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靈魂共性
溫欒醒過來時頭很痛。
周圍一片漆黑,地面冰冷,他差點以為自己回到寂冷冰原那處洞窟。
溫欒勉強爬起來,發現手肘與膝蓋上多了四個環狀的金屬圈,扣得緊緊的,單個少說也有八十磅,沉得他抬起手臂都艱難。
走一步,差點狼狽得撲倒。
溫欒下意識想扶住什麼東西維持平衡,結果碰觸到堅硬的牆面,一股微弱的電流竄過他指尖,肌肉條件反射的一抖,匆忙縮回去。
——這是監獄吧?
被這個結論驚悚的溫欒,趕緊回憶之前發生的事。
當時街道上炮火橫飛,深藍星建築物又一味追求復古華麗,各種沒有實際作用的裝飾很多,比如喜歡把窗檯加寬,折騰成一個小陽台的樣子,其實只是外觀本質還是一個窗戶,所以被流彈掃中后,亂七八糟掉下來的東西也多。
路面到處都是坑,還有損壞冒煙的武裝機器人,有的被掃中能源塊,直接爆炸,金屬零件彈射得亂飛,勢頭狠猛,能直接將地面砸出一個小洞。
危險示警的念頭不斷在腦海中叫囂。
也不知道是否錯覺,唇間清淺的吻好像抹淡了死亡的威脅感,彷彿他們身處的一小塊地方,就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人在臨死時,往往行為反常,溫欒也沒去計較到底是自己吻人還是被吻,只希望那一刻延續得長一點就好了。
但是這個美好的幻覺也很快被打破了。
溫欒記得他們的唇還沒有分開,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恐怖的危機感就無情襲來。溫欒一直覺得死亡是有氣息,就像附骨的陰寒纏繞不去。
他重新聽到激戰的炮火聲、爆炸與深夜的慘烈呼喊,唯有帶著溫度的唇,還在他的嘴唇上留戀不去,他們靠得更近,連手臂也交疊的相擁在一起。溫欒再次沉溺進去,致命危險的警示被他拋擲腦後。
因為這裡,無處可逃…
記憶隨後終止,溫欒只感到整個後背,從頸到腰的細微刺痛,意識就被黑暗吞噬了。最後一個模糊念頭「禱告總算靈驗了,死得不痛苦」。
但是現在溫欒鬱悶了,他竟然還沒死!
小心翼翼的挪動步伐,將整個狹窄的房間丈量了一遍,期間溫欒被牆壁電了無數次,苦惱的發現這裡什麼都沒有,別說桌椅床鋪,連杯子破碗都沒有一個。
溫欒拽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確定還是暈迷前穿的,也沒有嚴重的傷,連右臂的骨折都被粗粗治療過了,因為扣緊的金屬環,連動都不能動。
不管怎麼說,戰場上撿回一條命,沒缺胳膊斷腿,已經很幸運。
溫欒沒有暴躁的做什麼破壞舉動,他側耳傾聽房間外的動靜——隱約的哭聲,大罵,多半是異國語言,零星出現幾句通用語,都是在驚慌的申辯無辜,與之相對的是軍靴踩地的響動,斥喝,更遠處還有慘叫,以及什麼燒焦的味道…
「不不,我沒有見過哈多斯家族的人!你們搞錯了!」隔壁傳來一個清晰的哀叫,
隨後就是電流竄動的嗶噼響,哀叫轉為凄厲大喊。
有人重重踹了一腳隔壁的牢門:「進了情報局秘密監獄的門,你就已經是一具屍體!識趣點,等會提審時坦白罪行,可以死得痛快…哈哈!」
隔壁慘叫聲逐漸削弱,兩個沉重的軍靴腳步,經過溫欒這間牢房門口,聽聲音他們還押送著一個犯人,溫欒聽到了那個人的掙扎與哀求:
「你們不能…我是財務大臣的秘書,普凱特大人需要我!你們不能這樣捉拿政府機要部門人員!」
「得了吧,今晚炮火連天,誰知道一個可憐的秘書官下落呢?我們會轉告普凱特大人,他的秘書不幸身亡!沒準國會還追贈一枚勇氣勳章給你,在政變之夜被叛黨炸成灰的秘書官!」
「不——」絕望的聲音,指甲試圖抓撓兩邊牆壁,竭力掙扎最後仍然被殘忍拖走。
溫欒完全僵硬了。
所以,他不但倒霉的被抓進監獄,還是一個類似集中營的殘酷地方?
難道因為他是東方人,又不虔誠,所以每次禱告都會失敗?溫欒扶額,他都不期望時空穿越回到隕石鎮了,連死的願望都那麼艱難?
