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相認

  傍晚時分,劍符宗內總是容易起風。

  這不,一陣風兒掠過,不僅帶起了些許泥土,也讓那本就半遮半掩的木窗,「咣當」一聲地拍打在窗框上。

  這是哪裡?

  屋內,夜子桑這響動驚醒,他盯著頭頂那一縷縷隨風搖動的藍色流蘇,心中升起不安。

  這裡不是白丹觀。

  他坐起身來,透過暈紅色的紗幔快速掃描房間的四周,黑眸中滿是戾氣。

  待發現沒有人後,他稍鬆了口氣,眼中的警惕不減。

  掀開身上的綢緞棉被,夜子桑伸出右腳踩在紅木板上,足底一片冰涼。

  輕柔的帳幔被人撩開,帶起幾縷若有若無的女兒香,清洌得很。

  隨著床幔的聚攏,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硃紅色的梳妝台上掛著一面銅鏡,胭脂水粉零零散散的放在桌面,其中還混雜著幾樣首飾。

  梳妝台旁就是一方書桌,上面的筆墨紙硯倒是整齊的擺放著。

  這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夜子桑往前走了幾步後站定,細細打量房中的一切,目光兜兜轉轉了半晌,最終還是落在梳妝台上。

  他躊躇了一瞬,走了過去。

  低頭觀察片刻,他拿起一支粉紅的步搖在手裡比劃。

  房內沒有匕首,這步搖雖不夠粗硬,但尾端尖銳,應該能捅進人的皮肉……夜子桑在心裡如此想著。

  此時,空氣中傳來一股濃重藥味,伴隨而來的,是一陣略顯沉重的腳步聲。

  手中步搖被人攥入掌心,他快速回到床上躺下。

  屋外,許夢手裡正端著裝著葯的托盤,沿著鵝卵石小路一邊走著一邊小聲哀嚎:「這葯的味道太臭了吧!」

  少女用白色的絲巾擋住遮住了小半張臉,想藉此來抵抗這撲面而來的藥味。

  待走到房門跟前,她方才定了定神,收起皺了一路的苦臉,用身子推開木門。

  床上,裝睡的夜子桑睫毛輕顫,聽著被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握著步搖的手指微動,靜待其變。

  近了,快近了……

  輕風帶起了床上的帳幔,許夢剛走到床邊,就看到了夜子桑熟睡的臉龐。

  「唉……桑娃怎麼還不醒啊,都昏了三天了……」她小聲嘟囔,聲音悶悶的,眉頭都有些憂愁。

  她轉身把葯放在床尾旁邊的小桌子上,沒看到床上那人陡然睜開的黑眸。

  桑娃……桑娃……只有爺爺和寺廟裡的鬼會叫他桑娃。

  他的眼中升起痛苦,不由得偏過頭來,眸中的沉痛之色被掩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狠戾。

  可是爺爺死了,寺廟裡的鬼全被煉化為厲鬼,還有那很會講故事的女鬼……

  手中的步搖蓄勢待發,他緊緊的盯著坐在床尾那人的背影。只要稍有異動,他就會起身用這支步搖插入少女的脖子上的血管。

  許夢正有一搭沒一搭的用瓷匙攪拌碗中的藥水,看似漫不經心,手指卻時不時的觸碰葯碗,以此來試探溫度。

  隨著動作的起伏,藥味越發濃重了,她時不時的把身子往後仰,側頭悄悄呼吸一口空氣,彷彿這樣就能好受些,露出的小半張側臉讓人既緊張又期待。

  夜子桑越看神色越複雜,他閉了閉眼,回想起那日在寺廟的情景。

  女鬼的身影一點一點的在他面前消散成光點,他撲起過去,企圖將它們聚攏,卻只落得滿手的空氣。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到頭來,她救不了他,他亦救不了她。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的眼底一片冰冷,她早就灰飛煙滅了。

  可能只是一個樣貌相似的人罷了。

  許夢只聽見身後咳嗽一聲,她轉過頭來,驚喜道:」你醒了?」

  放下手中的葯匙,她探著身子去摸他的額頭,「有沒有不舒服?」

  夜子桑回到劍符宗后又燒了一天,醫師費了很大力氣才讓他退燒。

  見他不答,許夢低頭看他,反而對上他炙熱的目光,面上似有震動。

  「你是誰?」夜子桑的聲音沙啞哽咽,大病初癒,嗓子又干又澀。

  真的……是她嗎?

