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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抱恙

  雷聲低沉,連續不絕地從遠處的山間傳來,謝辰在窗前聽了片刻。

  眨眼的功夫,雨點落下,急促敲打在屋檐上。雷聲逐漸暴烈,整個天地都被隱在這場急雨之中。

  接天蓮葉的芙蕖被雨砸得稍顯狼狽,雨水匯聚,灌進池塘里。

  淙淙入耳,霧氣朦朧。

  謝辰怔怔看著,抬起了右腕,上頭是藺長星為她繫上的紅繩,兩股線編織在一處,紅得純粹而鮮艷。

  若月老的線看得見,估摸就是這般模樣。

  藺長星的手修長靈巧,除了切菜,這樣的事情一學就會,所以他說簡單。

  但謝辰自來手笨,那晚在關窗的亭子里悶得滿頭大汗,才編出來一條勉強入眼的東西。

  他教得耐心,不厭其煩地改正她,還高高興興地伸手,讓她給他繫上。

  她說:「太丑了,改日重新編了再給你。」

  藺長星道:「這不是丑,這是姐姐的心意,不關乎外表。」

  謝辰心道,若那栓住一個人便能一生一世的傳說,與繩子的工藝和模樣相關,她這顯然拖了大後腿。

  想起南州,謝辰眼前驀然竄出陸千載的臉,她看不透這個人便罷了,如今似乎哪裡都有他。

  今日的偶遇算不算偶遇還另說。

  他先是提了南州,謝辰並未大張旗鼓地談過私事,他若不是刻意調查過,就是與旁人聊起她時聽進了耳。

  緊接著又提酒,那米酒是她在南州時常飲的酒,宴京城裡雖能買到,但味道總是差一點。

  然後他又邀她到府上共飲,顯然這是條件,最後才願意將酒贈她。

  謝辰那夜宴上主動敬酒,全為做給旁人看,是為了謝家與太子。

  而陸千載現在這樣,處心積慮地接近她,是何目的呢?

  他長著副精明像,絕非蠢貨,更不會想與一個命格孤寡的女子沾上關係。最要緊的是,她這命格還是他師父所定,她就是收著情緒不遷怒,他也該知道這事過不去。

  最可能的原因,便是他初掌命格司,在朝堂上無人,急需拉攏世家。他首先想從謝辰入手,搭上謝家的船,日後在太子殿下面前討個好臉。

  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謝辰下定決心要去國師府一趟,她不能留個疑慮,讓這麼個人在背後盯著她。

  素織見她走神走得沒魂了,走過去將窗子關嚴實,「我的主兒,在這兒吹什麼風。今兒本就不舒坦,仔細過會肚子開始疼了,快去榻上躺著。」

  「天氣悶了一天,好不容易來涼風,沒那麼嬌氣。」謝辰顯然不願躺著,踱了兩步,「閑來無事,給焰柔寫封信回去吧,來前她交代過。否則回去又要跟我鬧。」

  謝辰提筆,一五一十地把行宮山景、每日生活寫上一遍,自個兒讀完也覺得窮極無趣。

  她方才險些沒忍住地將「藺長星」落上去,及時收了筆。還沒到時候,若這麼告訴蒙焰柔,江少夫人一定會瘋,快馬加鞭趕過來盤問。

  信封上完漆印封好后,謝辰已是滿額的汗。素織那張嘴像是開過光,她本來還不疼,眼下疼得腰都直不起來。

  素織無奈地扶她到榻上,端來熱茶道:「姑娘貪涼,吃了不少冰物,這個月的小日子有得熬了。」

  謝辰擰著眉頭將熱茶喝完,絲毫不見舒緩,彎腰躺了下去。

  「記得告訴姑母我不舒服,明日不去請安了。」

  她現在只想趕緊睡死過去。

  …

  「雨點子這麼大砸下來,打傘都沒用。」藺長星跑到廊下,把傘扔給木耘,自己進去先將衣裳鞋襪換了。

  出來後用干帕子擦乾了臉,不經意間瞥見自己腕上的紅繩。

  她編得太糙,繩面坑坑窪窪算不得舒坦,可他就是高興。

  他目光瞬間柔暖溫和,再不復方才被淋濕時的氣惱。

  然而雖是不吉,他還是狠心地將紅繩解下,揣到了懷裡放好。

  他不得再戴了,陸千載就是憑這個看出來的。

  原本與謝辰說好,她隔日就摘下,而他打算一直戴著。

  誰知謝辰這兩天沒摘,還被陸千載這個眼尖的瞧見了。

  藺長星在旁人跟前尚易抵賴,但對陸千載這個在南州住過幾年、知道南州城風俗的人,他根本無可辯解。

  想到他說的那些混賬話,藺長星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師父說四姑娘不能嫁人,你幫她瞧瞧,是不是真的?

