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掌 西南參宿異動
東宮進功殿外,韓泉和旦保范寒暄幾句之後,旦保范邀他一起指導下三個共同的學生練箭,韓泉只笑笑婉拒了他,道「練武還是看你,我並不專業」,然後在臨別之際語重心長地提醒他要抓緊向姬子衿提親之事,讓旦保范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看對方並不是玩笑,便在心中記下。
正心殿內,皇帝姬燮和六部尚書開過會後,正準備倚在榻上小憩,一個人的來訪打斷了他:「陛下,近日天氣逐漸燥熱,臣妾特來看望你。」
皇後燕澤芝說罷從宮女手中接過金絲楠木枕,示意左右退下,盈盈細步上前在姬燮身旁坐下,為他換了枕頭。
一陣古木特有的幽香沁入鼻間,姬燮枕著試了試,閉上了眼:「這枕頭甚好,有勞你了。」順勢拉過她纖細白皙的手,放在小腹上。
燕澤芝笑道:「臣妾聽御醫說,這枕頭還加入了些草藥,不僅清香安眠,而且對陛下的眼疾也有益處。」
姬燮閉著眼咧唇一笑,心領了她的好意,雖然明知自己的眼睛多半是治不好了。片刻后他睜開眼,幽幽看向遠方:「澤芝,近日太卜觀測天象異常,不知你是否有聽說?」
燕澤芝道:「陛下是說參宿異動?臣妾倒是有些耳聞,只是不明所以。」
姬燮口中的「太卜」正是禮部尚書杜漸的長子杜六章,自小便從高人學占卜和縱橫詭術,出師之後便任太卜。自此久居深宮,行蹤神秘,平日負責守陵、觀星和占卦等事。其實他還另有一個身份——翰林院院長,只不過就連翰林學士韓泉到現在也沒有見過他本尊。
「『人生不相見,動若參與商』。星宿異動可不是小事,據記載上次異動正是十七年前,你知道的……」姬燮說到此突然停住,似陷入了痛苦的回憶,燕澤芝也跟著輕嘆了一聲。
姬燮繼而說道:「總之此事不可不防,參宿位於西南,異動主變亂,此番禍起恐怕正是在西南。」
吳振楚。
姬燮終究沒有把那個關鍵的名字說出口。
「那可有破解之法?」燕澤芝關切問道。
姬燮嘆了口氣:「太卜據《易經》占卜,得了『下離卦』。雷火衝天,驚天動地。」
燕澤芝心裡咯噔一下,這是大凶的卦象。
姬燮轉過頭看她,有些澀聲道:「此間唯一解法,正在東宮,派行西南。」
「陛下……」
姬燮將她的手握緊了些,強顏笑道:「隆兒自小嬌慣,也該出去歷練歷練了。」
「可是他還小啊。」燕澤芝聲音哽咽。
姬燮失明的眼中目光卻是愈顯堅毅:「也許這是他自己的命吧。不過你不用擔心,朕自會護他周全。而且我不信你沒看出來,隆兒近來可是越來越黏那個叫『茹夢』的婢女了。」
燕澤芝身影一怔,明白姬燮的話外音:多年之前這深宮內也有類似的場景,而且最後還落得讓他失明的苦果。
「陛下,」燕澤芝聲音也堅定了起來:「臣妾明白了。一切按陛下的意思辦。」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望向窗外。
暮色向晚,檐宇迴風。
青橙相接的霞影如一條長帶,溫柔地環裹住偌大的宮城。
窗外春意漸濃。
……
介子山,裂谷。
一個身影只手撐地,坐在深壑岸邊。
他視線若有若無,似在望著遠方對岸。
裂谷還是像從前一樣寬無邊際,天色還是像從前那般左右分割。
連帶起衣衫頭髮的風,也好像從前那般強烈,在空蕩的幽谷中呼嘯迴轉。
一切都好似初見,但一切卻又物是人非。
韓泉就這樣獃獃坐著,好似絲毫感受不到時光流逝。只有散落一地的酒罈,提醒著他,大致過了些晝夜了。
這應當是他第一次醉酒,卻也並非像古之狂士一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
更像是由心緒難平而起的刻意宿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便是如此嗎?
韓泉苦笑一聲。
前些時日,他接到皇帝姬燮指派的差事:護送太子姬玄隆去西南峨眉山,並陪之於彼進修。時間目前仍不確定,少則一年半載,多則……
對於這個突然的聖諭韓泉當然不敢不從,只不過也提出了要求,臨行前給自己七日時間做準備。說來收拾東西自然是用不了那麼久,只是他想去一個地方,或者說他想見一個人。
不過當他經過岳陽時,卻選擇繞開了南宮府,最終來到了這裡的裂谷。
這是否算一種逃避呢?
