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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全部

  馬車轆轆地晃在夜裡,涼風吹得車窗的薄簾微動,小案上的燭燈照出兩人的臉龐。謝辰這番話擲地有聲,謝潺一張臉都冷了又冷。

  不愧是一家人,他調查謝辰,謝辰卻也把他摸得清楚。

  謝潺並未亂陣腳,冷聲道:「我們首要該談你與藺長星的事情。」

  謝辰淡淡地回:「沒什麼好談的,如三哥所見。」

  謝潺鎖起眉頭,壓住聲音質問她:「你被他幾句話一哄,就天真到這個地步了?燕王府不是尋常人家,他們不會同意藺長星娶你,更不可能容他不娶妻。」

  謝辰笑了下:「我知道啊。」

  「那你在做什麼?」

  「不知道,」謝辰漫不經心,從蜜餞罐里撿了塊蜜餞吃起來,「可能算及時行樂吧。」

  「辰辰!」

  謝潺將蜜餞罐的蓋子蓋上,往旁邊一端,嚴厲地看著她。

  謝辰往後一靠,嘴裡的甜味還在,她笑:「三哥,我喜歡一個人,不問歸途,只看沿途的風景。」

  謝潺默了許久,目光如炬,似是想看清楚對面坐的是不是他家四姑娘。

  「洒脫得不像我妹妹,那小子給你灌迷魂湯了?」他嘲了句,見謝辰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解地問:「你喜歡他什麼?」

  他觀藺長星此人,自南州來,模樣好,脾氣好,家世好,除此之外,別無所長。文不成武不就,將來某個一官半職也是憑著燕王,他自個兒又有何長處。

  這樣的人,莫說旁的,只怕謝辰一個眼神他都害怕,怎麼也不該是她喜歡的類型。

  找個什麼人不好,找個小孩子……

  謝辰得了這個問題,認真思量,偏頭緩緩吐出兩個字:「全部。」

  「你……」謝潺一噎,沒想到謝辰能說出這樣的話,沒好氣地撇過頭去:「多久的事情了?」

  藺長星才回京多久,謝辰這樣的脾氣,竟也能被他哄住。

  「三哥,這是我的馬車,不是你的大理寺,沒道理被你審問。」

  見謝潺張嘴便要發難,謝辰先發制人道:「該你說了,盛染是怎麼回事?咱們坦誠相待才公平。」

  謝潺顯然沒打算與她坦誠相待,瞥了她一眼,保持沉默。

  謝辰循循善誘:「我猜猜吧,盛家出事後,盛染缺人庇佑,你心有不忍,將她接到身邊。」

  「只是不知,三哥是把盛姑娘當成妹妹照拂,還是外室呢?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呢?」

  輪到謝潺被盤問,他索性閉目養神,理都不理。

  等到了國公府,下馬車時,才拂袖說了句:「我有四姑娘這樣不省心的妹妹就夠了,無需再多。」

  謝辰得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心中微微複雜,踩著他的影子跟在後頭道:「我的事三哥不必操心。」

  謝潺大步走在前頭,儘力將人甩開:「彼此彼此。」

  兄妹倆這番對話沒背著人,傳到謝檀的院里,夫妻倆正在院里乘涼,面面相覷。

  孟氏擔憂:「老三老四怎麼了,好端端地吵起架來。」

  謝檀浮了浮茶蓋道:「他們倆平日最讓家裡人不省心,倒是說得出『彼此彼此』。依我看,誰都不要管,隨他們折騰。」

  孟氏長吁短嘆,「唉」了一聲,她就是想管也無能為力。一個寡居多年不肯續弦,一個被命耽誤年華,說不準哪日收拾收拾又離家了。

  長嫂如母,她操碎了心。

  謝潺披著頭髮坐在燈下看書,卻集中不了注意力。方才受了謝辰幾句話,不禁煩神,回想起與盛染的始末。

  他與盛家並無交情,盛染是個久居深閨里的小姐,跟謝辰這樣當成男兒來放養的姑娘不同。

  謝潺從前偶見她,甚至沒有留過意,只知有這號人卻未細瞧過。

  前年上元節他陪謝辰跟兩個侄子在街上賞燈,猜燈謎時恰巧碰上,被她佔去了風頭。謝潺見她知書達禮,笑語晏晏,便多瞧了一眼。轉頭也就忘了,未放在心上。

  後來在同僚家喝酒,園子里再遇見她,只遠遠說了兩句話。

  她溫柔不失靈巧,說話風趣,謝潺久違地覺得歡喜,心裡竟生出幾分暖意。後來連著幾日,巴著再見她一面時,便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動情了。

