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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章法

  太后自晚秋以來便沒斷過葯,隔三岔五的頭昏心悸,御醫看來看去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只能讓她靜養。

  不過才三十多的年紀,比謝辰大哥謝檀還年輕,身子骨哪裡就弱到這樣的地步了。

  多半還是心病。

  無葯可醫。

  謝辰到時,太后正在案前臨摹畫作,高興地喚她過去研墨。謝辰瞧了眼,是齊枝沅的《初雪圖》。

  看日期乃是去歲所畫,畫風清新靈動,極賦他畫作的特點。近處大雪紛飛里俏生生一枝凌風紅梅,遠處椒柱撐著的宮廊下,虛淺勾勒出一抹倩影。

  一字未有,情意濃厚。

  「四姑娘打哪兒來的,眉眼含笑,藏都藏不住。」太后餘光瞥到她盯著畫走神,抬眼瞧她,調侃了這一句后又繼續臨摹。

  她進宮以前是姜家的嫡女,自小活得辛累,琴棋書畫須得樣樣精湛才能討著父親的喜色。可惜她運氣好也不好,登太后的寶座登得太快,空有一身技藝反而無處施展。

  這些年下來畫藝早生疏了,幸而底子好,近幾月多加描摹,也能摹得六七分風韻。

  她嘴角含著笑,將廊下的虛影勾勒成了男子,白衣烏髮,長身玉立。

  明明她是笑著的,謝辰心口卻不禁酸澀,她不知齊枝沅可會在南州這樣思念太後娘娘。他有沒有後悔過,亦或者,他是不是已然放下了?

  南州的話本子里說,男人痴情起來時常勝過女人,把命遞出去不過一句話,可拋情舍愛的決絕也是女人追趕不及的。

  因著這一念頭,謝辰轉而想到藺長星頭上,尚未來得及「禍及池魚」,就被太后當頭給了一鼓。

  震得謝辰忙收斂起多餘的神情,只在心底納悶,她再不濟也不至於一眼讓太后瞧出來吧。

  可好像每一回,太后都知道。

  現在就算有人告訴她太后是陸千載一脈相承的師姐,謝辰也會信,畢竟他們在料事如神上相差無幾。

  謝辰沒否認也沒承認,實話實說道:「剛給陛下請過安。」

  言下之意是您看錯了,我從那邊回來,還能笑得出來嗎?

  太后聞言頓了頓,似乎不信自己有看錯的時候,很快反應過來,問了句:「路上遇見什麼人了呢?」

  「太後娘娘,」謝辰揉了揉研墨的手,語氣裡帶了無奈:「您一定要取笑我才成嗎?」

  太后隨之筆尖一顫,怕把畫毀了,連忙放下畫筆。謝辰不吭聲還好,這一撒嬌,太后便十足十地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看錯。

  她方才可不就是眉眼含春走進來的,偏她不願意承認。太后在心裡暗笑,不承認也沒用,傻孩子已經不打自招了。

  就是她近來精神氣不好,無暇顧得旁人,也看出來謝辰的性情有所變化,越來越柔了。

  誰見過冷清清的四姑娘撒嬌。

  方才那一聲討饒,嬌得都能掐出水來。

  太后究竟是過來人,說難聽些,她將來在野史上留下「風流」二字也不足為奇。她初嘗□□那會兒,謝辰才出生呢,還指望瞞得過她嗎?

  然而她也不願把人逼急了,四姑娘是個內斂害羞的性子,自己又是她的長輩,總不好探聽這些事。

  於是裝作開玩笑道:「好好好,哀家有錯,不逗你了。把你嚇跑了,又許久不肯來看我。」

  她語氣里摻了些許落寞,「我這宮裡冷清得厲害。」

  謝辰最是心軟,忙道:「謝辰以後一定常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也不必常常,有閑暇再來,你天南海北地玩,能記著我便行了。如今這宮裡除了你,哀家也沒什麼想見的人。」

