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憤憤
盛染眼裡的謝潺是個多數時候都嚴厲不苟的男人,若不痛快了,還會刻薄地出言譏諷。高興時候倒是很會哄人,對付她遊刃有餘。
她對謝辰留意得多,便是因為謝辰很像謝潺。兩個人的模樣有三四分相似,皺眉和冷笑時的神情,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性格亦是像,盛染與謝辰交集不多,只知她性子冷淡,待人接物甚是疏離。而謝潺看似比謝辰圓滑市儈,骨子裡更是冷得人發顫。
她心裡高興謝潺說到做到,不僅讓她見他家人,見的還是他最疼的妹妹。
只是一想到這樣的兩個人同時站在她面前,盛染就擔驚受怕了一下午,心裡做了萬分準備。
現在倒好,她擔心的尷尬局面不曾出現,謝辰沒有對她冷眼相待,反而貼心給她備了見面禮。
現在的局面是另一種尷尬。
原來妹妹奴也會跟妹妹掐架,原來兩個差了十幾歲,模樣性格相似的兄妹倆也會針鋒相對,幼稚地喊上旁觀者為自己助威。
老實說,除了開始時有些介意,頗有些自憐自艾,在一起后,盛染從未意識到謝潺的年紀。
他獨身多年並無子嗣,一張臉長得俊逸不凡,風流倜儻,半點不顯老。若論身體狀況,謝潺身強體壯,而盛染卻常常生病吃藥,因此她總懷疑自己能不能活過他。
但他妹妹好像格外介意,話里話外都在諷刺他上了年紀……盛染略略有些忐忑,謝辰是不是不喜歡自己比她年紀小,還伺候在她三哥身邊。
忐忑之餘,盛染想不明白的是,謝潺怎麼會突然提起「十七八歲的愣頭青」。她想了想,謝潺介意過賀裁風在尋自己的事情,賀裁風確實是十七八歲。
也不對,若他舊事重提也該對著自己,沒道理盯著謝辰目露譏諷,沒道理謝辰一副忍無可忍,懶得與他多說的模樣。
想來是他們兄妹倆自己的事情,盛染也不好多加揣測。
一頓飯好不容易吃完,謝潺正端著茶與盛染說教謝辰女紅之事。
他損完謝辰繡的那塊錦帕何其粗糙后,又皺眉自言自語:「國公府的四姑娘好像也用不著拿針繡花。」
謝辰浮了浮茶蓋,瞧了眼正偷笑的盛染,挑眉道:「多謝三哥體諒。」
這時底下人來報大理寺有公務亟待處置,謝潺晚上辦公是常事,盛染有條不紊地伺候他出門。
謝潺走前安排人送謝辰回府,朝進屋的盛染點點頭,低聲告誡謝辰:「歇夠了就早點回,她一貫困得早。還有,別給我亂說話,也別欺負她,她年紀小膽子更小,不比你……」
謝辰用笑裡藏刀的眼神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催促道:「路上小心。」說罷甩袖回屋。
謝潺搖頭笑笑,步伐鬆快地離開。
謝潺不在跟前,盛染愈發拘束,謝辰緩和下神情與她閑敘,問道:「賀小侯爺在尋你,你可想見他?」
盛染微怔,隨後搖了搖頭,「三爺不讓我見。」
謝辰蹙眉,心中揣測三哥不會惡意關住盛染,不讓她求助於別人吧。
於是她正色道:「你別怕,無論三哥讓不讓你見,你只需告訴我,你想不想見賀裁風?」
只要盛染想見,謝辰自有辦法帶她去。
盛染這次毫不猶豫便否了,「賀小侯爺一片好意盛染心領,四姑娘若是方便,替我向他報平安就是,不必見面的。」
謝辰觀察她臉色,見她提起賀裁風毫無波瀾,想必說的是真心話。
她點點頭,又道:「盛姑娘當真喜歡我三哥嗎?」
盛染抬頭看她,臉色驟然發紅,欲言又止,羞答答地支吾起來。
謝辰溫聲道:「你如果不喜歡他,只是受困於此,我會說服他放你走。你放心,不會波及到你兄長。」
「我願意留在三爺身邊。」盛染不假思索,感激地看著謝辰,她從心底相信謝辰是為她著想,羞赧而認真道:「他很好。」
