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畫上有六個人
下午五點剛過,照常開車跑到湖邊燒烤的赫爾淮斯和傑森收到了來自奧娜薇婭和韋恩一家的生日禮物。
一隻爪下抓著一個大木盒的完全形態火焰尾雀裹挾著熊熊燃燒的地獄火從幽深的傳送通道里飛了出來,傑森準確地認出了這一隻是那一群中的領頭鳥南恩。
這個名字還是他取的,每一隻火焰尾雀都有自己的名字,七百隻火焰尾雀,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麼多名字可以取,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準確地認清楚這七百隻哪一隻是哪一隻的。
赫爾淮斯隨手設下了一層結界將這片區域遮掩起來,完全形態的火焰尾雀體型過於大隻,被發現了就是今日頭條。
南恩撲扇著翅膀落下,先向造物主冥王低下巨大的鳥首以表臣服與問候,然後小心地將大木盒放下,興高采烈地變回小小的一隻,圍著小主人轉圈圈。
傑森被它轉得眼睛花,連忙伸手讓它落在自己手心裡,一人一鳥開始了神奇的交談。
赫爾淮斯走到那個大木盒邊上蹲下查看,火焰尾雀是從他之前留下來的傳送通道里飛過來的,能夠和火焰尾雀取得聯繫的除了冥界的低位死神及生靈以外,外界只有奧娜薇婭。她送書給傑森的時候,去取書的就是這隻名叫南恩的火焰尾雀了,南恩記住了奧娜薇婭的氣息,所以……
這個大木盒是奧娜薇婭送的。
盒蓋上貼著一張紙,上書:
送給傑森寶貝的生日禮物,生日快樂,我的親親小寶貝!
這樣的語調……只有奧娜薇婭了。
就是這字……似乎不是奧娜薇婭寫的,字跡過於鋒利了。
這麼大一個木盒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赫爾淮斯敲了敲木盒,從發出的回聲來看,這裡面裝的東西應該不是生日蛋糕,倒像是一幅畫。
他微微偏頭,喊道:「傑森,這是你媽媽送來的生日禮物,來看看是什麼。」
一聽到媽媽也送來了生日禮物,傑森頓時眼睛一亮,頂著小小隻的南恩小跑著過來了:「是什麼是什麼?」
赫爾淮斯搖頭,給他讓出位置:「不知道,你拆開看看。」
傑森馬上迫不及待地拆開了封得嚴嚴實實的大木盒,揭開一看,裡面填滿了柔軟的棉絮,看來裡面的禮物是易碎物品。
動作有點兒大的傑森立刻慢了下來,他一把一把地捧出棉絮,被裹在棉絮里的東西終於漸漸地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那應該是一幅畫,一幅被牛皮紙包起來的畫。
生日禮物是一幅畫嗎?
傑森咬了咬下唇,伸手把畫取了出來,還是一幅裱好了畫框的畫。他沿著牛皮紙的邊緣處一點一點地撕開,大概用了兩分鐘的時間才把疊在一起的三層牛皮紙完整地撕下來,並且沒有破壞到裡面包裹起來的畫。
這是一幅油畫,剛完成不久,湊近了還能很清晰地聞出油畫顏料的氣味。
上面畫著六個人,佔C位的是他的養父和媽媽。兩個人並排坐著,一左一右,一個穿著黑色西裝一個穿著酒紅色絲絨禮裙,一個不苟言笑一個笑容溫柔,卻莫名的和諧。
他們身後的五個人從左到右依次站成一排。最左邊的是他那一天見過的阿爾弗雷德,這是他失憶前最親近的人,連他的養父都要稍遜一籌。第二個人是迪克,單飛的夜翼,第一任羅賓,黑髮藍眼,英俊中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傻氣和母愛光輝。第三個人……這應該就是提姆了,也是黑髮藍眼,看樣子要比自己小几歲,聽說他僅靠自己的猜測和少量的證據猜出了蝙蝠俠身份,並自薦成為第三任羅賓的,很了不起的男孩。
最後一個……是他自己。
紅髮藍眼,臉上有一點點嬰兒肥,眼睛彎彎的,笑得矜持又開心。右手搭在奧娜薇婭的椅背上,左手手腕上帶著一根一指寬的紅色編織手鏈,上面綴著一顆大拇指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六棱形寶石。
——他在油畫下面找到了裝在小盒子里的紅色編織手鏈。
這是一幅全家福,右下角有畫上所有人的名字縮寫,應該是按照年齡的大小,依次是奧娜薇婭、阿爾弗雷德、布魯斯、迪克、他自己和提姆。
……這是一幅全家福。
傑森怔怔地看著這幅嶄新的全家福,一股強烈的酸澀感湧上心頭,他鼻子一酸,兩行眼淚毫無徵兆地流了下來。
從他復活以來,他一直覺得心裡有一處空蕩蕩的,但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而在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處空缺的一角終於得到了填補,縈繞在他心底最深處的陰影終於散去。
他的耳邊傳來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有什麼東西……散開了。
傑森哽咽了一聲,兩手抓著紅木雕花的畫框,終於哭出了聲。
赫爾淮斯輕輕地從後面擁抱住他,蜿蜒垂落的銀髮像溫柔展開的羽翼,絲絲縷縷地疊落在少年的臂膀和手背上。銀髮神明一言不發地擁抱著他的人間死神,他沉默著,給與懷中的少年無聲的安慰。
死亡即是新生,受到哥譚意志和冥王共同饋贈的傑森在他復活的那一瞬間得到了他的新生,以及……未來。
那是一種情感,來自未來的傑森的情感。
這未來已經不存在了,在赫爾淮斯插手復活傑森的那一刻,它就已經成為了不可能。但這感情遺留了下來,剛從死亡中復活的傑森與它正面相遇,他不願意接受這情感所包含的一切,所以把一部分與之相融的靈魂藏了起來。
——他失去的記憶和這情感息息相關。
他忘記了蝙蝠俠,忘記了布魯斯·韋恩,忘記了他曾經膽大包天地去撬過蝙蝠車的輪胎,忘記了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人和事。
在沒有赫爾淮斯插手的未來里,傑森在地下躺了整整一年,他以半復活的狀態徒手挖開了他的墳墓,棺材蓋上全都是斑駁的血痕。他像幽靈一樣在哥譚的大街小巷裡遊盪,無意識地、不知疲倦與疼痛地遊盪著。
哥譚意志失去了僅有的力量,不甘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就在祂陷入沉睡的下一刻,沒有祂保護的傑森被車撞了。他在醫院躺了半年,嘴裡斷斷續續地呼喊著養父的名字,最後帶走他的人……是刺客聯盟的塔利亞。
拉薩路池水讓他徹底復活,幾乎要將他燃燒殆盡的憤怒和仇恨驅使著他回到哥譚,他要復仇!
