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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若瑄回來了。
喬若瑄喜形於色,情緒高漲,可見此次荷蘭之行她收穫頗豐。本來普天成第一天就想跟她談的,可當天晚上,南懷一大廈失火,普天成接到電話時方南川的車子已駛出省城海州,普天成沒有多想,直接驅車就往南懷趕。等把南懷大火滅掉,安排好善後事宜,回到海州已是第三天晚上九點多。喬若瑄正愜意地躺在沙發上聽音樂,臉上很恐怖地貼著一張面膜。普天成簡單洗了洗,接過保姆遞上來的水就坐沙發上。保姆谷若若見他一副疲憊無力的樣子,體貼地問了句:「叔叔要不要吃夜宵,我給您做。」普天成說「不用,路上吃過了。」保姆又端來水果,普天成說你去休息吧,我跟你阿姨有事要談。保姆看了一眼沙發上躺著的喬若瑄,沒敢多言聲,悄聲進了自己卧室,還將門輕輕合上。
「火滅了嗎,損失嚴重不?」喬若瑄忽然問,順手揭掉臉上面膜,一骨碌翻身坐起來。
「滅了,死了三人,十二人重傷,其他損失正在統計中。」
「怎麼搞的,不是去年才建起的商廈嗎,這麼快就出事。」喬若瑄說著往衛生間去了,不知是分開久了,還是喬若瑄那身黑色內衣太過性感,普天成看著她的背影,竟生出一股衝動。他暗暗罵了聲沒出息,閉上眼,想把南懷此行的不愉快忘掉。
南懷火災的直接原因是從上到下消防意識淡薄,工程違章建築,防火通道堵死,消防車進不去。商廈為了利益,置商戶與顧客生命安全於不顧。現場救火時,普天成發了火,方南川也發了火,後來在第一次事故通報會上,方南川一激動,停了常務副市長季維良的職。普天成在會上婉轉地勸了一句,方南川竟莫名其妙沖普天成發了火:「庇護什麼,都是你們,平常鬆鬆垮垮,出了事就知道互相遮攔,包庇縱容,姑息遷就!」普天成哪有包庇的意思,他是婉轉提醒方南川,季維良是路波一手提攜起來的,對他的處置應該慎重。果然,據南懷書記孟杰倫說,季維良當天就來了省里,除了找路波告狀還能幹什麼?
怕是南懷這場大火,會意外燒起些什麼。
喬若瑄收拾乾淨出來了,臉上的「垃圾」已經打掃乾淨,看了眼普天成的杯子,還滿著,於是去廚房的步子又折回,猶豫一下,還是坐在了普天成身邊。
「老公。」她叫了一聲。
普天成動動屁股,模稜兩可望著喬若瑄。
「累了就上床吧,我幫你敲敲背。」
「不累。」普天成說完,又覺語氣生硬了些,喬若瑄如此柔情還是鮮有的,普天成有點稀罕,多看了她幾眼。喬若瑄的臉蛋紅撲撲的,裹在黑色內衣里的胸一起一伏。
興許今天什麼也不該談。
意識到這一層,普天成伸出手輕輕攬住妻子。喬若瑄像一條渴著的魚,哧溜就鑽進普天成懷裡。兩人在沙發上搞了些小動作,然後心照不宣地進了卧室。
夫妻間再怎麼著,到了床上,還是很能熱乎的。普天成扎紮實實交了一次作業,交得喬若瑄異常滿意。完事後仍然不舍地摟著他睡了一夜。
可是第二天兩人就翻了臉。
到了第二天晚上,普天成就覺得不能不談了,再不談,喬若瑄怕就失去主動的機會。於是,借前一天晚上的熱乎勁跟喬若瑄道:「到書房去吧,有些事想跟你說說。」喬若瑄疑惑了一下,還是跟著普天成進了書房。
普天成開門見山,問喬若瑄聽沒聽說廣懷群訪的事。喬若瑄擠出一個滿不在乎的表情,一點不當回事地道:「還以為說什麼呢,搞得這麼神秘。」又道,「聽說了又咋樣,群訪哪裡都有。」
「廣懷不一樣。」普天成強調了一句。
「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群眾找領導嗎?」
「你有點正形好不,這事很嚴重。」
「有多嚴重,我怎麼不覺得?」
喬若瑄的口氣還有態度讓普天成心一涼,原以為,她一回來馬上就會急,就會想辦法善後,至少會跟他討主意。可她卻四平八穩,聽見了當聽不見。