  許夢被他看得面上微熱,心虛的移開視線,她有些緊張,該如何解釋她的身份?

  借屍還魂?會不會被拉去作法、浸豬籠……

  重新投胎?年紀也不對哇!

  裝不認識?這不太好吧……

  正在胡思亂想處,那人問了一遍:「你是誰?」語氣既期待又難過。

  許夢當下心裡一軟,扯下面紗訥訥道:「桑、桑娃……」

  她側耳聽了會兒門外的動靜,確定無人後指了指自己道:「我,許多多……」

  夜子桑看著眼前稚氣又熟悉的臉龐,只覺得像夢一樣。手中步搖松落,他伸出手來,試探性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不敢去碰她的手臂,他怕再落得一場空。

  手指頭傳來衣料實實在在的絲滑觸感,他摩挲了一下,是真的,不像是夢。

  眸中升起驚喜和疑惑,他把衣袖緊緊攥住,彷彿這樣就能把人抓住一樣,用的力氣的都有些大了,許夢的身子微微向他靠攏。

  「你……」你不是灰飛煙滅了嗎?夜子桑欲言又止,怎麼會在這裡……好像還變成了人……

  來了來了!要來問她的身份了!許夢反手握住他的手臂,直視他的眼睛道:「那日我昏迷了過去,再次醒來,靈魂就融入了這身體。」

  言外之意,我最多算是借屍還魂,但我沒有奪舍哇!

  「嗯。」夜子桑感受著手上的溫熱,手中的衣袖又攥緊了些許,一種失而復得的酸澀感湧上心頭,真好啊……

  許夢一愣,「你不怕我嗎?」

  他笑著搖頭,不怕,怎麼會怕呢?

  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驚惶的撫上自己的左臉。

  面上沒有任何遮擋的東西,強烈的自卑感和恐慌籠罩著他,不行,會嚇到她的。

  許夢只見他臉色大變,還來不得及阻止,他就已經縮到床角,把自己的臉埋了起來。

  是她大意了,她應該給他戴上一塊面具的,他的自尊心強,不然也不會獨自一人來到寺廟。

  「我、我不怕的。」少女不會安慰人,只好想到什麼說什麼,「我膽子很大,況且它看著也不恐怖……」

  夜子桑不說話,把自己往角落裡縮。

  少女咬了咬唇,暗自罵道:你說的都是些什麼呀!

  躊躇了一下,許夢脫掉鞋履,欲上床拉他。

  感覺到她的動作,夜子桑抿唇,抗拒她的靠近:「別過來。」聲音嘶啞極了。

  許夢心下一沉,明白此時不能逼他太緊,懊惱了片刻,方才叮囑道:「那、那我現在去給你準備吃食,你等下把葯喝了好不好?」

  一陣窸窸窣窣聲過後,夜子桑聽見少女說:「我在床邊給你留了傳音符,你一有什麼不對勁,就把它撕碎,我會立刻趕來的!」

  「你一定要記得喝葯!」臨關門前,少女又不放心的叮囑一句。

  「啪——」人走了。

  夜子桑靜默的坐了半晌,確定人已經走遠后,才掀開棉被,露出憋得有些通紅的臉。

  目光落在床尾的桌子上,葯碗旁邊有一張傳音符,正被一個紙包壓著。

  夜子桑把它打開,裡面是幾顆蜜餞,看起來就是極甜的。

  他沒有吃,反而把紙包藏於懷裡,端起葯碗一飲而盡,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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