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南斗仙人指路
「像漢朝文帝時期的賈誼,我就特別仰慕!」旦保范插嘴道:「一篇《過秦論》洋洋洒洒,陳秦之利弊,可謂是入木三分,只可惜賢如文帝,也有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時候,把他召見過去,卻『不問蒼生問鬼神』,讓人唏噓。」
賈誼,西漢文帝時名士,十八歲時便身負才名為人稱道,後任博士,太中大夫。后受周勃等大臣排擠,貶謫到長沙,為長沙王太傅,故後人也稱其為賈長沙、賈太傅。三年後被召回長安,做梁懷王太傅。後梁懷王墜馬而死,不久賈誼也抑鬱而終,死時僅三十三歲。
由於其懷才不遇,英年早逝,故而後世不得志多以賈誼做比方。
姬子衿聲若平靜的秋水,溫柔綿綿,道:「我倒覺得不是文帝不知賈誼的才華,只是當時賈誼所說『削藩』之事不合時宜。天下初定,風波未平,西面還有匈奴虎視眈眈,若彼時生出內亂,恐怕就沒有四百年大漢王朝了。」
呂歷撫掌嘆道:「郡主高見。任何策法都要講求時機,即便是再正確的謀略,時機不到便也是錯的。」
旦保范有些羞紅了臉,道:「還是郡主見識超然,保范佩服。」
「不過話說回來,」呂歷笑道:「本朝又豈少名士?像明珠郡主的父親郭將軍,當年五千虎魄鐵騎橫掃齊國,打得齊國王室只能逃到東海琉球小島避難,現在想起來都無不讓人胸中激蕩,仰瞻其光輝。」
「呂公子過譽了。」姬子衿微笑頷首一禮,心中不無得意,同時也泛起一陣酸楚。
郭儀子,明珠郡主姬子衿生父,與鎮守蜀地的吳振楚齊名的一品軍侯。要說旦保范的父親旦平,兩部尚書一品軍侯,赫赫威名,在他們二位眼中也不過是後生晚輩。
單論兵馬戰力和將士士氣,當時郭儀子的「虎魄鐵騎」恐怕遠勝於郢都皇城的玄甲軍。只不過在他橫掃齊國,封一品軍侯之後,突然爽快交出兵權,只留八百親兵護衛,隱居長沙,連最心愛的掌上明珠姬子衿也送入宮城,由南宮玥撫養照顧。
飛鳥盡,良弓藏。
這一份淡泊明達的心境,恐怕遠非常人所及,只是苦了這明珠郡主,一年才有一兩次回家探親的機會。
「還有當朝的工部尚書賈仁大人,也是朝中棟樑,還是賈誼太傅的嫡系子孫呢。」呂歷帶著試探的口吻說道,有意無意看了看吳霜的臉色。
吳霜果然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在場眾人,對賈仁和太后南宮玥的關係都心知肚明,故而氣氛有些尷尬。只不過呂歷知道得更多一點,據可靠消息,賈仁和南宮玥原為青梅竹馬,在南宮玥嫁給先皇之後便斷了聯繫。而到南宮玥垂簾聽政之後,二人便又陸續傳出些花邊桃聞,後來竟越來越明目張胆。
此外,說起賈仁的出身雖不算顯貴,但也有些沒落貴族勝草民的意思,相傳其在長沙和周邊郡縣很有些影響勢力。
旦保范打哈哈道:「前輩們懿德高風,但我也不信今時無古賢!指不定哪天我旦保范也能與他們齊名!」
雖帶著幾分玩笑和稚氣,但這番話還是讓眾人會心一笑。
艷陽當空,風酥日麗。
在長沙的郊外二十里處,兩個身影落馬下來,在一處路邊茶攤歇腳。
「郡……」韓泉話到嘴邊,有點不知所措。
「叫我鶯兒吧。」南宮鶯兒心知外出需要隱藏身份,柔聲道。
「是。」
「還有,不要這麼嚴肅。你也不像我僕人的樣子呀。」南宮鶯兒看韓泉一本正緊的樣子,忍不住一聲嗤笑。
「額……鶯兒。」韓泉愕然道。
南宮鶯兒嫌棄的白了他一眼,心想這人平常不是挺有主意的嗎,怎麼現在慫慫的。也不再理他,招呼茶攤內一個正忙活的身影道:「店家,上壺茶,再來一屜粽子。」
「得咧!」粗衣麻布,約莫四十上下的老闆熱情回應,不一會兒將茶和粽子上了上來。
粗茶的氤氳和粽子的熱氣騰騰撲面而來,南宮鶯兒看韓泉不敢先動手,兀自先拿起一個粽子撥開,遞給了他:「喏,吃吧。」
韓泉一驚,想到此時再客氣也不好,便接了過來,低聲說了句「謝謝。」
兩人邊吃邊看向遠方延綿的山脈,一片墨綠中,浮雲輕煙橫裹山腰,顯得神秘和猙獰。
南宮鶯兒幽幽道:「這便是介子山了吧。」
「是。」韓泉回道:「釋家有雲,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即便小如介子,也能暗藏須彌。這山的名字很美。」
若是別人,南宮鶯兒一定覺得故作矯情,但對於韓泉,她卻覺得心裡平和舒適,嘴角不自覺的略略上揚。有微風拂過,帶起她些許髮絲,嫵媚如畫。
「哈哈哈哈,小友好見解。」隔壁桌傳來一人郎朗笑聲。
韓泉和南宮鶯兒隨聲看去,只見一個青衣道袍的道士正緩緩喝茶,身旁木欄上靠著一塊簡陋的竹竿白布——「南斗神算」。
