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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人心豈可試

  走在前面的是李大春,他的精神狀態蠻好,樣子也沒有多大變化,他用托盤端了豆腐正走向攤位,再看向後面,張笑川頓時眼前一亮。只見那女子一雙大大的眼睛,清澈透明,極有靈氣,她鼻樑高挺,皮膚白裡透紅,如嬰兒肌膚一般光潔,吹彈可破,一頭烏黑的長發簡單束了一下,披散在肩頭後背,在陽光下發著亮光。她身材修長,姿容絕美,臉上笑意盈盈。她手指纖細白皙,也端了一個托盤,輕移蓮步而來。張笑川見識過許多絕色女子,但卻沒有一個如她這般清麗脫俗、明艷動人。雖然她只是素衣素裙,卻仍是光彩照人,「賽西施」的名號可謂是名實相副,雖不知西施到底怎生模樣,但她絕對是自己見過的最美的女子。難怪會連小小的孩童都會前來圍觀。

  後面的人越來越多,想要擠到前面看得真切一些,有的人便開始推搡起來,突然張笑川也被推了一下,他正一邊看,一邊想著心事,猝不及防,他被推得向前一衝,撞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那人回過頭來,她個子和張笑川差不多,腦袋又大又圓,惡狠狠地瞪了張笑川一眼。她見張笑川又老又臟,眼睛中便帶了許多嫌惡之意出來,嘴裡還不乾不淨地說道,「老東西,老叫化子,老不正經。」她一連帶了三個「老」字出來,張笑川心裡有氣,本待做個手腳,掀她一個跟頭,讓她當眾出醜,給她一個大大的難堪。只見那「賽西施」正向自己招手,「大爺,你過來!」張笑川向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什麼「大爺」,前後左右這些人,有的是買豆腐的,有的是看熱鬧的,都沒有超過四十歲的。張笑川才明白她叫的是自己,這時候,前面的人讓開了路,他便走到了攤位跟前。

  「大爺,你餓了吧?」「賽西施」的聲音極是好聽,帶著關切。張笑川看向她,想起剛才被當成了老叫化子,便將錯就錯,點了點頭說道,「可是。。。。。。我沒有銀兩。」張笑川微微低了低頭,做出很難為情的樣子。「沒關係的,大爺。」說完她便去切豆腐。「雪瑤,趕緊幫忙!」豆腐西施嗔怪地看了一眼,催促她。「知道了,媽。」李雪瑤切了一大塊豆腐下來,墊了一張紙遞給了張笑川。張笑川猶豫了一下,考慮接還是不接。「大爺,快拿去吃吧!」李雪瑤笑著示意他把豆腐拿去。張笑川接過豆腐,道了聲謝,轉過身走開了。

  張笑川出了人群,找了一個角落蹲了下來,豆腐剛出鍋,熱乎乎的,透著香氣,張笑川忍不住在上面咬了一口,然後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他邊吃邊想象著乞丐們的難處,不知要受多少白眼,才能討一口飯吃。張笑川揣摩著乞丐們的心境,不一會兒,便把一塊豆腐吃完了。

  張笑川隱隱聽到人們的議論,「『賽西施』真是善良,這個老叫化子有福了。」「是啊,什麼時候『賽西施』也賞我一塊豆腐吃該多好!」「『賽西施』的手真美,若是能摸上一把該有多美妙啊!」那個人想象著,嘴裡竟然還發出了「嘖嘖」之聲。「唉!能天天看上她一眼,咱也就知足了。」有人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人家神仙一般的人物。」張笑川聽著各種話語,有的艷羨,有的讚美,有的嫉妒,更有淫邪下流之詞,這裡人很多,一上午絡繹不絕。

  快晌午了,有的人被喚回家吃飯了,還有一個沒有聽見老婆喊的,被老婆擰著耳朵抻回去了,剩下的人在一片鬨笑聲中四散而去。張笑川站起身來,費了躊躇,接下來我該怎麼辦?他看了一眼豆腐攤位,李雪瑤正在看他,張笑川轉身要走。「大爺,你等等。」張笑川聽她喊便站住了,不一會兒,李雪瑤端了一塊豆腐,兩個餅子和一些腌菜出來。李嬸卻在後面跟出來說道,「吃慣了嘴兒跑慣了腿,這種人怎麼心疼得過來!」李雪瑤回頭說道,「媽,你不用管了。」她徑直走上前去把這些東西交在了張笑川手上,笑了笑說道,「大爺,拿去吃吧!」不等張笑川道謝,便轉身走回去了。