  ——命不二算,師父既然在二十年前就算好了,我如今再算可是大不敬,也不吉利。

  ——罷了,那你有沒有破解之道。只要你有辦法改命,別說這塊玉佩,傾家蕩產我都願意給。

  ——世子爺,改命的都是神仙,我啊,只是一介凡胎。您的家產,我是無福消受了。

  ——陸千載,陸國師,合著你說來說去,就是在說廢話。

  ——唉,聽我一句忠告,及時止損吧。姑娘再好也不是這麼個相處法,不是長久之計,別再傷了藺謝兩家的和氣。

  陸千載的臉上是少有的嚴肅,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憐憫又袒露出來,藺長星差點沒忍住將他一腳揣進河裡。裝什麼裝,命格司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一兩句話就定旁人生死。

  子時初,藺長星躺在床上,從枕頭下翻出本畫冊,百無聊賴地翻閱。

  他讀書讀傻了,這畫冊里的各色女子,面龐一時都成了謝辰。

  欲拒還迎的、含羞帶怯的、痛苦咬唇的……

  藺長星浮沉在雨聲里,竟嗅到了謝辰脖頸里的冷香。

  他極喜歡她身上的味道,每回聞見,都能回想起謝辰被他欺負時斂起的眉尖,隱忍壓抑的聲音。

  於是拴好的猛獸掙脫繩索,在雨夜裡,朝著溫柔鄉跑去,那安撫猛獸的良藥只有一味謝辰……

  藺長星一夜旖旎夢,早晨醒后,臊得臉紅不自在,翻身而起,開窗透氣。

  暴雨早間才停,但看天色,有得淅淅瀝瀝幾天。

  他笑起來,要去見謝辰咯。

  誰知到了澄暉堂,滿座皆在,卻沒見著謝辰。往常永遠早到的人,今日連散了也沒露面。

  皇后沒說原因,他不便問。

  謝辰敬愛皇后,絕不會無故不來請安,何況還有他在呢……她怎會不來。

  是不是病了?

  昨日看著還好好的啊。

  藺長星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急得書也看不下去。

  外頭果然又嘩啦啦落起雨來,陸千載說,至少要有三五日見不到太陽。

  行宮裡本就夠涼快了,被裹著水汽的山風一吹,清早亦或入夜後,都冷得讓人不得不多披一件衣裳。

  木耘打聽回來,說是謝四姑娘身子抱恙,今早卧床未起。

  被藺長星料中,他坐定不安地在屋裡打轉。

  木耘安慰道:「世子爺,您放寬心,沒聽說御醫去過攬風閣,想來不是大病。」

  「小病她也難受啊,都卧床不起了,怎麼不喊御醫。」藺長星越說越急躁。

  木耘看他實在擔心,出主意道:「要不,您去攬風閣看看?外頭在下雨,路上沒什麼人。王妃在皇後娘娘哪兒,一時半會回不來。」

  「是你提的啊!」

  藺長星指著他說道,又趕緊撲到桌前,憑著記憶畫了一副圖紙,琢磨怎麼進攬風閣。

  這回不是「採花」,而是「探花」,他得親自看到謝辰才放心。

  木耘清秀的臉上發苦,卻還是挺起瘦弱的身板,大義凜然道:「木耘的命都是世子的,若是世子爺被抓住,儘管說是小的慫恿。只要世子爺開心,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行了行了,別咒我!我還沒幹呢,你就料定了我被抓住。晦氣!」藺長星招他到面前,「先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了。」

  ……

  有太子作鎮,要緊的摺子又每日往九旬山上遞,宴京城內一切井然有序,與往日並無不同。

  蒙焰柔將謝辰的信看完,嘴上埋怨:「這人是冷的,寫的信也這樣冷,一點兒溫度都沒有。不知道的,以為她寫摺子向上峰彙報任務呢。」

  嘴上這樣說,蒙焰柔還是興緻勃勃地給謝辰回了一封信。

  從府里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到提宴京新時新的衣裳樣式。

  還給她說了個趣事:江鄞前兩日辦了個案子,富商老爺的小妾與少爺私通,一起把老爺給毒殺了。誰知半月後少爺又死在家中,只剩下那有孕的妾室把控家產。

  族中其他人眼紅,越想越不對勁,這才聯名來報官。江鄞看了卷宗,那小妾有個青梅竹馬的情郎,兩人正打算變賣家產遠走高飛。

  蒙焰柔寫道:「所以我嚇唬江鄞,若他娶了妾,難保不會落此下場。他連連點頭,說還是三書六聘來的夫人讓人安心……」

  寫到一半,見江鄞推門而入,蒙焰柔不動聲色地蓋住信紙,「怎麼了?」

  江鄞愁眉苦臉地坐下,望著房梁道:「被關押在大理寺里的盛匡,昨兒夜裡被人投了毒,可能保不住了。」

  「盛匡?你不說我都忘了這號人。大理寺是什麼地方,怎會輕易被投毒?」蒙焰柔聽得發愣,見江鄞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好笑道:「這事與京兆尹無關,你急什麼?」

  「盛匡當年在東宮謀事,與太子殿下主僕情尚在。大理寺出了這種事,太子盛怒,連帶著不信任大理寺里的人,這案子現在轉到了京兆尹,讓我們查是何人下的毒。」

  蒙焰柔總算知道他在愁什麼了,同情道:「查出來說不準會得罪人,查不出來,得罪太子。」

  江鄞雙手合十祈禱:「盛匡可千萬不能死了。」

  說完他納悶地道了句:「我不解的是謝潺大人。盛匡一出事,他就快馬加鞭抓去了御醫,不吃不睡地在牢房裡守著,寸步不移。」

  蒙焰柔大吃一驚:「謝潺?不應該啊,那傢伙脾氣跟他妹妹一個樣,最是冷情,不至於吧。太子是他表弟,他也不該怕丟官啊。」

  江鄞瞎猜:「可能他喜歡盛匡。」

  「你還不如說他妹妹喜歡盛匡,謝潺就對他妹妹上心。」

  兩口子揣測半天,蒙焰柔越想越靠譜,又在給謝辰的信末沒頭沒尾地加上一句:「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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