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轉機
“真人，如何？”
法清麵帶笑意，山峰般的魔軀肆無忌憚地散發出滾滾惡意，大如雷音般的聲音震耳欲聾。
在道玄沉默不語中，漆黑魔掌將其托向法清眼前，碩大的兩隻瞳孔漆黑詭異，與道玄四目相對。
眉心處那豎眼在悄然閃爍著幽光，仿佛有一隻惡魔，在瞳孔深處窺視。
沒有理會底下那群修士滿臉悲痛的神情，畢竟除了小部分是真的悲傷憤怒以外，大多數還是感同身受般的兔死狐悲，以及手段用盡後的無力與絕望。
法清眉心豎眼輕輕一瞥，那遮天蔽日的黑蓮瞬間消散，又讓這群修士得到了喘息之機。
“劍陣已散、劍勢已竭，不知真人可還有其他應對貧僧的辦法？”
“自然有。”
道玄尚未說話，玉清殿內便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接過了法清的話。
兀自懸浮在空中的林驚羽突然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地上落去，與此同時，斬龍劍猶如見到了真正的主人一般，突然震動不已，爆發出一陣清脆的劍鳴！
斬龍劍劍身大放光華，凜冽鋒銳的細微劍氣在劍鋒處縈繞，猛然一閃，落入那道身影的手中！
啪！
在入手的那一刻，那道暮氣沉沉的身影仿佛換了個人一般，鋒利之意銳不可當！
猶如久經塵封的寶劍終於出鞘，衝天的氣勢中蘊含著斬盡一切的劍意！
“斬！”
好似驚雷炸裂，又似霹靂當空！
如長河般的重重劍影照亮了他蒼老的臉，目光炯炯，決然無退！
“前輩！”
落到地上的林驚羽心中一驚，卻瞬間反應過來，本來冰冷的臉上突然湧現出驚喜之色！
而剩下的近萬修士也紛紛心神震動，大多震驚於這個人的修為實力，但少數人，卻認出了這個人是誰，震驚之餘，心中又湧起希望之意。
唯獨一個人，怔怔的看著天空中一往無前的人影，腦中一片空白。
認出萬劍一如今樣貌的，蒼鬆。
而此時，端坐於黑色蓮台上的法清微笑看著洶湧澎湃的劍勢朝他襲來，淡淡開口：
“唵。”
當——
冥冥中有道鍾聲響起。
無需血祭，法清如今也可以釋放六字真言咒。
區別隻是在於，一者消耗血氣精華，一者消耗自身靈力。
漆黑的大字迎風暴漲，緩緩朝那猛烈的劍勢靠去。
然而萬劍一隻是虛晃一槍，眼都不眨的並指成劍，毫不猶豫地朝自己右臂揮下！
“走！”
眉頭一皺，但臉上仍是麵不改色，完好的左手一把拉住靈力接近枯竭的道玄，帶著他返身而退！
而那條斷臂卻仍然死死握住斬龍劍，爆發出同歸於盡般的慘烈之勢，朝法清斬去！
轟！
刺目的光亮炸裂，劇烈的爆炸聲在空中傳來！
然而法清卻在此刻手臂輕輕抬起，剛剛在萬劍一救人時毫無阻攔的魔掌翻身朝光亮最中心抓去。
當啷——
寶劍落地的聲音，仿佛是最後的哀鳴。
天地歸於一靜，法清笑著看了看在場一應修士，手掌漸漸攥緊，與當年在萬蝠古窟中動作如出一轍。
張小凡燕虹等當時在場的人瞳孔一陣收縮，心中湧出一股不祥之感。
“嘎吱——！”
刺耳尖銳的掰裂聲傳來。
在青雲眾弟子目眥欲裂之中，手掌緩緩攤開。
斬龍劍，已被扭曲成一團亂麻。
靈光消散，再看不出之前名震天下的九天神兵之樣。
斷裂的劍柄處是一團模糊的血肉，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萬劍一？”
語氣清淡，卻仍然如悶雷般作響的聲音從法清口中傳了出來。
似乎是詢問，言語中卻又帶著肯定。
“哈哈——”
“想不到百年之後，仍有人記得老夫的名字。”
“不錯，正是老夫。”
萬劍一左手撒開道玄的肩膀，朗聲一笑，看不出絲毫痛楚之色，仿佛斷的不是自己的胳膊，碎的不是自己的劍。
然而右臂那齊肩而斷、現在已然血液凝固的傷口，卻在訴說著剛剛的情況。
法清淡淡一笑，本就妖異的眉心豎眼，在這遍布魔紋的漆黑魔軀上，顯得更為魔氣森森。
“萬前輩為何不在青雲門祖師祠堂好好頤養天年，反而要來趟這攤渾水呢？”
“因為萬前輩也能執掌誅仙古劍？”
法清右手食指與拇指輕輕一撚，一柄劍身遍布裂痕的古劍，出現在指間。
不知何時，那原本握在道玄手中的誅仙古劍，已悄然消失。