溫欒糾結的發現,如果他遭遇審問,他想坦白也說不出什麼東西。
一個摩爾威亞的外交官隨從,卻連摩爾威亞共和國在哪裡,首都叫什麼,國家元首是誰這種基本問題都不知道,這不是開玩笑嗎?
辯解自己是星際海盜的俘虜,稀里糊塗跟著張森來到深藍星的?更要命了,除非溫欒是蠻荒星球來的,否則不管是哪一個國家,都應該有身份來歷。
說自己是遺失人口?估計上次逃出深藍星,並且拐帶系爾的事情就會被挖出來,後果更不堪設想!
溫欒下意識的摩挲嘴唇,他不知道那位一.夜.情對象現在怎樣了。
估計也被抓了…溫欒翻著白眼想,這真是厄運一樣的情感歷程啊!逃難路上偶遇,恐怖襲擊的唯二倖存者,共同的必死職業,最後還被俘虜了蹲恐怖監獄。
恐懼在這個時候,毫無用處,溫欒冷靜的坐在地上,思考要怎麼樣保住命(逃獄暫時放到一邊,先完成小目標),最後他遺憾的發現,儘管系爾不靠譜,可是目前只能等機甲回來,難道他還能指望流落到蠻荒星球的吉姆,或者做了吸血鬼的邁科嗎?
熟人歸熟人,換了溫欒,也不介意在危急時幫吉姆邁科一把,但如果要溫欒冒著巨大風險去救人,這就沒得商量了,他們又不是摯交好友!
至於吸血鬼——不是溫欒看不起蝙蝠,而是在這個高科技時代,吸血鬼算什麼呢?穿上機甲誰還怕咬?吸血鬼害怕高熱高溫,隨便一把能量槍就能達到這效果,血族移動速度再快有什麼用。幾門炮對準那個區域掃射,絕對能轟得蝙蝠渣都不剩。
溫欒鬱悶的想,他的性命就要看系爾與那台機甲比拼的輸贏。
如果輸了,被強制關機格式化的系爾,大概不會再來找自己了。
「安朵斯…」溫欒自言自語,他記得系爾對著那個黑甲騎士叫嚷的話,溫欒對這個名字也有印象,系爾總是貶低安朵斯的智商。
不過,系爾最初給他科普深藍王國常識時,好像說過,安朵斯是王國首相的機甲!
溫欒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他重重扶額,還是自己想辦法求生存吧,系爾沒救了!沒準城外冰原上,有好幾台機甲等著埋伏它呢!
牢房外喧嘩不斷,溫欒這裡卻一直很安靜,沒有人來提審,也沒人來送飯。溫欒清楚的聽到隔壁犯人可憐巴巴吞咽麵包的聲音,奇怪的是他這裡被跳過了。
難道等待一個有間諜嫌疑外交人員的結局,是活活餓死?
溫欒摸摸胃,在胡思亂想與吵雜聲里,他迷糊的睡著了。
扣在他膝蓋與手肘上的金屬禁錮環,內側有指示燈跳了一下,數據信號被傳輸出去——
「心跳正常,思維波正常,屬於普通人類數據,沒有截獲任何定位反饋波,他沒有攜帶任何暴露行蹤的晶元物品,是間諜的可能性很小。目前狀態,淺層睡眠…」儀器的機械音響起,幾幅屏幕畫面顯示的就是溫欒那個黑漆漆的「牢房」。
賽路斯手上的銀戒閃爍著能量波動的光芒,它繼續說:「我在目標被囚禁的房間里,截取了情報局秘密監獄某間空牢房的聲音,他會認為自己被關在情報局,如果像閣下懷疑的那樣,目標有異種高科技,那麼他的同黨劫獄或滅口時會找錯地方。」
金髮垂落在椅背上,光澤暗淡。
賽路斯一動不動,閉著眼睛:「貝雷特…」
銀戒自動分解,形成一個三寸高的金屬小人站在椅子扶手上,閃閃發亮的靴子,閃閃發光的華麗金屬衣服,包括虛影般的頭髮上,還有一頂閃亮的小王冠。
手持權杖,小人矜傲的點頭:「閣下,還有何吩咐?」
「他…」賽路斯慢慢睜開眼看著屏幕里的溫欒,「他帶著我躲開炮火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阻攔?」
溫欒當時有些動作幾乎粗魯,包括毫無預兆的將人拽倒,壓著脖子迫使賽路斯低頭,還有在地上滾出去幾米,賽路斯到現在額頭上還有跌出的青腫。在機甲的保護程序里,溫欒那樣的行為差不多能跟襲擊畫上等號了,尤其溫欒躲避的時候,註定砸過來的石頭還在建築上,致使石頭飛來的炮火還在槍管里。
「我也正想與閣下談論這個問題。」小人背起手,在椅背上踱步,「有個意外的秘密,導致我的程序一度錯誤只能開啟備用思考模塊,我想這就是系爾叛變,安朵斯旦塔林隱瞞你的重要原因。」
「嗯?」
「這個人的生命特徵反應,數據與你的一模一樣!」
賽路斯驀然坐直,望向屏幕里睡得死死的溫欒。
「這不可能…」首相的聲音沙啞微弱,很顯然,他的健康狀況又惡化了。
「數據誤差很細微,千億分之一。」小人扶了下頭頂的王冠,抱著權杖嚴肅的說,「編號45以後的雷蒙蓋頓機甲完全不能分辨你們兩人的差別,編號在20之外的機甲可能會產生疑惑,結論是只有初始智能內核為目前最高一代的機甲才會發現這個誤差,譬如,我。」
「那麼?」
「系爾的叛變,只是意外。」金屬小人點頭,「你看到他的異常反應,心跳、忽生的感情,都能得到合理解釋。不科學的說,你們在靈魂上有巨大共性。」
賽路斯發出一聲古怪的笑。
原來系爾沒有問題,那個人也沒有問題,是命運開了一個玩笑?