就算謝潺不好,她既已經看上他,心裡再裝不下其他人了。
謝辰略微驚訝,卻也為謝潺高興,溫柔笑道:「你願意再好不過了,我三哥絕不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他不會負你。你日後若有事情,也可以與我開口。」
燈下的面容格外嬌媚,看人時滿目依賴和期待,羞澀拘束中眉眼又靈動爛漫。一身鵝黃色的衣裙襯得她膚如凝脂,名花傾城。
莫說三哥著了道,謝辰身為女子,不經意一瞥也覺賞心悅目。
謝辰想起方才謝潺的碎言,笑道:「改日是要向你討教女紅。」
盛染覺得這種東西很簡單,只要有手,很快就能學會,熱情道:「不用改日,四姑娘,現在就可以啊。」
謝辰想著回府也無事,答應下來,正兒八經地跟盛染學起來。
盛染邊示範邊講解,剛說完「你瞧,是不是很簡單」,就看見謝辰被針戳后血珠直往外冒。
盛染:「……」
謝辰還不死心,「我再試試。」
最終綉出來的東西還不如謝辰自個兒在家摸索的像樣,畢竟盛染不斷指導,她必須時時調整。無奈手殘,但凡調整准要出大錯。
謝辰平靜地放棄,跟盛染約了下次。盛染看著那塊綉布上的血跡和綉工,恍惚地點點頭,原來謝潺真的沒有刻意貶損謝辰。
他說的都是事實。
翌日晨起,謝辰進宮給皇后請安,恰逢太子也在,一道留下用了膳。
秋獵在即,太子磨拳擦掌,不住地跟謝辰說要辦得熱鬧些。
謝辰失笑,太子再老成也不過二十來歲,平日里困在東宮與宴京,避暑山莊都去不得。這秋獵對他而言,確實比過年還高興。
太子感謝道:「聽說表姐教了長星打馬球,想來他會大有進益。秋獵閑暇之餘,咱們可以比拼一場。」
皇后聽了只是笑笑,並未說什麼。心裡卻驚訝,從未聽過謝辰對外人如何親近,怎會教人打馬球。
看來她對燕王世子大有不同。
謝辰疏遠道:「那日碰上,大家起鬨,我便隨手指點罷了。」
太子微笑,知她隨手指點的分量不會輕,興緻勃勃聊罷,才與謝辰辭了皇后,一同出殿。
太子望著觀星台方向,一斂在殿內的少年意氣,神情肅穆,沉聲道:「表姐認為陸千載此人如何?」
謝辰料他有此一問,不動聲色地說:「只與國師大人有過幾回言語,此人彬彬有禮,性格明朗,顯然與他師父大有不同。」
太子點點頭,顯然也是認可這番話的,卻還是解不開心結:「可是命格司終究是命格司。」
謝辰輕步走在他身邊,他杏黃色的寬大衣袖上綉著的蟒爪隨風揮舞,彷彿正極力地抓住秋風。
「命格司聽天命,主上在意什麼,他們便聽什麼話傳什麼話。殿下,花開成什麼顏色,在於土壤下的根,只剪花枝又能如何?來年照樣生根發芽。」
太子停步,側身看她,他聽明白她的意思。謝辰聰穎過人,素日不露鋒芒,今日破例將這番話說與他聽,是為了他好。
太子輕聲道:「表姐真是認可陸千載此人,原諒命格司,才與國師往來的嗎?並非是旁人所迫?」
他從謝辰當眾敬酒開始,便有此疑慮,又聞謝辰此前親上國師府,出來后還提著一壇酒。
這些時日,因著謝辰的緣故,謝家人對命格司的態度緩和許多。而陸千載在朝堂上所提並非空談,都是有益民生的大事,甚至與謝家人不謀而合,太子心中的成見便慢慢開始改觀。
他若想救出盛匡,完成他要辦成的大事情,陸千載是個樞紐人物。
然而,他十分放心不下謝辰。
就算要做,也想知她認同與否。
謝辰洒脫一笑:「若非我心甘情願,旁人還能委屈我不成?是我自己願意結識陸國師,殿下不必擔憂。」
太子將她送到宮門前的馬車處,「表姐不必委屈自己,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本宮永遠替你兜著。」