  想見的人不在宮裡,遠隔著千山萬水。

  雖險些被太后探出些什麼,但謝辰卻放心多了,太后近來的心情平復許多,不至叫人太擔憂。她老人家身子雖還是不好,但不像齊枝沅剛走那陣子,周身死氣沉沉。

  現如今,至少有心思描畫,尋人樂子,果然時間能沖淡萬事。

  待謝辰一離開,太后隨即問道:「四姑娘方才可曾與誰一道?」

  息雲姑姑去問了問,回來道:「四姑娘與燕世子同從養心殿出來,與燕世子走了會,在崇安門就分道了。」

  太后聽到是藺長星,只當自己多想,笑道:「果真冤枉她了。」

  …

  初冬的天色黑得早,小院之內點著燈盞,謝辰到時,藺長星已然在主屋裡盛湯了。

  這地方她來過,上回來還不情不願,而他就是在這裡把話挑明的。

  場景迅速重合,同樣的地點、院子,同樣的動作,但今時不同往日。

  她不想著躲他了。

  她笑著問:「不會是你做的吧?」

  「哪兒能啊,」藺長星把湯碗端過去,招呼她入座,「我現在大小算個忙人了,事情繁雜,哪裡有時間借人家的后廚為你燉湯。」

  說完他覺得過意不去,補了一句:「我不是不願意才找託辭,等休沐我就給你燉。」

  「不用。」謝辰反而輕鬆許多,藺長星若對她太好,她會喘不過氣。

  藺長星等她喝下一口,才討功似的笑說:「只不過我按我燉魚湯的法子,給廚師寫了菜譜,勒令他必須嚴格根據菜譜來。想來味道會像一點,你嘗著如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謝辰果然喝出了湯里熟悉的味道,但卻淡了幾分。

  不怪廚師,這天底下的菜譜無論寫得多細緻,不同的人做出來的味道也不盡相同。

  正如聖賢書將禮儀規矩定得那樣刻板細緻,教出來的讀書人卻並非一個模子,有正人君子,亦有道貌岸然者。

  又如南州的話本將情情愛愛寫得再透徹不過,天下的男女卻各有各的悟法,仍在一遍遍重蹈覆轍。

  她只是道:「好喝。」

  藺長星雙臂交疊在桌上,眼巴巴地看著她:「你要送我什麼?」

  他這副模樣,謝辰兀然想起那日隨陸千載進村子,村子里盯著骨頭垂涎欲滴的狗……

  這個念頭方出現,立時被她藏了起來,絕不能讓藺長星曉得她把他想成狗。

  她故意賣關子:「先吃飯。」

  「好吧。」藺長星心痒痒卻只能聽話。

  屋裡的門窗都關緊了,只聽得大風往窗上撲,按著往年,再有幾天便該降雪了。

  吃得差不多時,藺長星道:「下午我碰著你三哥了,他面無表情地朝我點了點頭。但我覺得,他好像挺喜歡我的,都沒找過我麻煩。」

  謝辰想了想謝潺面無表情的模樣,「你能這樣想,那也很好。」

  有自信是好事情。

  「這樣冷的天,你夜裡出來,家裡人可會擔心?」藺長星怕她作難,若是國公府管的嚴,他便早些讓謝辰回。

  謝辰如實回答:「非但沒有不願,連理由都不要我的,反讓我在外好好吃飯,玩得開心。」

  倒並不是不擔心,也讓她把衛靖素織帶在身邊,只是太過好說話了。

  她雖時常離京,但哥嫂們對她一向關心,捧著都怕她摔了。這大半年來卻不一樣,關心還是關心,對她的詢問與督促更少了。

  從前她夜裡與蒙焰柔吃飯,家裡還要問上一問,叮囑她早些回。

  藺長星聽了也覺不對勁,尋常人家哪裡這般心大,更別說謝辰還是國公府唯一的姑娘。他隱約覺得國公府好像是在刻意縱著謝辰似的,就好像……極願意她夜裡出去。

  只是太過驚世駭俗的話,誰也不便說出口,於是便發展成這樣。

  藺長星不好意思與謝辰分析。

  但換個念頭想一想,國公府抱定了養謝辰一輩子的主意,也因此愧疚,未嘗不想她有自己的生活。謝辰都二十多了,此乃人之常情。

  藺長星也明白,若謝辰喜歡的人不是他,換作是尋常人,哪怕是奴籍,她都會比現在輕鬆。

  國公府那邊不會逼迫她,那樣的男人也不會多要名分。

  只有他藺長星,他的身份於她而言,是個麻煩,是個負擔。

  他笑容淡了淡,有些難受道:「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讓你犯難?」

  謝辰剛剛吃完漱過口,擦了擦嘴,故作無所謂地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惆悵不已,藺長星嘆了口氣:「不知道,我心裡有些害怕。」