「你真沒有意識到後果?」普天成不甘心地又問。
「有什麼後果,這年頭上訪的還少?一上訪就出後果,還讓人活不活了?」喬若瑄依舊油腔滑調,還是看不出她急。
普天成近乎泄氣,可又不能泄氣,只好硬著頭皮又說:「我想你還是最近見見省長,跟他把事情經過解釋清楚。」
「有什麼好解釋的,他不都看到了?」
「若瑄你什麼態度,這事不能兒戲!」
「那你要我什麼態度,這事我怎麼兒戲了?!」普天成聲音剛一高,喬若瑄立馬也高出幾度,兩人聽上去像是吵開了。
「那個齊星海到底怎麼回事,這事難道不需要講清楚嗎?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有多少人為你提著心?喬若瑄,現在不是瀚林書記在的時候,你最好頭腦清醒點!」
「宋瀚林在時怎麼了,方南川來又怎麼樣?普天成,你們怕,我喬若瑄不怕,我喬若瑄堂堂正正,走得端行得正,沒必要跟誰解釋!」
「喬若瑄!」普天成不能控制自己了,想想這段時間心裡承受的壓力,還有擔憂,一股無名之火噌就冒了出來。
喬若瑄也差點失態,不是她對廣懷群訪事件一無所知,還在荷蘭的時候,消息就到了她耳朵里,後來王靜育又跟她打過長達三小時的電話,喬若瑄認定是有人在搞鬼,想借響水寨事件搞臭搞倒她。沒那麼容易,她心裡冷笑著,要求王靜育別在這事上替她作任何遮攔,她倒要看看,這些從暗處伸出的手究竟能將她怎樣。響水寨的拆遷與開發是在市委常委會上反覆論證過的,不是她喬若瑄一個人的主意。工程也是嚴格按招標程序招標的,不存在黑幕交易。至於有人想借保護古寨子給她找麻煩,那就讓他們來找吧,一座髒亂差佔全了的破寨子,早就該拆掉。至於那個姓湯的,哼,喬若瑄一想就來氣,當初真是太過心軟,沒將這個披著人皮的狼送上法庭。怕是普天成他們根本想不到,湯顯武丟官的真實原因,根本不是在古寨子上惹怒了喬若瑄,而是他在群藝館副館長的位子上連續糟蹋了幾個文藝女青年。若不是保護這些文藝女青年的個人聲譽,喬若瑄早讓公安收拾他了。王八蛋,居然也敢跳出來告狀!
不過在普天成面前,喬若瑄還是忍住了,沒學以前那樣發作。她知道這事非同兒戲,但她要看看方南川的態度。方南川如果真要做這文章,就證明他是別有用心的。方南川到海東之前,喬若瑄見過老首長,老首長似乎對方南川有點意見,他說:「讓瀚林離開,也是大勢所趨,擋不住的,不過讓方南川去,我很擔心,畢竟年輕嘛,對海東又不熟。」說到這兒,老首長頓住了,像是在思考著什麼。過了一會兒,老首長又說:「他老子當年就跟我干過仗,差點在整風運動中把我整下去。若不是另一位老同志發現得早,制止了那場內亂,怕是那場整風運動中,我就倒下了,活不到今天。」老首長說著,陷入到對往事的回憶中去,良久,才又喃喃道,「這個方南川,成長環境跟你們不一樣,再說受他老子影響很少到我這裡來,對他,我還是缺少了解。要是跟了他老子,也是一根筋!」
他會是一根筋嗎?喬若瑄拭目以待。
見喬若瑄不說話,普天成以為她動搖了,或者知錯了,就又耐心地道:「若瑄,現在情況複雜,跟以前不同,你我要剋制,要在夾縫中求生存,明白不?」
「夾著尾巴做人?」喬若瑄冷笑著問。
「可以這麼說吧。」普天成也不迴避,這些日子他就是在夾著尾巴做人,低調到了極致。這在他的從政生涯中很少有過。以前雖說也有逆境,可從來沒心虛過,這次不知咋的,心竟虛了。
「沒骨氣。」喬若瑄埋怨了一句,鼻腔里哼了一聲說,「別讓我噁心,好歹你也是常務副省長,還不至於那麼犯賤。」普天成愣了神,這種話也只有喬若瑄說的出來,她還是有優越感啊。惶惑間,喬若瑄又道:「沒事的話我先洗去了,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
「若瑄!」
喬若瑄像是沒聽到似的,果決地離開書房朝衛生間去了。普天成陡然泄了氣,怎麼就跟妻子交流不了了呢?以前他們談不攏那是因為宋瀚林,現在呢?