  張笑川雙手捧著這些吃的,十分訝異,沒想到李雪瑤許多方面都超越了李嬸,她美麗善良,落落大方。「我要怎麼辦?」張笑川心裡開始矛盾起來,開始不斷的自我鬥爭。一個聲音說,放棄吧,不要傷害她;另一個聲音卻堅決說不行。張笑川糾結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要想法給李嬸一個教訓,在心裡說服自己,盡量不要傷害李雪瑤就是了。

  張笑川把這些東西都吃了,其時太陽暖暖地照著,張笑川便有了困意,「到哪裡眯一會兒才好,有了,就到你家大門口,你越不想看見我,我就越膈應你,我就和你耗上了。」張笑川這樣想著,見四下無人,便挪到了李嬸家大門口,靠著大門坐了下來,太陽很暖,不一會兒,他便睡著了。

  「走開,走開,你這個叫化子,真是登竿子上臉,得寸進尺。」張笑川被吵醒了,發現有人在用腳踢自己,他睜開眼見是李嬸,便又閉上了眼睛,不理她。李嬸氣急敗壞,奪過了張笑川手裡的木棍,向他身上用力打去,張笑川閉著眼睛,聽到了風聲,便暗暗在身上布滿了真氣。「啪」地一聲響,木棍斷了,李嬸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竟然用了這麼大的力。正好有幾個潑皮瞧在了眼裡,他們平時估計沒少挨她的罵和白眼,便大聲喊了起來。「哎喲,豆腐西施打人了,大家快來看啊,下手還真狠。」「可不是,那叫化子一動不動了。」「莫不是把人打死了。」李嬸聽他們一喊,怎能不急,趕忙伸手去探張笑川的鼻息,張笑川故意閉了呼息。李嬸沒有探到他的呼息,心裡更急,使勁兒搖晃了張笑川幾下,大聲喊道,「喂,喂!你沒事兒吧!」張笑川兀自不動。「豆腐西施打死人了。」那幾個潑皮更是大聲叫嚷起來。「哎呀,哪有,你們幾個小兔崽子,快別喊了,下來,嬸子讓你們白吃豆腐。」「李嬸,此話當真?」那幾個潑皮不懷好意地問道。「當真,嬸子一定說話算話。」那幾個潑皮這才不嚷了。

  「媽,怎麼了?」李雪瑤聽見了吵鬧聲,從裡面出來了。「媽剛才不小心打了他一木棍兒,他便躺著不動了,會不會死人啊?」她見張笑川一動不動,又被那幾個潑皮一喊,自己也怕了。「我來看看。」李雪瑤俯下身子,探了探張笑川的鼻息,然後用力掐了他的人中幾下。張笑川感到她的手滑膩溫熱,又想起她美麗的樣子,想到她還那樣善良,心裡一動,便不想難為於她,便大口呼了口氣出來。「沒事了,媽,他肯定是生病了。」「嗯,他是生病了。」李嬸也醒悟過來,「你們說是不是?」她向幾個潑皮討好地問道,順便拋了個媚眼,幾個潑皮會意,「對對對,他是生病了。」「你們還不快幫嬸把他抬回屋去。」「是是是!」幾個潑皮應著,七手八腳地把張笑川抬了進去,把他放在榻上安置好了,幾個人出門而去,李嬸忙送了出去。「李嬸,不要忘了你說的話!」那幾個潑皮還不忘提醒一句。「小王八羔子,李嬸記著呢!」李嬸笑罵了一句便走回了屋裡。

  「媽,到底怎麼回事?」李雪瑤向她了解事情的經過。「唉,見他在門口睡著了,覺得晦氣,便想趕他走,他不理我,我順手奪了他的棍子,還沒用力,棍子便斷了,真是奇了怪了。」「媽,你怎麼能打人呢?再說了,他都這麼大年紀了,本來就挺可憐的。」「唉,算我倒霉,我又不是真的要打,但願他不會有事。」「別擔心了媽,休息休息,他一定會好的。」「阿彌陀佛,但願吧!」

