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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夜會

  鑼鼓敲響,謝辰與藺長星分開。

  隊里除她外,另有幾名謝家的悍將,無需她惹風頭也能奪得好戰績。

  肩上被藺長星撞過的骨頭,隨著手執畫杖揮動間,隱隱作痛起來。

  那人走路一貫冒冒失失,今日若不是她離得近,替他擋了擋,他那一跤直直下去准能啃上土。

  謝辰一面策馬一面懊悔,早知不說玩笑話嚇他了,偏他十分想信,明知假的,還要多問兩句。

  只是何止他願意信,初聽陛下肯應允贏家任何事情,謝辰想的就是此事。

  若她想要,她就一定能贏。

  直到太子細細問她時,她才反應過來,她所求不過是異想天開,怎能搬到明面上。

  就算她不要命想嫁,藺長星不怕死想娶,有謝家與燕王府在後頭,陛下豈能當場輕率決定此事。

  謝磐作為禁軍將領,隨行護衛,恐怕她話還沒說完,二哥第一個上前將她打死。

  周書汶雖卑劣下作,但他是個正常男人,拎得清,想得透徹,家族利益是該放在個人情感之上。藺長星還年輕,對燕王府的感情並不深厚,又是爛漫的性子,所以他做得到任性妄為。

  可他們不該任性。

  藺長星奔騰過來,穩穩擊了一球給她。本是再好不過的位置,謝辰卻有意放水,揮臂空了一仗。

  藺長星驚訝地側頭,隨即皺起眉,憂慮地往她肩背上看去。

  她一定是疼得厲害才發揮失常。

  都怪他笨!

  雖說謝辰故意不幫他,但事實也確是如他所想,不知他偷練了什麼鐵頭功,背後竟愈來愈疼。

  由此可見方才他激動成什麼樣子,出糗把自己絆倒不說,有武功底子的人竟半點沒平衡住。

  謝辰再次後悔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調笑。

  對不起,害你空歡喜一場,可我哪敢去討陛下的「賜婚」,我還想多陪你一點時日。

  一旦鬧大,便散場了。

  正是因著藺長星被她逗過後的神情太落寞低沉,她才哄他,說贏了就給他糖吃。

  她並不知何為糖。

  南州人風流洒脫,她亦不肯委屈藺長星,有情人之間該做的恩愛之事她都不顧禮義廉恥去做了。

  而不該做的事情……她已無在南州的孤勇,自說過讓他再給她一些時日後,他規規矩矩再沒催促。有時情難自已,只是難為情地鬆開她,獨自到一邊去吹風冷靜。

  今日格外驍勇的藺長星,已經擊球衝到陣前去,謝辰的目光與馬蹄都專註地跟在後頭。

  太子陣營里的謝幾軻勢頭飛猛,濃眉大眼,一身耀眼的窄袖紫衣,在馬上如在平地般得心應手,避開藺長星的圍堵擊進了第一球。

  圍欄外的謝家子弟大為歡呼,搖聲吶喊,淳康帝坐在看台上,微笑著對一旁帶刀而立的謝磐道:「子堅啊,你這個兒子性子野,本事又大,像你。」

  謝磐自謝幾軻奪搶風頭時臉色就不好看,當即側身,拱手低頭道:「幾軻正是胡鬧的年紀,若不是太子殿下有意練他,滿場高手,輪不到他逞能。」

  淳康帝揮揮手,示意他不必行禮,自在些站著,「縱使如此,太子多大,他才多大,將來不可估量。你多花功夫好好教養,日後學有所成,朕封他做個小將軍,必然又是一員猛將。」

  謝磐憂心忡忡,垂眼深思,嘴上還是道:「臣謝過陛下。」

  比起謝家的兄長與弟弟妹妹,謝磐算是謝家幾個裡最不會掩飾心思的。平日里高興便放聲大笑,不高興就豎眉冷臉,不愛彎彎繞繞。因此是個討喜的性子,淳康帝就喜歡將他帶在身邊。

  他那抹憂慮入了淳康帝的眼,皇帝若無其事喝了口茶,又與高如豐談論幾句場上的局勢,才喚謝磐道:「這樣好的天氣和比賽,朕瞧你不高興?」

  謝磐神色微變,到底在御前久了,反應極快地苦笑道:「臣是感慨,兩個徒弟打得平平無奇,傳出去還不砸了臣的招牌。」

  淳康帝見他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仰頭哈哈哈幾聲大笑,跟高如豐指了指他,又飲了口茶潤嗓,「你啊,你急什麼,這才開場呢!賀裁風那小子今兒多半被絆住了,怪不得他,可燕世子有四姑娘在,你還愁他奪不了魁?」