  只是稍稍一算,盛家小姐還不到二八芳齡,過了而立之年的鰥夫,不該隨心多加撩撥。

  另有亡妻在前,雖說已經過去多年,他心裡的疼也漸漸平復了。然而,他還沒想好再接納新的人,失去的代價他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大嫂二嫂看不下去,輪番勸說,都道大楚便是婦人,也沒幾個像他這樣死心眼的。

  其實有時他看著亡妻的畫像,已不大能確認這畫像究竟與她有幾分相似,可是一想到要娶旁人,又總覺得放不下。

  若是十分喜歡便罷了,若是不喜,何必擺在家裡礙眼呢。

  有這些顧慮,他不敢對盛染多起心思,也不再刻意見她。甚至想著日後她尋得一段好姻緣,他不會太小心眼,還是願意去喝杯喜酒的。

  誰知盛家遇難被抄,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盛染成了無處可去的孤鳥。

  謝潺本以為盛家的親戚們會妥善安頓她,用不著他多管閑事,沒想到是他痴人說夢。

  盛染到了婚配的年紀,此時收留她,來日便要為她白添嫁妝。且盛經年因貪腐罪自盡,聖上大怒,若伸手救濟,難保不會引火燒身。

  京中的這些個官,本也沒有清清白白的,最擔心的就是受牽連。

  小姑娘短短几日嘗盡辛酸,謝潺寢食難安,終究沒抵抗自己的心意。他派人去問她,願不願意跟著他。

  若她願意,往後他會安頓好她,絕不讓她擔驚受怕。她的兄長就算罪名坐實,也是依法處置,不會多在獄中受罪。

  若她不願,他不強求,只會給她一筆銀子,讓她保重自己。

  盛染聽完,確認了一遍是謝家三爺后,便應下來,住進了憬園。

  謝潺承認自己卑劣,他以她哥哥做餌,就是料定她會答應他。

  他不認為一個姑娘家只拿銀子,能在宴京城過得多好,若盛匡被斬,往後她沒人撐腰,又能嫁去什麼好人家呢。

  他能護住她,誰讓她是讓他這顆枯木想要再生的人。

  謝潺一面說服自己,此事純是你情我願,明碼標價並無不妥。一面心中否定自己,安置好盛染的頭一個月,他沒敢往憬園去,只是做著答應她的事。

  盛家的事看似簡單,實則牽扯太多,盛匡審來審去未有定論,暫時關押在大理寺。上頭有貴人在保他,想要他命的人也大有人在,謝潺時刻要留神。

  盛染就算不知其中厲害,卻也知道哥哥凶多吉少。怕謝潺不夠盡心,終是坐不住,裝病將他騙去了憬園。

  他心急火燎地趕去,一眼就看出來了,演技拙劣。

  他沒說什麼,只是懲罰般地將苦藥一滴不剩地親手喂進去。

  連準備好的蜜餞都沒喂她吃,既然騙他,總要吃點苦頭。

  盛染無需遮掩意圖和手段,她目的明確且豁得出去,他想要的她都能給。只要他說到做到,儘可能地保盛匡安寧。

  而謝潺自認不是聖人,並不白做好事,她既要自己替她做事情,便沒有什麼委屈的。

  於是便發展成如今這樣。

  謝潺儘可能地讓盛匡過得舒心,唯一不能如盛匡意的,便是他知道盛匡在託人尋妹妹,而盛染絕不能露面。

  他最擔心盛匡出事,那日知道盛匡中毒,又驚又怒,幾乎頃刻間亂了方寸。他怕盛染怨他不盡心,更怕沒了盛匡,盛染不會甘心再留在他身邊。

  盛匡多日昏迷,他一步未敢離開大理寺,在他醒之前,謝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甚至打算派人去喊盛染,好讓她再見一眼她的哥哥。