他說完展顏而笑,還點了下頭表示自己句句屬實。
從小他就心疼謝辰,把這句話掛在嘴上。謝辰雖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從未麻煩過他,可他卻希望她可以任性妄為,而不是被命格和禮教桎梏。
命運欠了她,她該補償她自己。
謝辰真心實意地高興,粲然笑道:「我記住了,多謝表弟。」
太子遙遙望了會謝辰離去的馬車,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下,又嘆了口氣,才轉身去做他接下來該做的事。
謝辰進宮一趟,得了皇後娘娘賜的茶葉,路過國師府時,特讓素織下去送給陸千載。
總不能一直讓客人喝茶渣吧。
…
藺長星是個地道南州人,划船比賽年年奪魁,騎射功夫終究差了一些。師父謝磐告訴他勤能補拙,於是他便從頭到晚埋在校場里,風吹日晒,還練得滿手是泡,將士們都為此敬他許多。
他百忙之中還抽功夫去馬球場,那日是謝辰的比賽,她提前告知了他,讓他得閑便去。
於是他擠在謝家兒郎里,崇拜而歡快地為她撐場面。
謝幾軻這種場合最賣力,嘶吼道:「小姑姑打她們!」吼完催道:「世子,你快給我姑姑助威啊。」
於是藺長星清清嗓子,在謝幾軻地慫恿下,抬起右臂,放開喉嚨:「四姑娘天下無雙,必勝——!」
謝辰在場上聽見這一聲便笑了,蒙焰柔撇嘴,揮仗搶球,罵道:「小子明目張胆!」
謝辰心想,抱歉,他都明目張胆了,這次絕不能再讓你。
最終謝辰奪去彩頭,她回過頭去看藺長星,朝他朗朗一笑。
謝幾軻拍著藺長星的背大咧咧道:「看把小姑姑高興的,還對我笑呢!」
藺長星:「……」行吧。
蒙焰柔自然知道謝辰今日這猛力從何而來,故意鬧了會脾氣,謝辰熟能生巧地好言好語安撫。
藺長星負責請她吃飯,慰籍輸家的鬱悶,就當破財免災了。
蒙焰柔毫不客氣,點了最貴的菜,還叫人去把忙了一天沒好好吃飯的江鄞喊來飽口福。
太氣人了,她見那兩人含情脈脈就一肚子火,膩歪!
吃完飯後蒙焰柔也消氣了,自覺拽江鄞走,道:「二位忙,改日我請。」
藺長星笑:「你贏就你請。」
殺人誅心,蒙焰柔回頭,惡狠狠指著他道:「你等著。」
被江鄞大笑著攬入懷裡帶走。
謝辰站在窗前賞月,「三日後啟程去邶山,都準備好了?」
藺長星笑嘻嘻地道:「嗯,我都打聽好了,邶山除了獵物多,秋景如畫。到時候咱們避開人鑽林子去。」
謝辰看他,眉梢輕揚:「好啊,鑽林子賞景可以,只要某些人老實。」
藺長星蹭過去賣乖:「老實人都很老實的。」
謝辰看他一眼,寵溺地笑了笑:「好,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二人聊到夜深,待外面客人少了許多后,才一前一後離開。
藺長星醉在謝辰的柔情蜜意里,萬萬沒想到自己與她的一舉一動,早落入了別人的視線中。
隔日一早他收到信,直截了當邀他在清茗茶樓相見。
藺長星表情冷淡地將信撕了,他自發現周書汶不對勁后,就軟磨硬泡從蒙焰柔那兒問來了當年的事情。
他已經曉得,可是對著謝辰,他捨不得舊事重提傷她的心,於是裝作不知道。
昨晚摟她入懷時,她消瘦得惹他憐惜不已,恨不得永遠護她在懷裡,心裡憤憤地想姓周的混賬當年怎麼敢那樣對她。
他一腔火沒處撒,卻不好主動露面去挑釁,沒想到這位先坐不住了。既然都找上門了,行,那就會會周大人,看他有什麼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