「尤其我需要指出——你們的生命特徵反應,與其他人差異非常大。」金屬小人跳到桌面上,把果盤當做它的王座,舒服的靠上去。
它用權杖一指屏幕,其中一塊就刷出複雜的數據符號公式,不斷有紅色符號被單獨拎出,顯示給賽路斯看。
「這種差異也很細微,每秒僅僅有那麼幾處。但是把它們出現的規律全部加起來,你們與普通人類,就像一隻章魚與一條蚯蚓的區別!一個在水裡一個在土裡…該死,我在說什麼?邏輯錯誤,請稍候。啟動第三備用思考模塊,設定模式進行中,情感程序關閉百分之五十,自我行為模式全關,確認!」
金屬小人站立在桌面上一動不動,聲音死板:「作為第一台被啟動的王級機甲,你們與普通人類差異數據,我應該是第一個發現者。複製你的生命特徵,製造出一個活生生的人類,這個難度係數,超出現有的人類科技無數年,就算有這樣高度發達的宇宙文明,也沒必要這樣對付你,足夠輕鬆毀滅深藍星了。」
「所以?」賽路斯緊皺眉。
金屬小人目光閃爍:「他說他是遺失人口!」
「我記得…」向那個吸血鬼說的。
而且把溫欒關進黑屋子,也是想驗證這個說法——別的國家,對遺失人口就是這麼判斷的。
「根據王國遺失人口資料,是神奇的時空穿越者。根據昨晚的經歷,我們發現時空穿越者有吸血鬼仿冒,但時間穿越本身是存在的,所以…」小人用權杖一指屏幕,「他可能會在某個時候再次穿越回去,鑒於靈魂共性,你們可能是一個人,不同時間軸上的一個人。」
「……」
「靈魂學說,超出了我的知識範疇!大概是前世今生,或者…」金屬小人搖晃了一下,「請稍候,邏輯程序錯誤自動關閉,啟動第二備用思考模塊,設定模式『一切異常都無視,不做數據演算』,確認!」
然後小人狠狠用權杖敲了下腦門,用詠嘆調說:「閣下,愛上另外一個自己,是正常的!」
「……」
半晌,黑暗裡才傳出一個無力的笑聲。
賽路斯輕輕揭開窗帘,外面的城區到處都亮著火光,軍隊跑來奔去,收拾廢墟,逮捕叛黨。執政黨用一個晚上,就輕鬆將叛逆分子逼到了國會大樓里,正在進行最後戰役。
這座巴洛克風建築,充滿幻想與奢華的美麗城市,有一半都被毀滅了。
「保守生命特徵反應這個秘密,貝雷特。」賽路斯感到愈來愈虛弱,就好像毀滅的不是這座城市,而是他的生命。
他疲憊而輕微的說:「等系爾回來,送『他』出首相官邸!不管他是誰,不管那種感情是不是愛…我沒有辦法帶走任何東西,讓我安靜的離開。」
微光照在賽路斯身上,他眼眶下面發青,臉上毫無血色,無論換了誰來看,都會遺憾又肯定的說,這人活不久了,估計拖不到明天。
金屬小人微微鞠躬,重新變成一枚戒指。
被火焰燃燒的美麗城市,毀滅的壯觀,金髮金瞳的人半靠在椅上,優美輪廓的臉上灰敗一片,就像褪色的藝術品,好像隨著炮火逐漸失去生命。
黯淡的金瞳無神的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溫欒,很久之後,才有低微的聲音嘆息:
「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現得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