  此言一出,謝磐臉色更苦,卻也跟著笑了兩聲,「辰辰在女子里還算出類拔萃,這樣的場合她怎麼行,陛下瞧她到現在擊中過幾球。」

  「此話不假,男女一起打馬球,倒是為難女子們了。」淳康帝話音剛落,伴著場上一陣哄鬧,揚聲朝他道:「怎麼著,你徒弟擊進球了,總算給你長臉了吧!」

  謝磐如釋重負地笑笑,好小子,剛才那一球漂亮,但凡動作拖泥帶水一點,這球都與他無緣。

  長星是怎麼了,平日里扭扭捏捏放不開,今日如有神助似的。

  謝磐面上朗笑起來,卻在心裡重重嘆了口氣。辰辰聰明,今日選擇不出風頭,只在一旁輔佐藺長星。謝幾軻那混賬,怕不是腦子裡進水,讓好勝心糊了眼睛。

  謝磐氣得牙痒痒,恨不得當場下去打死他,趁年輕再重新生一個,生一個女兒才好!

  自開局兩球被謝幾軻和藺長星得去,後頭毫無疑問的是太子的天下。杏黃的衣袍盪在斑斕雜色中,譬如游龍,矯健如風。

  謝磐高興誇道:「不愧是太子殿下,記得臣小時候見過陛下打過馬球,也是這個氣勢。」

  淳康帝點頭笑:「太子這半年來勤政,許久不打馬球,還算沒荒廢。」

  藺長星打著打著就滅了氣焰,他再怎麼拼也越不過實力差,對手的肅殺之氣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本該是主力的謝辰又被他「重傷」,沒發揮大作用。

  繞是如此,為了謝辰也不能輕易放棄,汗血馬馳騁於鮮衣紛飛間,拿袖將汗水一擦便又追上去。

  個把時辰過去,賽事結束的鑼聲鼓聲響起,輸贏已定,自是太子隊奪魁。隊里的人個個討了獎賞,雅人要字畫古玩,俗人要宅院首飾,連太子也得了卷孤本字帖。

  作為僅次於太子隊的隊伍,謝辰這隊表現的也不差,藺長星擊進兩球,旁的兒郎亦有所獲。

  雖討不了賞,淳康帝仍給了賞賜鼓勵。眾人賞完,輪到藺長星時,皇帝笑道:「東西你是不缺的,不如封你做個官練手,好過成天遊盪。」

  藺長星朝太子看去,見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大喜道:「多謝陛下。」

  皇帝稍作沉吟道:「就去巡防營吧,當個巡城小將,磨練筋骨。」

  藺長星喜滋滋地應下,巡城也不錯啊,騎馬看花,還能管管城中秩序。

  殊不知周家的人皆笑不出來,巡防營的前任統領前不久因徇私舞弊被太子撤職,此位置正空著。謝家想安插人手進去,周家亦是勝券在握,沒想到兩家搶了許久,最後便宜了燕王世子。