一股至邪至凶的戾氣，不斷從指尖傳來！
法清幽幽一歎，自問自答一般說道：
“可惜，這柄亙古相傳的神物，如今已淪為一把凶兵。”
“為了避免萬前輩受這戾氣影響，沉淪魔道，貧僧便幫你免去後患吧。”
微笑著望向萬劍一，兩根手指刹那間綻放出幽幽的黑光。
乓——
劍身的裂痕越來越大，在無數修士眼中，乓的一聲脆響，斷為兩截，掉進了深淵之中。
轟！
還未等眾人露出反應，天地間驟然湧起一陣風暴！
冥冥中的古老低吟在天空中響起，黑蓮內的無字玉璧仿佛感知到了，在黑蓮內轟然破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一行大字，浮現在天地之中！
霎時間，在場的所有修士盡皆心有所感，通通望向那大字消失後，浮現出的一篇密密麻麻的玄奧經文！
天書四卷、五卷！
“丫頭！”
縱使眼見誅仙古劍斷裂，依然神情平淡的萬劍一終於目光一震，低喝一聲，滿臉凝重地看向玉清殿內的周小環！
他終於知道，剛剛在玉清殿內，這丫頭突然跑進去對他說的轉機是什麽！
原來命數之道，並不是什麽虛言！
誅仙劍斷，竟是天書現世的契機！
此時此刻，周小環體內的天書總綱劇烈運轉，雙眼化為一片混沌之色，仿佛蘊含著真正的天意。
天書四卷、五卷的真意瘋狂湧入體內，又融合進相術之道，一條命運長河，在她意識中浮現！
法清原本略有驚奇望著兩卷天書的淡然臉色驀然一沉，似乎感受到了冥冥中有道目光在窺探自己的內心！
一股不祥的預感，出現在心頭。
轟！
刹那間，眼中浮現滔天魔氣！
已被他全部記在心中的兩卷經文，立刻在半空中消失！
法清猛地眼神一轉，死死盯著周小環，一股擇人欲噬的惡意，若隱若現！
萬劍一心中一沉，剛想發出命令，一旁的道玄已經隱隱看出了什麽，麵色肅然的先一步出聲。
“青雲眾弟子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周道友祖孫安危！”
“是！”
與此同時，一朵幽蓮，悄無聲息的在周小環頭頂浮現！
“小環！”
離周小環最近的周一仙萬分驚怒地大喝一聲，手中瞬間出現一道玄奧道符！
刹那間，雙手急速變幻數個法決，一指點在了道符上！
“起！”
轟！
道符瞬間綻放出無盡清光，直衝幽蓮而去！
然而那清光在接觸到黑蓮之際，卻點點消融。
隻是片刻間，便搖搖欲墜，近乎消散！
“斬！”
但此時此刻，何止周一仙一人出手。
以蕭逸才、張小凡、陸雪琪、宋大仁、林驚羽為首，青雲各脈弟子盡皆暴喝一聲，數百道靈光朝幽蓮衝去！
與此同時，周圍一應修士已經反應過來，立刻緊隨其後出手！
“破！”
數不清的斑駁靈光乍現！
劍氣、刀芒、鞭影、佛珠，乃至毒蟲瘴氣、邪法血光，此刻無分正魔，盡皆朝幽蓮攻去！
“找死……！”
法清目光冰冷，渾身魔氣驟然迸發！
“唵！”
仿佛蘊含著心中怒意，再次出現的唵字真言漆黑如墨，湮滅之餘還包含著滅絕天地之意！
與此同時，法清神情變得無悲無喜，右手橫膝，左手指頭猶如泰山壓頂一般，朝眾人觸去！
魔羅印！
心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大，法清已經沒有興趣再和他們玩下去。
以未成形的六欲魔身施展魔羅印，杜絕一切反抗的餘地！
然而就在此時，眼神中一片混沌的周小環突然輕輕吐出三個字。
“鬼王宗。”
“……”
法清動作一頓，意識深處那道身影在微微顫抖，卻終究沒有浮現。
回過神，一股不知名的憤怒從心底湧起，法清目光充滿暴虐，卻又緊守心神，再次無悲無喜的繼續魔羅印的動作。
周小環的身體不斷搖晃，仿佛支撐不住一般。
然而她的眼神依然是那般混沌，不知不覺，發尾的黑絲已漸漸轉白。
她仿佛看到了那個轉機真正的模樣，她不認識，卻莫名知道對方的名字。
如呢喃、如輕吟。
淡淡的兩個字，在無數光芒呼嘯炸裂之中毫不起眼，卻深深傳入法清心中。
“……碧瑤。”
轟！
如山嶽般的唵字真言驟然一停！
已經萌生死誌向其衝去的眾多修士躲閃不及，依然衝了進去！
然而他們卻後知後覺的驚然發現，這道唵字真言已悄然散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而原本那隻遮天蔽日般的漆黑手掌，也懸停在了半空。
