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奏
“娘,孩兒回來了。”
進了門,先是長長的揖了一禮,動作誠懇,目光誠懇。
“……”
仿佛隻是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美婦一言不發,朝後堂走去。
“……”
書生許清麵色一苦,朝著暗自偷笑的小荷瞪了一眼,下一刻,神情變得無比諂媚,連忙追了上去。
“母親大人,是孩兒錯了,你便饒過孩兒一次吧。”
屁顛顛跟在美婦身後,殷勤地揉起對方酥軟滑嫩的香肩,許清語氣頗為討好地求饒道。
“……”
許清自己倒是沒覺得有何不對,畢竟從小都是這般過來的,隻是近幾年研讀經典、忙於功課,便也不再像小時候那般經常頑皮打鬧,自然也很少再引起母親生氣。
今日難得遇見一次,理所當然地拿出老辦法試圖蒙混過關。
然而美婦卻在下一刻莫名臉色一紅,不著痕跡的擺脫許清的雙手,冷哼一聲,走到一旁椅子前坐下。
“今日做什麽去了?回來這麽晚。”
“難不成是及冠之後膽子大了,跟人跑去那煙花之地鬼混了?”
“不敢不敢,孩兒對那等汙穢之地沒有絲毫興趣,豈會去那種地方!”
許清滿臉正色,義正言辭地回答道,神色間毫無心虛之色。
一時間,臉上仿佛還真有那麽幾份凜然。
但隻是眨眼的功夫,又冒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隻是在歸家途中遇見了一樁閑事,孩兒覺得力所能及,便幫了一下。”
“誰料想……”
許清搖了搖頭,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笑容中有些無奈。
“……”
美婦也隻是故作佯怒之狀,見他神情坦然、目無躲閃,原本在心中浮起的那抹怒氣已然消散。
不過問聽許清此言,頓時將視線投注了過去,微微皺了皺眉。
“為娘早就與你說過,凡事量力而行,不可強自逞能,怎麽還是這般毛毛躁躁?”
“……”
許清苦笑一聲,也沒有反駁,隻是微微一歎。
“那瘋和尚想來也是個可憐人,將孩兒誤認為是他徒弟,最後又瘋瘋癲癲的跑了,恐怕平時也無人照料。”
“孩兒舉手之勞,也算是做件善事。”
“……”
“瘋和尚?”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美婦似乎並沒有認真聽他的話,而是敏感的注意到瘋和尚三個字。
目光隱隱泛起一絲波瀾,語氣如常。
“你將經過好好說一遍。”
“呃……”
許清聞言一愣,平時母親對他雖然關心,但也不會要了解的特別詳細。
不過這件事也沒什麽好遮掩的,想了想,將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
聽完,美婦沉默了一會,似乎有些心事。
不過並沒有沉默太久,便狀若無事般,淡淡起身。
在許清略顯不解的目光中,丟下一句去用晚膳,便往廳堂走去。
……
梆梆的打更聲從空蕩蕩的大街上傳來,時辰已經到了子時。
杭州城萬籟俱靜,絕大多數百姓都已進入酣睡之中。
少數愛好學習、仍在傳道受業談古說今的百姓,現在也已接近尾聲。
不過寶和堂內,一間彌漫著女子幽香的臥房之中,早已回房的美婦此刻卻仍未入睡。
靜靜地站在窗邊,遙望著鎮江金山寺的方向,在夜色的遮掩下,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知何時,她忽然輕輕張開了口。
“清兒……現在該叫心水了,他今天無意間遇見了個瘋和尚,還與其產生了交集。”
“我細細問了他那瘋和尚的長相,如果我沒有猜錯,恐怕那瘋和尚便是消失已久的法海了。”
“想不到他已淪落到這般境地,還好巧不巧的受了清兒的恩惠。”
“你說……這便是所謂的孽緣嗎?”