  陛下嘴上說是巡城小將,可既然把他這金貴侄子安排進去,便不會再派人壓他一頭。無論封他個什麼,這巡防營都是皇家的了。

  太子不動聲色地觀察下頭的人,聽得淳康帝逗藺長星道:「後日的圍獵好好表現,否則,這官也是會跑的。」

  藺長星撓撓頭,應了。

  晚上眾人只是如常吃了一頓,而最讓藺長星心所嚮往的篝火晚宴,聽說要在圍獵那夜才有。

  宴罷,藺長星微醺回到房裡,木耘早備好熱水,他不習慣被伺候沐浴,將人都打發下去,打著哈欠浸在桶里。

  進了巡防營,總算是有正事干,太子方才的交代他也聽明白了。京城治安不容小覷,坐穩了這個位置,今後才好往上升。

  做官是好事情,只是遺憾今日打馬球算不得贏。他已經全力以赴,卻連謝幾軻都打不過,更別說太子殿下。

  讓姐姐失望了。

  而她說的糖,無論是什麼,估摸著都不會給了。

  疲乏交著沮喪,藺長星昏昏沉沉睡過去,再醒時水已經涼了,冷得他一個激靈,趕緊擦乾身子回內室。

  外頭人正收拾凈房,熄燭關窗,他百無聊賴地等著,打算人聲靜下后再去找謝辰,問問她肩膀還疼不疼。

  順便撒撒嬌,讓她別對自己失望,圍獵那日他肯定會好好表現的。

  誰知才往裡走到帳前,便發覺裡頭有呼吸聲。他先是怔然,隨即惱火,一把掀開帘子:「放肆,誰讓你……」

  話沒說完就愣住了。

  裡頭竟是謝辰。

  謝辰抱膝坐著,穿了身黑衣,等他等得睜不開眼,犯困地蹙眉道:「噓,安靜點。」

  藺長星乖乖點點,欣喜若狂地跑去將內室的門關嚴實,又返回來蹲在榻邊,仰頭看著她:「你怎麼來了?」

  謝辰柔聲道:「總是你找我,我難得也想來看看你,怎麼那樣凶?」

  她說的是剛才,他掀開簾帳時的表情,殺氣騰騰的,滿目戾氣,好像打算話說完就把她掐死。

  她從未見過他那副模樣。

  現在倒在地上蹲著扮乖,手搭在她腿上,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傻笑。

  他不好意思地說:「方才不知道是你,還以為他們又給我安排人伺候。」

  謝辰眉一挑,抓住了關鍵:「又?」

  藺長星忙著解釋:「之前在王府母親替我安排了一個女子,我沒收,後來就沒有過了。」

  謝辰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並不接話,他立即舉手道:「我發誓,我碰都沒碰她,否則也不會生氣。姐姐,我很乖的,而且很忙,平日里根本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謝辰複述:「沒有嗎?」

  「真沒有。」他眸光清澈地看著她,似乎是個再乾淨再坦然不過的少年,身上不染一塵。

  謝辰手從枕頭下抽出一本書,一本畫冊,俯身在榻邊,低聲問他:「那這是什麼?」

  藺長星一張俊臉霎時紅透,難堪里又帶著羞赧的笑,嘿嘿幾聲,起身盤腿坐在她身邊,沒好意思說話。

  就挺突然的。

  演得好好的,突然被拆穿,不知道怎麼接下句台詞。

  謝辰隨意翻了三兩頁,故意道:「怎麼,這書都翻舊了,才想起來害羞啊。」

  「也不是害羞,」藺長星輕輕抽走她手裡的污穢之物,扔到地上去,低頭看著與她相牽的手:「你別覺得我太孟浪……我只是,只是閑來無事才看看,從來沒想過去跟別人那樣。」

  而且看的時候,想得都是她。

  謝辰看著他披散的髮絲,在他頭上摸了摸,輕聲道:「好,我知道了。」

  方才躲進帳里,等他半日不見人,無意在枕頭下發現兩本書。起初還當他勤奮用功,隨身攜帶,看清上面的名字時,她臉色就沉了下來。

  不務正業。

  沒好氣地翻了兩頁,簡直不堪入目,看得她耳朵都發燙,卻又沒忍住笑了——紙上一本正經的硃筆批註,簡直把書中情節和配圖批得一無是處,可謂「大煞風景」。

  然而又覺得可愛,方才見他臉紅,更是不忍再苛責。

  看就看吧……反正也沒什麼。

  藺長星才想起來:「你是怎麼過來的?」

  雖然兩邊離得近,可是有侍衛和下人在,她必不敢點燈,還要避著人走,多危險啊。

  「走過來的。」謝辰知道他擔心自己:「放心,有衛靖護送,沒摔著碰著。」

  「沒人看見吧?」

  「有,」謝辰嘆了口氣,稍覺得麻煩道:「賀裁風看見,還幫我掩護了。」

  「哦。」藺長星對此不以為意,安撫她道:「沒事,問題不大,你就當他是個瞎子,再不成咱們就把他滅口。」

  謝辰怒掐他的腿,「涼薄。」

  她力道不大,只是輕擰了一下,又疼又癢,身上的冷香襲人,藺長星瞬間起了旖旎心思。掩飾窘迫地笑了下,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來……幹嘛的?」

  謝辰看了他會,迎過去咬在他耳畔道:「肩膀被蠻人撞青了,來找罪魁禍首給我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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