「是你?」韓泉認出此人正是昨日給姬子衿算命的相士。
「天干地支,五行陰陽,九宮八卦。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相士口中念念有詞:「小友,你我有緣,不妨讓老夫給你一算?」
南宮鶯兒本就厭惡相術一套,此刻這人還自稱知曉上下五百年更讓她聞之欲嘔。本來一夜奔波也覺勞累,方才又吃了粽子,更是困意來襲,索性也不顧形象,俯在桌上閉目養神。
韓泉啞然失笑,道:「今日多有不便,不敢勞煩您開金口。」
相士也不看他,輕輕吹著杯中泛起的茶氳,自顧自低聲說道:「有道是『四車公子入京來,從此風雲自不同』啊。」
韓泉驀地轉頭看向他,眼中十分警惕,不知他是怎麼識破了自己身份,而「從此風雲自不同」一句更是暗藏玄機。
相士淺笑一聲,斜眼道:「小友當真不算?」
「先生請講,我當洗耳恭聽。」
相士「呵呵」笑了一聲,放下茶杯,仔細打量了下韓泉,道:「小友骨骼清奇,不似凡品。印堂崢嶸隱現,乃是潛龍欲出之相,大有可為,哈哈哈,大有可為呀。只不過……」
韓泉知道前面大多只是些廢話,真正的好戲這才開始,不由得又打起了些精神。
「你雖刻意掩藏鋒芒,」相士繼而說道:「也躲不過命里應有劫難,這一行,恐怕便是在劫難逃。」說著還有意無意看了一眼側頭好像已經睡著的南宮鶯兒。
「還請先生明示。」
「好說,呵呵,好說。」相士捋一捋不太長的鬍鬚,道:「有老夫這仙人指路,你也省去些麻煩。介子能藏須彌,自然也能藏其他。此中玄機……」他用手指了指地面,道:「自在深處。好了,告辭。」
不待韓泉再說話,相士便起身夾著他那塊「南斗神算」招牌,一搖一擺地離開。
深處……?
韓泉兀自低頭凝思。
大約半個時辰后,南宮鶯兒嬌滴地「嗯」了一聲,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醒了啊。」韓泉看著她的模樣,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南宮鶯兒伸了個懶腰,看看天色知道自己睡著不久,但精神已經恢復,便起身上馬,道:「走吧。」
韓泉也上馬跟了上去,道:「方才那相師有所指點。」
南宮鶯兒打斷了他:「我說了你可別不高興。聽說這相師真正有本事的,多半不是瞎子,就是啞巴,而且命短,因為看了不該看的,說了不該說的。而剛才那人,年紀半百精神倒是很好,不瞎不啞,看著就不像有真名堂。你可別被他騙了。」
韓泉被她一提點,覺得有些道理,除非是得道高人,其他相士大多命途艱苦,陽壽不長。而看剛才那人也確實沒什麼鶴骨仙風,和自己恩師憨山道人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你言之有理。」韓泉道:「不過不管他來歷和意圖,他的話倒也不是空穴來風。方才他所說玄機在地下,我想意思應該是指介子山中的裂谷,我們不妨朝這個方向去探探。」
「裂谷……」南宮鶯兒娥眉微蹙,道:「這倒確實有可能是接頭的地方,掩人耳目。那我們就去看個究竟。」
兩人策馬長驅,終於在幾個時辰後來到了裂谷處。
看著腳下的深壑,兩人都不約而同打了個寒噤。
此前只在書中或者坊間有些聽聞,將其說得是神乎其神。現在一看,恐怕要感嘆一句「原來傳聞也有些真的」!
只見裂谷如傳言所說,南北縱深綿延幾十里,硬生生將大地切成了兩半。而其橫向又寬似大海,其間雲煙繚繞,竟是一眼望不到對岸。
原本晴朗的天空,在裂谷處有一道明顯的分割,左右截然不同,陡然間變得陰雲密布,好似另一個詭譎的世間。
韓泉和南宮鶯兒兩人小心翼翼地探頭向下看去。
雲霧環繞中,懸崖峭壁之下彷彿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其間不時陰風惻惻,回蕩哀嚎,恍若妖獸猙獰的張牙舞爪。
南宮鶯兒腳下一軟,一個趔趄,趕緊抓住了韓泉衣衫。
韓泉也不禁吞了口唾沫,穩住急促的呼吸,指著不遠處,道:「那邊好像是下谷的路。」
南宮鶯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裡卻想著這造化實在是鬼斧神工,如此讓人心驚的場面,難道真是遠古時洪荒天尊用開天斧劈出來的?
置身於此,人實在不過天地一蜉蝣,滄淵一粟。
實在太渺小了。
渺小得讓人茫然無措。
「郡主,」韓泉看她怔怔出神,關切問道:「要不我先下去看看?」
南宮鶯兒這才發現抓著他的衣衫的手,已是手心汗濕,慌忙抽開,輕咳了一聲:「既然來了,就一起下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