  幸而盛匡命大,挺了過來。

  饒是如此,盛染也痛哭了一場,她傷心得可憐卻沒有怪他。或許是頭一回看見他那般狼狽,疲憊的雙目里儘是血絲,鬍渣多日未刮,身子幾乎挺立不住。

  就算盛染懂事,謝潺因幕後兇手查不出來仍過意不去。這段時間為彌補她,他常帶她出來玩,有時她不想戴面紗,他也縱容了。

  從前還不覺得,這段時日,他越發地想光明正大地挽著她走在宴京城的大街上。

  可惜盛匡身在大理寺,他若與盛家扯上這層關係,便不能再暗中護住盛匡,只會增加他的麻煩,只得壓下浮躁。

  如今太子重審盛匡的案子,是為了在證據不足之下把人撈出去,而不是一再耽擱。然而朝臣卻多是阻攔,父債子償天經地義,盛匡沒有道理置身其外。

  且看太子的手段了。

  昨夜謝潺問盛染,「若你哥哥有朝一日放出來,你有什麼打算?」

  盛染期待地問是不是哥哥快出來了,他如實相告:等案子審完,盛匡要麼無罪,要麼砍頭。

  盛染慌得抓住他的手臂,卻想起謝潺也無能為力,鬆開手,垂頭想了一會,道:「無論哥哥是死是活,盛染但憑三爺安排。」

  「不是實話。」他摸著她的頭髮安撫她,輕柔笑了聲:「若你哥哥平安無恙,想接你走,你便跟他去。」

  盛染反而冷靜下來,直直看著他:「若哥哥不能無恙呢,三爺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才這樣問?」

  謝潺搖頭,「傻姑娘聽不懂話,這是為你好。」

  不是他想不想要她的事,他在給她選擇的機會,無論盛匡如何,總之不會再留在大理寺。

  他們的關係,也不能再這樣下去,該變一變了。

  盛染似是想清楚了,埋在他懷裡,顫聲道:「若是哥哥接,我也不想走呢?」

  謝潺笑了一聲。

  盛染的本事就在這裡,最會蠱惑人心,她總是知道他愛聽什麼話。

  可是他當真了,靜默許久后回應她:「那你也得走,你回到你哥身邊,我才能堂堂正正再把你娶回來不是嗎?這憬園,不能住一輩子。」

  他想起盛染聽完后,雙眸比夏夜裡山頂的星河還要璀璨,她那樣專註而期待地望著他。好像他不是一個趁人之危的壞人,好像他們情投意合,心甘情願地結為露水夫妻。

  所以謝辰問他的時候,謝潺因為盛染的眼神,很想答她一句:「我們也是。」

  隔日謝潺早起,又跑去找謝辰談,謝辰與他一個脾氣,最不會聽勸。二人就「藺長星靠不靠譜」一事上談得不算愉快,但在給彼此保密上達成共識。

  謝辰叮囑他不許找藺長星麻煩,自己也不會去打擾盛染。

  謝潺想起自己曾經答應盛染的事情,「你要去打擾。你的綉工太差,改日過去我讓她教你,這是與她說好的事情。」

  只這一句話便讓謝辰放下心,她的三哥還不是一個十足的混蛋。

  雖然哄騙了人家小姑娘,卻並不打算負人家,甚至存了穩住人家的心思。

  於是她笑道:「好啊,到時候喊我。但條件不變,我還是那句話,不準找藺長星麻煩。」

  謝潺聽她這麼護那位,心裡不是滋味,冷笑一聲:「他是燕王世子,我區區一個大理寺少卿,何德何能。」

  謝辰點頭:「這倒也是,只要你不拿我三哥的身份去壓他,你做不出來這種事的吧?」

  謝潺:「……」路被堵死。

  …

  這日謝辰收到陸千載的請帖,邀她上府一敘,共憶江南。

  謝辰實為驚訝,雖然申禮行並非國師大人的親爹,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才死了幾天,他就約她喝酒憶江南了?

  要麼這人沒心沒肺,要麼就是別有所圖。

  連素織都道:「有古怪。」

  這國師該不會是看上自家姑娘了吧,想得美,世子可比他好多了。

  再說了,命格司里能有什麼好人。他們害得自家姑娘終身不得嫁人,現在倒來討好,誰理他啊?

  衛靖抱刀而立,面色嚴肅,表示一定要跟在身邊。

  既然躲不過去,謝辰倒不以為然:「走吧,看看國師大人有何指教。」

  謝辰這是頭一回到國師府,她從正門進,心想,只怕不用半天,城裡宮裡的人就都知道這件事了。

  她由僕人領著往內走,左右打量,問道:「府上怎的這般雅靜?」

  那僕人年紀輕,五官端正,儀態極好,不卑不亢地躬身道:「四姑娘有所不知,國師大人最喜靜中通靈。府中家僕屈指可數,都各司其職,自然無人喧嘩。」

  所以這麼大宅子,是座空宅,只為了通靈……謝辰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

  到了內廳,還沒想明白陸千載葫蘆里賣得什麼樣,就見著個她沒想到的人。

  那人懶洋洋的坐在軟墊上,如在自己家一般自在,招手喊她:「姐姐,快來教我贏他這一局。」

  謝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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