  張笑川在她們家躺了兩天,白天也睡,晚上也睡,睡著了也睡,睡不著了也裝睡。她們喂他吃東西,他也配合地吃,他可不想讓自己一直餓肚子,那滋味可不好受。

  李雪瑤每天給張笑川擦臉擦手,李嬸一開始不讓,李雪瑤說,「這大爺跟咱們有緣,咱家也沒有老人,或許他也無親無靠、孤苦可憐,就讓我好好照顧他一段時間吧,這樣也許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李嬸見她如此說法,便不再干涉,也暗暗禱祝張笑川早點好起來。

  李雪瑤每天給張笑川擦洗,讓他有些不忍,可是每當她拉著自己的手,張笑川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心裡又有一種渴盼,希望她天天能為自己擦洗。

  又過了幾天,李雪瑤正在給張笑川擦洗,她突然大叫了起來,「媽,媽!快來!」李嬸聽她喊得很急,趕忙跑進屋來。「出什麼事了?大呼小叫的!」「你看,他的臉!是不是我用力太重了。」李嬸湊到跟前一看,瞬間就明白了。只見他的肉皮細膩,只是臉上塗抹了很多東西,故意遮蓋了本來面目,再看他的手,也是白皙修長,她心裡越看越明白,對李雪瑤說道,「沒事的,他應該很快就要醒了。」「他真的很快就能醒嗎?」「真的。」張笑川聽她們這樣說著卻不明所以。

  她們兩個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張笑川聽到了腳步響,知道是李嬸又來了,他閉著眼睛裝睡。李嬸握住了他的手,張笑川正不知道她用意,突然中指大痛,張笑川「噌」地坐了起來。原來,李嬸用針扎了他的手指,十指連心,這突如其來的一針,張笑川沒有防備,自然而然吃痛坐了起來。張笑川怔怔地瞅著她,李嬸向他吼道,「說!你到底是誰?到底有什麼企圖?」張笑川想到剛才的話和她的所作所為,知道自己已被識破,便對她說道,「既然已被你識破,我也不再瞞你,李嬸,我是張笑川。」「你是張笑川?」李嬸吃驚不小,多少年來她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幾歲的模樣,再加上當年自己做了虧心事,他突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她吃驚更甚。她端詳了一會兒張笑川的臉,覺得似乎有點像,便即問道,「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還不是拜李嬸所賜,你看我這個樣子,還能好到哪去?」張笑川不緊不慢地說著,他的眼神讓李嬸心裡發虛發慌。不知道他這樣找上門來,到底想怎樣,李嬸的大腦轉得飛快。「不管怎樣,你能回來就好,你好好將養身體吧,有什麼事,咱們下來再說。」李嬸說著,沒等張笑川回話便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半個時辰不到,鬧鬧嚷嚷地進來了六個人,兩個四十多歲的人帶著四個三十左右的漢子,他們帶著器械,手裡提著鎖鏈。其中一個蓄著鬍子的四十多歲的人向張笑川問道 ,「你是張笑川?」張笑川不知他們尋自己要幹什麼,便點了點頭。那人接著說道,「我是這裡的里正」,然後指著另一位四十多歲的人說道,「這位是本鄉的耆長,我們懷疑你跟一件公案有關,跟我們走一趟吧!」說完向那四個人一揮手,他們走上前來不由分說把鐵鏈套在了張笑川身上。張笑川怎會把他們放在眼裡,心想這一定是李嬸搗的鬼,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想玩什麼把戲,他也不多說話,站起身來,跟他們出了門。

  李嬸畏畏葸葸地把他們送出了門,在出門之前,張笑川猛得做了個鬼臉向她說道,「李嬸,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媽,他們為什麼抓人?」一聲喊,正好李雪瑤從外面回來了,經她這樣突然一問,李嬸嚇得打了一個哆嗦。「他,他可能是個騙子。」她囁嚅著說道,「怎麼可能?」李雪瑤自是不信。

  過了兩日,買豆腐的人正多,街上看熱鬧的、曬太陽的依舊不少。突然響起了「鏜鏜鏜」的鑼聲,遠遠地行來了兩隊官兵,不一會兒,便到了近前,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是哪位官老爺到了,鄉民紛紛走避。