  雖然謝辰的人和心都是他的了,可他還是怕,經常怕,他昨晚做夢還夢到謝辰不要他了。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擔憂,謝辰不知說什麼,只是從腰間拿出那枚護身符,走到他面前:「別瞎想了,我人在這兒還不夠嗎?符是我在寺里為你求來的,別給人瞧見。」

  尤其是太子。

  說著,她將護身符塞進了他腰裡,俯身在他臉頰上落了一個吻,「別怕。」

  藺長星怔怔地望著她,嫌她給得不夠,坐在椅子里,擒住她的腰就往下壓。

  謝辰笑著往後躲:「一嘴的油,你離我遠些。」

  藺長星下意識在嘴上摸了一下,沒有油,「我漱過口了!」

  謝辰還是不肯,剜他眼:「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的。」

  藺長星手上力道鬆了松,期待地看著她:「你還記得第一日到避暑行宮時嗎,我們兩那時才定下關係,我躲在偏處,你去尋我。我讓你坐在我腿上,你不肯。」

  謝辰立即反駁:「我坐了的。」

  他目露委屈:「你沒有按我說的坐。」

  這樣委屈的神色,正是狼狩獵前最後的乖巧,謝辰瞬間便曉得他在想些什麼了。抽手就要走,被他強拉住,不知羞恥地求她:「只是分開膝蓋,坐下來而已,不難的……我發誓就一次,我不會故意欺負你。」

  臉上一熱,謝辰與他講道理:「才過去十餘日。」

  藺長星可憐兮兮的說:「可是下回不知何時才能晚上出來,我又不能天天不歸家吃飯,白天你又不願意這樣。」

  他手在她背後摩挲,安撫討好著問:「好不好?我很聽話的。」

  心裡極度反抗,如此環境和他要求的坐姿,謝辰一件也不能接受,哪有這種壞人。

  可被死纏爛打、軟硬兼施之下,她卻沒守住防線,真的按他所願的那般坐了下去。

  她與他臉貼著臉,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臉上細微的表情,他如痴如醉地望著她。

  室內的地龍燒得正暖,二人很快便出了汗,他的手規規矩矩,沒敢弄亂她的衣衫。他怕惹惱謝辰,將來不理他就糟了。

  她不肯配合,藺長星溫聲對她道:「你知道你的馬球為什麼打得好嗎?」

  除了熟能生巧還能為什麼?她勉強睜開眼看他。

  他笑:「因為馬術好。」

  才能無所顧忌地揮仗擊球,不像他,馬術一般,顧此失彼。

  謝辰懶得聽他說這些有的沒的,她半點力氣都使不上,聊什麼馬術。

  窗外風聲呼嘯,屋內越來越熱,熱潮散盡后,謝辰懶懶地趴在罪魁禍首懷裡,問他:「上回誰說不想我喝葯,以後都不這樣了的?」

  藺長星眸子里的濃霧退了,恢復清明,他眨了眨眼睛,正要說話時,謝辰捧著他的臉吻了上去。

  她用舌尖耐心描繪著他的唇形,待他不禁啟唇時探入,交換著繾綣。

  她想要他的安撫,想要他的味道,她喜歡看他需要自己的樣子。

  「你喜歡我嗎?」

  「我喜歡你喜歡得心裡又疼又癢,不得章法……你再親親我好不好?」

  …

  北風呼嘯了幾日之後,宴京城果然遇著了今冬的初雪,雪花似柳絮紛飛,鋪天蓋地地舞下。藺長星從未見過這樣熱烈和漂亮的雪景,他正輾轉於各個城門,頒布太子新令。

  不能與謝辰一起看雪,真是遺憾。

  而這日的謝辰本也無空見他,她被邀上馬車,去見了一個人。

  對面所坐之人錦衣金飾,華貴明艷,仍是那副溫柔的模樣,溫聲對她道:「有想過我會來找你嗎?」

  謝辰平靜地點頭道:「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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