離準備拚死抵抗的眾人頭頂僅剩一丈之遙，那漆黑皮膚上的道道魔紋顯得分外清晰。
法清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魔軀微微顫抖，臉上似哭似笑，猶如陷入魔怔一般。
周小環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經恢複正常，但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噗！”
猛地噴出一口心頭精血，近半發絲，都已化為枯白之色。
膚色瞬間變得一片蠟黃，仿佛油盡燈枯一般，沉沉向後倒去！
陸雪琪一把從背後接住她，冰冷的神情中露出一絲擔憂，靈力源源不斷地朝周小環體內送去。
其餘之人見到這一幕，盡皆滿臉凝重。
燕虹抿了抿嘴，走上前，從懷中掏出焚香穀僅存的一枚朱果，也是世上最後一顆，喂進了周小環嘴裏。
咕——
朱果入口即化為一股熱流，散入周小環全身骨骼經絡。
“唔……”
低吟一聲，她臉上漸漸恢複些血色。
虛弱地睜開一雙眸子，仿佛還有些迷茫，但片刻間便回憶起發生了什麽事。
她勉強微笑一下，在陸雪琪懷中，抬頭望向半空中的法清。
眾人心中漸漸放下，同樣朝半空中望去。
……
那抹已經在意識深處逐漸淡去的身影，終於在那道仿佛蘊含著奇異魔力的聲音中，重新浮現在法清腦海之內。
模糊的臉上仿佛隔著一層薄紗，讓他看不真切。
法清在意識內一遍遍呼喚，對方似乎也在不停的回應。
他不斷地奔跑、追逐，但兩道身影卻離得越來越越遠，慢慢地，對方不再說話，依稀中似乎已經滿麵淚痕。
那悲傷的目光深深刻在法清心裏，令他逐漸沉默，漸漸停下了腳步。
元神黑蓮的光芒愈加幽深，法清的意識之內，重新化作一片暗無天日的黑暗。
不知不覺的睜開雙眼，他布滿魔紋的漆黑皮膚上，留下了一道道淚痕。
法清以為這淚是熱的，是滾燙的。
然而抬起手輕輕觸過去，卻是死屍一般的寒冷、冰涼。
一如他在元神黑蓮的安撫下，再度沉寂下來的內心。
不泛起一絲波瀾。
震動不已的魔羅舍利再次平穩下來，有節奏的開始跳動，不緊不慢，仿佛能讓他忘卻所有憂思、煩惱。
懸起手，虛虛一握。
“呃——”
窒息般的聲音，從周小環口中傳來。
她嬌柔虛弱的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提起，似乎與法清魔掌上的動作完全一致。
周圍的人大驚失色，立刻想要出手救援。
然而法清眉心處的豎眼詭異的轉了一圈，無盡的紫光將眾人束縛在地，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天空中傳來一陣低沉的話語，語氣透著一股徹骨寒冷。
“你為何不珍惜你與貧僧的緣分呢？”
“以你身份之特殊，哪怕這個世界的生靈死絕，你也必定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
“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與貧僧為敵呢？”
聲音越來越冷，似乎並沒有指望著周小環的回答，隻是宣泄心中那股莫名的悲傷。
周小環的臉漸漸呈現青紫色，雙眼逐漸無神。
在周一仙等人驚怒焦急卻又無可奈何之中，氣息不斷衰弱。
本就虛弱的身體，似乎正在一步步失去生機。
然而在最後一刻，她突然好像看到了什麽，奮力望向法清身後。
一片焦黑的大地上，在漫山遍野的屍骸之中，一個一身白衣、魅惑天成的成熟女子，身影連連閃爍，急速向這邊靠近。
在他的身後，是一方大鼎，鼎上站著十幾個人。
一個綠衫少女站在人群中央，與周小環冥冥中見到的那道身影，是如此相像。
她神情憂傷，卻在刹那間看到那小山般的漆黑魔影。
看似陌生，卻又無比的熟悉。
呆呆的愣在原地，輕輕呢喃出聲。
猶如一束誕生在黑暗最深處的微弱毫光，卻足以照亮這無盡黑暗！
“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