聲音極低,似乎隻是在自言自語。
“好在清兒與他沒產生多大瓜葛,待到一個月後秋闈舉行,以清兒的才華,想必定然可以中舉。”
“到時讓他遠遠離開杭州,去外地上任,從此與這裏再無任何關係,平平常常的過完一生。”
“想必,這也是你樂於見到的吧。”
“……”
話音越來越弱,近乎不可聞。
遠綴天邊的皎月灑落一抹柔和的白光,透過窗,落在了她的身上。
“……”
她微微一笑,神情變得十分恬靜。
“不必謝我,既然我連翹答應了你,自然會好好撫養清兒長大。”
“何況看著清兒一點點長大成人,變成現在瀟灑倜儻、前途遠大的青年才俊,我心裏也頗為欣慰。”
“隻是……”
不知想到了什麽,她,或者說連翹,端麗成熟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紅色,遲疑了一下。
“算了,不說也罷,隻是一些瑣事罷了。”
“你在雷峰塔下好好修行,現在有許仙陪你,想必你也不會寂寞。”
“待到以後,我會帶清兒去一趟金山寺,讓你親眼見見清兒長大成人後的模樣。”
“隻希望你保佑清兒一生無病無災、平平安安……”
歎了一聲,二十年養育之情,連翹仿佛真的將自己代入到母親的角色。
那抹月光在她身上閃爍了一下,似乎是在感謝。
下一刻,月光消散,屋子裏重新變得昏暗。
連翹微微一笑,除去外服,婀娜的身形掩蓋在了床榻之內。
然而,這一夜又何止她未眠?
……
轟!
意識中一聲炸響,許清額頭上冷汗密布,臉上猙獰不已!
朦朦朧朧的夢境內,一個麵容模糊的和尚,盤坐在滔天血海之上,朝他微微帶笑。
無窮無盡的生靈在血海中痛苦哀嚎,怨毒絕望地望著那和尚的身影,扭曲的身體不斷向上抓去,好像要將那和尚給拖進血海。
然而卻無論如何也夠不到,反而漸漸被血海吞沒。
無盡的血光照亮了整個夢境,他好像都能嗅到一股腥臭撲鼻的血煞之氣。
但就在這時候,冥冥中好像出現了一點金光,化為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輕聲呼喚。
“法清……”
“小和尚……”
似乎是在叫那血海上的和尚,又似乎是在叫他許清自己。
又好像,他……就是那血海上的和尚。
與此同時,那個和尚眉心處出現一絲深沉的幽光,仿佛第三隻眼睛。
看著他,好像看進了他內心深處。
猶如一個黑洞一般,要將他的意識,全部吞噬……
嘭!
夢境轟然炸碎!
許清猛地坐起身,整個人從夢中驚醒!
口中不斷喘著粗氣,慌張地左右看了一圈,旋即心有餘悸的慶幸發現,隻是又做了一次噩夢。
然而那恐怖瘮人的場景,卻依然殘存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其中最為清晰的,便是那仿佛第三隻眼睛般的幽光。
“呼——”
長長出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許清走下床,隻穿一身白色內服,坐在了書桌之前。
給自己倒了杯水,視線突然看向了書桌一角的兩個木雕上。
一男一女,精致可愛,好像是從他有記憶開始,就陪在了他的身邊。
同樣如此的,還有手腕上的一個鈴鐺。
許清漸漸露出一抹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兩個木雕。
手腕上的鈴鐺無風自動,發出一聲輕吟。
“……”
許清的笑容逐漸溫和,仿佛在鈴音之中,心靈都恢複了平靜。
腦海中的那道幽光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兩聲呼喚。
“法清……”
“小和尚……”
許清的神情漸漸沉默。
這樣的夢,依稀中,似乎從小到大已做過很多次。這兩聲呼喚,仿佛也刻在他記憶深處,揮之不去。
可是細細回想,又感覺隻是自己的錯覺。
微微歎息一聲,將木雕放回原位,起身躺回了床上。
一切,仿佛就此停息。
然而近半個時辰過去,許清始終在床榻上輾轉反複,無法入睡,心中莫名有些煩躁。
不知是在哪一刻,一股突兀的煞氣,突然從心底浮起!
“吼……”
許清情不自禁地低低嘶吼一聲,目光猶如野獸一般無比暴虐!
但下一刻,他便反應過來,心中猛地一驚!
“不好!又來了!”