  眾人避在一邊,只見走在官兵前面的兩個兵卒,各執一塊木牌,上面寫著「肅靜」、「迴避」,後面緊跟著鳴鑼開道的。中間兩匹高頭大馬,馬上乘坐著二人,一個三十多歲的年紀,作文官打扮,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另一個二十多歲,頭戴方巾,著一身白色衣衫,腳踩皂靴,顧盼神飛。後面還有許多兵卒,抬了不少的箱籠。

  官兵到了豆腐坊前,竟然不走了,調整了隊形,眾士卒分列兩邊,中間便是騎在馬上的二人。里正和耆長屁顛屁顛地跑到兩個人跟前,點頭哈腰地說道,「二位大人,這便是豆腐西施家的豆腐坊。」他們二人又指著張芳說道,「她就是人稱『豆腐西施』的李張氏。」那文官模樣的人微微頷首,里正和耆長沖著張芳齊聲喊道,「李張氏,快快叩見張將軍和知縣大人!」豆腐西施見官兵來到了自家門前,本就心裡膽小,待到聞言要她拜見張將軍和知縣,她心裡更是一驚,不知為何兩位官老爺要見自己。張芳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跪了下去向二人叩頭道,「民女李張氏,給二位大人叩頭了。」「李張氏,你抬起頭來。」那文官模樣的人語聲不高,聲音卻是威嚴,讓人不可抗拒。張芳慢慢抬起頭來,那知縣正笑呵呵地看著自己,看得她心裡直發毛,不由得低下了頭去。

  「好了,你起來吧!」知縣命令道。「是!」張芳站了起來,低眉順眼地站在了一邊。「李張氏,還不快請二位大人裡面說話。」里正和耆長催促著。「是是是」張芳戰戰兢兢地應著。「二位大人裡面請。」早有人過來,放了凳子,扶他二人下了馬。里正和耆長諂媚地說道,「二位大人請!」知縣和那年輕地將軍相視一笑,相攜進了庭院。這時李大春和李雪瑤也反應過來了,忙跟張芳一起走了進去。

  進到正房廳堂之上,眾人簇擁著二位官老爺坐了。張芳攜李大春、李雪瑤又來叩拜。這時,那位年輕的將軍站起身來,他走上前說道,「李叔,李嬸請起。」並把他們一家一一扶了起來。張芳一直看著他十分眼熟,聲音也很是熟悉,沒想到真是張笑川,她心裡半喜半憂。李大春卻是雲山霧罩,摸不著頭腦,茫然地望著張笑川。「李叔,我是張笑川啊!」「你是笑川啊!真好!真好!都長這麼大了,還做了將軍。」李大春真情流露,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張笑川的手。「李叔,這些年你們都好吧!」「我們一切都好!」李大春不擅言談,知道說話越少說越少出錯。

  「嗯,這些年我時常想起你們。」張笑川看向張芳,她的心突突狂跳起來。「這位是雪瑤妹子吧?」張笑川笑吟吟地向李大春和張芳問道。「是的。」二人應著,「雪瑤,這個是你笑川哥哥,快來見過。」張芳忙不迭地引見。「笑川哥哥。」李雪瑤親切地叫了一聲。「雪瑤妹妹好!」「笑川哥哥好!」李雪瑤落落大方地回應著。自張笑川出現,李雪瑤就被他的風采吸引了,只見他面若冠玉,英俊瀟洒,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英氣。現在知道他和自己家關係很近,更覺親切,只是李雪瑤心裡也有一點疑惑,總感覺這個哥哥似曾相識,又感覺好象在哪裡聽到過他的聲音。

  「請二位大人稍待,我們馬上給二位大人奉茶。」張芳向他們二人說道,張笑川向他們點了點頭,微笑著看著他們一家三口退了出去。

  出得廳堂,里正正在門口候著,張芳走到跟前說道,「里正大人,請借一步說話。」那裡正本是清水溪的,平時頗為熟識,見她這樣說,便跟她行到了一處角落。張芳壓低了聲音向里正問道,「里正大人,那個人真是張笑川嗎,他不是反賊嗎,怎麼反倒做了將軍?」「噓。」里正聽她問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大急,趕忙讓她噤聲。「李張氏,這樣的瘋話可不要亂說,知縣大人是朝廷中派下來的,見多識廣,再說了,好多人都見到了將軍的印信。」張芳聽里正這樣說,再無懷疑,忙著沏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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