普天成惱恨地將一封材料摔到書桌上!他這是何苦啊,難道這些天的處心積慮是為了他自己?可是……
普天成現在懷疑,那天方南川突然往響水寨去並不是受了於川慶蠱惑,沒這個道理,秘書長能蠱惑了省長?他越來越相信,方南川提前聽到了什麼,甚至已經掌握到了什麼,他是有意而為之,是在用委婉的方式提醒他跟喬若瑄,給他們敲個警鐘。
不管普天成怎麼想,喬若瑄依舊我行我素,整天忙她的,一點不拿普天成的話當回事。方南川估計是有了想法,這天開完會,方南川把普天成留下,問:「喬大姐回來了吧,考察得怎麼樣?」
普天成敷衍道:「回來有段日子了,具體情況我沒問,也不方便問,電投不歸我管。」
「官僚了吧,再怎麼說也是夫妻,哪有夫妻間不能過問的。」方南川笑著,臉上布滿親和,眼裡卻分明含著某種期待。普天成不敢正視,低頭搪塞道:「電投攤子大,她剛去,很多情況不熟,現在四處都在爭著上項目,她不能不湊這個熱鬧。」
「這我理解,大姐是一個不甘落後更不可能服輸的人,心氣兒高著呢。」方南川說。
「省長抬舉她了,我一直希望她能安靜,都這把歲數了還折騰個啥。」
「這什麼話,有這思想我可要批評你喲,她不拖你後腿,你倒拖起她後腿了。」方南川說得十分隨意,就跟老朋友之間開玩笑一般。普天成終於聽到方南川將那個彆扭的「您」字改成「你」了。他心裡一松,說話也稍稍流暢了點。
「我跟她提過,讓她找省長彙報工作,她有些怯陣,說越級彙報是大忌。」普天成趁勢撒了個謊。
方南川倒沒聽出是謊,謙虛道:「彙報什麼,我是覺得來海東這麼久了,也沒跟她見面,怕她怪我呢。」
「哪會,省長這麼說,讓我不安啊。」
「不安的應該是我,前幾天老爺子打電話,問我去過你府上沒,我說沒有,老爺子將我狠狠教訓了一頓。」
普天成一下就不安了,方南川將話說這份上,讓他有點無地自容。趕忙回問道:「老爺子身體還硬朗吧?」
方南川說硬朗,就是有點犯痴,越來越愛追憶過去。
「嘮嘮叨叨的,講起來就沒完啊。」方南川嘆道。
也不知為什麼,普天成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記得父親臨去世前,也是天天嘮叨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不停地讓他拿照片,反覆指給他看。當時父親說起的人中,就有方南川的父親方震。父親稱他紅小鬼,還稱他一根筋。說這一根筋啊,認準一件事,九頭牛都拉不回。父親也曾提到過整風運動中方震跟老首長較勁的事,不過父親說得很輕鬆,他們站在兩條線上,誰也說服不了誰,後來還是他出面,將兩人狠罵一頓,才將那場小範圍的混亂制止住。不過在別處,在當時其他部隊里,整風運動鬧得很厲害,傷害了不少人,後來都說是父親立了大功,保住了一批革命力量。
南懷出事了。
聽到消息時,普天成大吃了一驚,之前他心裡嘀咕過,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事情還是火災引起的,或者說,是方南川的不成熟引起的。方南川在現場停了常務副市長季維良的職,實踐證明是敗筆。季維良幾次找路波訴冤,苦水倒了一地,路波一點沒給面子,痛批季維良玩忽職守,置安全於不顧,置老百姓的生命財產於不顧。「你還冤,那些無辜者的生命冤不冤,說輕了你這是瀆職,說重了是在草菅人命!」路波書記的話很快傳出,普天成當時還納悶,難道路波真要忍痛割愛,要犧牲掉季維良,用這種高姿態來支持方南川的工作?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普天成哭笑不得,路波先是召開會議,對南懷火災提出幾條非常強硬的措施:一是責成省**立即成立事故調查組,深入南懷,查清火災原因,給社會一個交代。