立即從床榻上起身,盤膝而坐,謹守心神,力圖讓意識放空,消除所有雜念。
與此同時,口中悄然開始誦讀起仿佛與生俱來的一篇經文。
全篇不過兩三百字,卻生僻晦澀無比,極為拗口。
不過在他從小誦讀之下,早已十分純熟。
畢竟不止這篇經文,這股暴虐的煞氣也仿佛是他與生俱來一般,無論是念經拜佛還是禮拜三清,都沒有什麽用處。
隻有默誦這篇拗口的經文,才能漸漸令心神恢複清明,抵禦諸般雜念侵襲。
這一刻,也同樣如此。
默誦經文數遍,許清心中漸漸困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但夜幕中的文曲星卻悄然間大放光芒,卻絲毫不引人注目。因為其綻放出的毫光,全部落在許清臥室的房頂中央,透在了他的臉上。
隻是與之前不同的是,光華籠罩中,許清的眉心突然有些變化。
細細望去,眉心好像比之前更鼓了一些。
但反複再看幾眼,又感覺隻是錯覺,好像依然如初。
然而,這卻代表著真正的前奏。
……
三界,魔道。
魔道聖君府內。
十幾個男女老少皆有的凡人慌慌張張的聚在一起,神情中滿是恐懼。
一層鬼氣森森的結界將他們限製在內,逃也逃不了。
而此時,一個渾身散發著邪煞之氣的黑衣男子,緩緩出現在他們眼中。
黑衣男子仿佛看著獵物一般打量著他們,眼中浮現一抹貪婪之色。
這滲人的眼神頓時令他們更為惶恐,緊緊挨在一起,使勁往裏麵鑽,想讓別人擋在自己外麵。
“啊!”
一個女子一下子被擠倒在地上,頓時仿佛與眾人劃開界限一般,還沒等她有動作,這些人便齊齊往旁邊後撤一步,單獨將她孤立出來。
“……”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將極度恐懼下根本忍不住的尖叫強行打斷,渾身打著哆嗦向人群內爬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汙穢的痕跡。
“哼!”
黑衣男子冷哼一聲,右手輕輕一揚,便見這女子不由自主的騰空而起,朝他手心飛去。
“啊——!!!”
慘烈無比的尖叫聲從她口中喊出,這女子瞬間鼻涕眼淚沾滿了整張臉,身體都嚇得抽搐起來,連求生的話都說不出口。
然而下一刻——
啪!
她落在了黑衣男子手中。
聲音驟然一停,活人身體裏特有的陽氣化作一縷青煙,融入黑衣男子鼻息之內。
片刻間,她體內的陽氣便被全部吸盡,整個人形如枯槁,不甘而絕望地抬起頭,怨毒地看著之前將她孤立出來的眾人,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隻是嘴唇動了動,便整個身體往地上一趴,失去了氣息。
“啊!死……死了!”
人群中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怪叫一聲,滿臉驚恐地指著女子的身體,打著哆嗦說道。
但有的人早已反應了過來,迅速跪在地上,哭嚎著求饒。
“大王饒命啊,小的隻是誤入此地,求大王放小的回去,小的一定為大王殺豬宰羊奉上血食……”
“沒錯大王,饒了我們吧,回去之後無論您要什麽,我們都想辦法給您湊齊……”
“饒命啊……大王……”
“放我一條生路吧……”
“大王……”
“……”
周圍人有樣學樣,劇烈的恐懼感完全讓他們失去了思考能力,想到什麽說什麽,根本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
黑衣男子麵色漸漸陰沉。
“閉嘴!”
猶如厲鬼索命般的一聲低吼,他的臉上露出一張骷髏般的鬼臉,兩朵綠色的鬼火在瞳孔內燃燒,猙獰凶惡!
可就在這時,他的動作突然一滯。
下一刻,整個魔道聖君府,乃至整個魔道,都漸漸震顫起來。
仿佛人間的地龍翻身,但魔道可從沒有過這種現象。
而與這股震顫接踵而至的,是一陣冥冥中的浩大威嚴。
無比壓抑,仿佛令魔道內的無數妖魔在刹那間感受到生死不由己身的窒息之感。
一股大禍臨頭的感應,湧現在心頭。
但下一刻……
風消雲散。
一切異象都歸於原狀。
好像……這隻是魔道對這些生存在這裏的妖魔,開了個玩笑而已。
可惜,這一點都不好笑。
一時間,這番變化,在雖然混亂、卻亂中有序的魔道之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無數妖魔在恐懼慌亂之下,嘶嚎之聲不絕於耳!
魔道聖君府內的那群凡人大多已被嚇暈了過去,少數幾個已經被生生嚇死,平白浪費了幾份陽氣。
然而那黑衣男子,也就是魔道聖君並沒有在考慮這些。
他的麵色極為陰沉,目光充滿驚怒,雙手微微顫抖。
在剛剛那股威壓之下,他感覺自己好像隻是一個小小的妖魔,根本不是什麽大名鼎鼎的魔道聖君。
這個名頭,該給這個散發出威壓的人物才對。
下一刻,魔道聖君冷著臉,大口一吸,將地上那群昏迷的凡人陽氣全部吸幹。
“傳七大魔將來見本君。”
語氣陰冷,散發著森森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