林間深處,傳來一聲少女的驚叫。
小謙纖弱的小腿被暗器射中,摔倒在地,殷紅的鮮血順著流淌下來。
「呵呵呵,仙人板板滴,這麼小個人,還挺能跑!」後面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喘著粗氣追了上來,身後跟著三個小弟,其中一個鷹鉤鼻的小個子手中拿著幾個小型的七星鏢暗器。
這四人正是當初在長沙被游四海教訓的山匪,帶頭的大漢用黑布蒙著一隻眼睛,面帶煞氣,惡狠狠盯著前方不遠處摔倒的小謙:「小東西,你再給老子跑呀?」
三個小弟附和姦笑。
大漢對小謙投來的殺意目光饒有興緻,哈哈大笑:「格老子的,還挺有個性。」仔細將她打量一番,頗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嘖嘖,就是太小了,唉。這樣,給爺爺把那鳥交出來,爺爺放你一條生路。」
小謙下意識地把懷中一隻受傷的小鳥護緊了些,恨恨「呸」了一聲,掙扎著站起身來,從腰間抽出一條紅色的鞭子。
大漢「咦」了一聲,奇道:「小東西還想跟爺爺動手呢?哈哈哈哈。」正轉頭和三個小弟對笑,突然一鞭子抽過來,他反應不及,另一隻眼睛已被抽出一長條血印,趕緊用手捂住,大吼道:「格老子的,今天老子跟你新賬舊賬一起算!」
三個小弟應聲而上,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張牙舞爪撲向小謙。
小謙揮舞鞭子,打退了他們的攻勢,但下一刻大漢勉強睜開了眼,硬生生接住了她一鞭,順手用力一拽,鞭子脫手,小謙也隨之向著他方向飛去,重重摔在他腳下。
「敢跟你爺爺動手?」大漢一腳將她手踩住,疼得她連連慘叫。
大漢冷哼一聲,目光隨之落在她身旁,方才從她懷中掉出的一隻艷美小鳥身上,示意小弟們撿起來。
這時,不知從何處打來四道寒光。
「咚」的清脆四聲,分別命中四人的眼睛,將其俱是擊得倒飛出幾個趔趄。
「什麼人?!」四人捂著眼睛,幾乎同時道。
密林間一個月白衣衫的身影現身,緩步走上前。
確認小謙暫時無礙后,他目光冷冷落在不遠處的四個身影身上。
「仙人板板滴,敢陰老子?給老子上!」
大漢一聲令下,帶頭抄起大刀就向白衣身影砍去。
白衣人絲毫不慌,略一側頭躲閃,雙指並刀,只輕輕一下斜拍在刀身上,大漢便如遭雷擊,劇烈的疼痛從手腕處即刻蔓延周身,登時粗壯的手臂好像失了知覺,刀也就此倒飛出去,在空中劃過狼狽的弧線后,掉落在正欲上前的三個小弟腳邊。
「好漢饒命!」
大漢腳下一軟,竟是跪了下來,連連磕頭。
就當白衣人分心的一剎那,鷹鉤鼻小個子冷不丁打出一道暗器,直逼其面門。
就在他暗自慶幸得手之際,下一刻卻讓他驚得目瞪口呆——那白衣人竟用雙指穩穩接住了疾馳而去七星鏢!
小個子心裡暗罵一句,掉頭就跑,突然「唰」的一聲,暗器帶風而過,從他腳踝處劃過后,硬生生扎進土中。
小個子「啊」的一聲慘叫,應聲倒在地上抱住腿:「我腳筋斷了!……」
帶頭的大漢心道一聲「不好」,面色忽地變得猙獰,彈地而起,一個熊抱的姿勢撲向白衣人,好像要和他同歸於盡。
白衣人嘴角一哂,好像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一個拳影正好轟在他胸口檀中,打得他在半空中躬成了一團蝦米,倒飛出去兩三丈遠。
其餘兩人見狀掉頭就跑,白衣人從地上撿起方才小謙掉落的鞭子,縱身躍起,如蜻蜓點水一般在地上點了幾步便追上了他們,手起鞭落,「啪」的一聲脆響,抽在兩人背上,打出兩道狹長的血印,登時皮開肉綻。緊接著又是斜劈下來一鞭,打出另外一道血印,成了一個大大的「叉」的形狀,兩人眼冒金星,應聲倒地,動彈幾下之後,昏死了過去。
動作乾淨利落。
幾息功夫,四個山匪已經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
「好鞭。」白衣人邊走邊打量手中的鞭子,喃喃道。隨之蹲下來扶起了小謙,將鞭子交還給她。很快又輕輕「咦」了一聲,原來是看到她身旁不足巴掌大小的奇特小鳥——青羽赤頸,尾部分出比自身長兩倍的三個分梢,分別呈赤、金、藍三色。此刻它羽翼帶傷,顯得奄奄一息。
小謙趕緊將小鳥重新捂在懷裡,警惕地看向白衣人。
白衣人眸中溫潤,咧嘴一笑,問道:「小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此處?家住何方?」
小謙快速說了句「不要你管」,正要起身,卻是一聲驚呼,一屁股重新摔在了地上,原來是腳方才被暗器打傷,現在一動就疼。
白衣人從衣袖上扯下一小塊布,給她包紮好,然後又扯下更小的一塊,示意要給她懷中的奇鳥包紮,小謙這才將小鳥送了過去。
處理好傷口后,白衣人背起她往山下走去,沒走出幾步,遠處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小謙!」
待那人走近了些,又驚訝地一聲出口:「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