對相關責任人路波要求一查到底,絕不放過,該追究刑事責任的,要移交司法部門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對失職、瀆職的領導幹部,由紀委和組織部門予以問責,該處分的處分,該撤職的撤職,絕不手軟;二是妥善安排生產自救工作,迅速開展自救,動員社會力量,為受災者獻愛心,幫他們渡過難關;三是對火災中不幸遇難的死難者家屬,要做好撫恤工作,給他們最大的安慰。商業交通工作**這邊由副省長姜正英負責,當天下午,姜正英便帶隊去了南懷。意外的是,臨時成立的調查組中,有人大辦公廳主任楊馥嘉的名字。看到名單的一瞬,普天成腦子裡閃出一個大大的問號,當天他還借彙報工作之際,去過方南川辦公室,婉轉地跟方南川說,個人感覺調查組名單有些不大合適,是不是應該重新斟酌一下。方南川當時有些不悅地說:「還斟酌什麼,九條人命,兩名消防戰士重傷,損失高達八千多萬,口口聲聲強調安全生產,結果呢?」普天成被問得張口結舌,年初安全生產大督察,南懷是他去的,方南川此話,顯然有指責他的意思,只好陰沉著臉道:「安全重於泰山啊。」
「都是嘴上功夫!」方南川話說一半,可能意識到了什麼,改口道,「算了,說這些有什麼用,災難已經發生,只希望我們能從中吸取血的教訓。」普天成那天沒再多說什麼,但內心深處卻又多了一份不安。沒出一周,他猜測中的一幕出現了,南懷主要領導相繼被停職檢查,首當其衝的就是市委書記孟杰倫,接著市長趙松被停職,調查組初步查明,趙松在商廈征地批地中涉嫌有不法行為,商廈老闆交代,曾經給趙松送過兩百萬禮金,趙松兒子出國留學的事也是他辦的。
孟杰倫當天就找到省里來,哭喪著臉跟普天成說:「這哪是調查事故,明明是沖班子去的,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
「你有完沒完,商廈起火你是不是覺得很光榮?」普天成沒有客氣,這個時候再客氣,怕就不只是感情問題,而是原則性錯誤了。他讓孟杰倫馬上回南懷。「就算是最後一班崗,你也要站好,這個時候你還想換取同情?」孟杰倫明知保官無望,他跟普天成也不是太有交情,以前他靠化向明,普天成替他說話,不過也是送給化向明人情。現在化向明在外省,遠水解不了近渴,他想抓普天成這根稻草,看來想法還是幼稚。趙松倒沒找來,當初提拔趙松上去,是宋瀚林跟高層某位領導賣的人情,現在宋瀚林走了,高層那位領導也剛剛退了下來,趙松這一關能不能闖過去就看他的造化了。要是有人真抓住查商廈裡面的腐敗不放,趙松怕真是躲不過這一劫。不過趙松心裡多少還有點底,商廈項目是常務副市長季維良一手負責的,他是收了好處,但誰沒收好處呢,沒收好處那麼好的地段會給一家外資企業?就算自己保不住,趙松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又是一周后,路波主持召開常委會,直截了當地提出,南懷不能成空城,新的領導班子必須儘快補充上去,不能因為一場大火把什麼都燒掉了。然後他望望組織部長何平。普天成暗暗想,真是動作迅速啊,短短几天,新的班子就考察好了。何平面無表情地向會議提交了人選,不出普天成所料,原省**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鞏學瑞臨危受命,赴南懷擔任書記,宋瀚林時代被擠來排去的婁鋼終於心想事成,被任命為副書記、代市長。會上自然不會有反對聲,大家都感覺這次調整是及時雨,也是重大火災后省委必須作出的一個調整。普天成幾次將目光投向方南川,方南川神情肅穆,兩道眉緊緊鎖在一起,跟當天火災現場看到的表情幾乎沒有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