即使是他的死亡也不能讓小丑那個賤人消失,那好!他自己來!
可他回到了哥譚,等待他的卻是家族的背棄,父親的質疑,兄弟的防備。
傑森如墜冰窟,當蝙蝠鏢劃過他脖頸的一瞬間……他心如死灰。
他該怎麼對他的父親說,他沒有被仇恨支配,他殺死小丑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甚至根本就不是為了他自己?
他該怎麼告訴被他傷害過的兄弟,他沒有想要殺死他,他只是憤怒於自己被捨棄,卑鄙地遷怒了他?
他該怎麼告訴他的家人,他只是……他只是想要一個擁抱,想要有人能把他從冰冷的絕望里救出來?
他該怎麼告訴他們……他依舊深愛著他的家人?
——你們真的還愛著我嗎?
——我的復活真的沒有被任何人所期待過嗎?
——……誰能抱抱我?
滿身硝煙的紅頭罩跪坐在血泊里,黑暗與絕望包裹著他,復活的達米安得到了所有人的迎接,他甚至擁有了一個來自父親的擁抱。
那一刻,傑森絕望地想:算了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復活后的他只能給他的家人帶來混亂和麻煩,他們對彼此拳腳相加,他們激烈地爭吵,他們無法停下來平和地交談,哪怕只有幾分鐘。
他一次又一次地響應家族的召喚,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家人們戒備的眼神中墜入絕望,卻又在下一次召喚中重燃希望。
如此往複,他的心臟幾乎要拼不起來了。
——他本就殘缺不全。
像刺蝟一樣無時無刻不豎起尖刺的傑森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他很得小動物的歡心,即使是警惕心最強的流浪母貓都願意讓他摸一摸它的幼崽,可是……為什麼他就是得不到家人的擁抱和親吻呢?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明白了——
迪克將他送進了阿卡姆,小丑離他就只有六個房間的距離。
原來,在他的家人心裡,他是罪犯。
和小丑,和阿卡姆那群神經病一模一樣的……罪犯。
傑森輕柔地撫摸著脖子上的傷疤,傷口處湧出的粘稠血液讓他止不住地犯噁心,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復活生出了疑問:
我為什麼還活著?
死去的二代羅賓比活著的紅頭罩有意義得多,至少死去的二代羅賓是可以激勵後來者的少年英雄,而紅頭罩……只是罪犯。
傑森在羅伊擔憂的眼神中笑出了聲,他大笑著,像是終於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猩紅的血液從撕裂的傷口裡泊泊湧出,將他整個人染成了血紅色。
他想:為什麼?
為什麼我還活著?
人若是心存死志,就算旁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救不回來的。
傑森推開了阿爾忒彌斯,他毅然決然地關閉了岌岌可危的傳送門,將他的隊友們的呼喊聲關在了身後,山呼海嘯般的怪物頃刻間便淹沒了他,與他靈魂相連的大種姓之刃叮地一聲斷成了兩截。
死亡不是痛苦,而是解脫和安寧。
未來像被摔碎的鏡面一樣整個碎裂了,唯有這情感還保留了下來。它逆流而上,與剛剛復活的傑森的正面相遇,痛苦與絕望交織的情感警告他:
不要妄想!
不要復活!
——如果我註定一生絕望,那我寧可這一切從未發生。
不願意接受這一切的傑森失憶了,他將這一小塊靈魂和記憶藏了起來,不去觸碰,不願想起。
赫爾淮斯幫不了他,能幫他的只有他自己。
奧娜薇婭寄來的生日禮物像是一把鑰匙,它打開了傑森準備封閉一輩子的大門。
*
傑森再一次來到了這片充斥著灰黑色霧氣的無際空間,同樣沒有方向寂靜無聲,但這一次,他已經知道這裡是哪裡了。
這裡是他自己做的靈魂牢籠,關押的……就是他自己。
之前把他推進出口的擁有黃色披風的人就站在他面前,是身穿羅賓制服的自己,是那個曾經的二代羅賓。
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一模一樣,無非就是一個高一點一個矮一點,一個披著寬大的黑袍,一個穿著完整的羅賓制服。
但是……這不是真的!
傑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你已經把自己的膽子吞了嗎?紅頭罩!」
「哈!」
對面的「二代羅賓」短促笑了一聲,他的身高向上拉扯,制服逐漸模糊變化,最終變成了高大的紅頭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