顧有加。”
“莫非我沿路吞噬了師兄四具法身,師兄也全不介意?”
“自然,你可是我的師弟呀。”
“謝過師兄。”
“話已至此,師弟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
“但唯有一事,還是想厚著麵皮跟師兄提個不情之請。”
“哦?師弟請講。”
“普濟師父想必在師兄手裏吧。”
“嗯,不錯。”
“想必來時你也見到了,普濟師叔在第二層中佛法修為進展神速,於數月前突破至鍾鳴五響之境,師兄崇慕普濟師叔佛心堅毅牢固,特意請他出來方便討教佛法。”
“這件事倒是忘了告訴師弟了。”
“嗬嗬……”
“既然如此,師弟便冒昧問一句,可否讓師弟把普濟師父一並帶走?”
仿佛沒看到法相聽完這句話後的表情,法清麵帶微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此後,師弟與天音寺再無幹係,有生之年也不再與師兄為敵。”
“師兄所到之處,師弟全部退避三舍。”
“師兄,你又覺得如何?”
“……”
話音落下,殿內一時間落針可聞。
“哈哈哈哈——”
法相突然狂笑出聲,雙臂張開,神情放肆而張揚。
月白色的僧袍無風自動,呼嘯狂舞。
他的眼神已沒有剛剛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入骨髓的惡意。
“果然是不情之請。”
“但師兄有些好奇,師弟為何要說出這番話呢?”
“你我本就是一類人,何必壓抑自己內心的**?”
法相毫無遮掩地盯著法清,嘴角咧出一個誇張的弧度。
“什麽高僧大德?什麽普度眾生?”
“自私自利才是我們的本性。”
“犧牲外物成全自身,這有什麽錯麽?”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渾厚,神情已再度恢複平靜。
“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放眼天下,有多少人不是這樣?”
“為什麽要給自己強加所謂師徒親情的枷鎖?”
“不妨再考慮考慮師兄之前的話。”
“至於這個不情之請,想必你開口的時候,便知道師兄不會答應的。”
“師兄……也怕師弟出爾反爾啊。”
“……”
法清盯著法相,忽然幽幽一歎。
“唉……”
“既然如此,師兄剛剛又何必多費口舌?”
“想來師弟還是要與師兄做過一場了。”
說話間,大殿內的氣息漸漸壓抑起來。
“師弟,且慢。”
法相嘴間再度微微一笑,突然打斷了法清的動作。
“此番你過來,師兄還特意為你準備了一件禮物。”
“希望師弟能夠滿意。”
“普濟師叔,請出來吧。”
說著話,法相拍了拍手。
“來,見見你三年未見的徒弟。”
“……”
一層無形的束縛悄然散去,但那股邪異的靈力卻依然壓製著普濟的修為與法力,令他難以做出過激的舉動。
早已種入普濟神念內的神火之力,令普濟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從後麵走出來。
不得不說,來源於天煞明王的神火之力縱然副作用十分明顯,但力量等級上的差異確實讓法相感受到了得心應手。
否則就算普泓重傷,他也難以越階煉化。
麵對修為遠不如普泓的普濟,自然更是手到擒來。
至於所付出的代價,便是他三年之功作廢。
甚至神火之力的侵蝕,還更為加深。
但法相現在,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因為目前來說,他的的確確沒有把握在鬥法中贏過法清。
僅憑那四具完全消失的法身便可見微知著,更別說此刻本體麵對法清時,隱隱傳來的壓抑之感。
縱使普泓屍體已被他煉為血肉傀儡,再加上普方金身所鑄的法身,此刻也無法給他多少戰而勝之、殺之的信心。
普濟一步一步從側門處走出來,一直走到法相麵前。
“阿彌陀佛……”
長歎一聲,普濟誦了聲佛號,目露慈愛地看向法清。
一老一少彼此相望,在大殿內拉出兩道影子。
緩緩燃燒的蠟燭火光一閃,跳動了一下。
普濟的臉龐一刹那間,似乎變得有些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