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輪迴
就在鱷魚瓦沙克跳躍到紅帆星系時,遙遠的白鯨星系邊境，新摩爾威亞共和國的一顆礦星，一個枯瘦的老人忽然抬頭。
昏暗的牢房裡瀰漫著難聞氣味,沒有燈光。
遠處穿來衛兵走動的軍靴聲,還有□□與哭罵。
枯瘦老頭悄悄站起來，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掌,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同住一個牢房裡的人們看見他動作反常,有點疑心的悄悄靠攏。
「這老傢伙又怎麼了？」
「誰知道，鬼鬼祟祟…古怪得很！這次一定要跟監頭彙報，沒準他們在計劃搞破壞,將功補過我們就能離開這裡了！」
「沒錯沒錯。」
枯瘦老頭像沒聽見一樣蹲回牆角。
這裡最避風,也比較乾燥,一個同樣滿臉皺紋的老人躺在那裡，好像不能說話，眼神十分複雜,疑惑與憎恨交織著。
被他這樣注視的枯瘦老頭無聲的再次咧嘴。
早晨的鈴聲響徹牢房,每扇門在電腦的控制下依次打開，拎著皮鞭佩戴激光槍的衛兵不耐煩的大聲呼喝。
犯人一個接一個的走出來,匯聚在走廊上。
四面是五米高的牆,牆上布滿鋒利的鐵釘,還設置有電網,讓人無法靠近。衛兵就端著激光槍站在牆上，冷冷注視著下面的犯人。
「上工,你們這群渣滓！三號礦洞已經被挖空了,就去開闢新的礦洞！挖完這裡的…紅蛛星雲還有更多,為戰爭歡呼吧,渣滓們！」典獄長翹著腿出現在牆壁上方的大屏幕上,他一邊喝著營養劑與口味丸兌出來的「葡萄酒」，一邊用珍貴的奶油塗抹兩塊麵包。
不少抬頭看的犯人都悄悄流下了口水。
「聽說在深藍王國，每次首都戒嚴，遊客都能獲得這樣的政府配給早餐，用聖輝帝國的話怎麼說來著，那真是天堂一樣的生活！神的眷顧！」
典獄長說著還誇張的在桌上劃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十字。
最後面十幾間牢房的犯人露出了被羞辱的憤怒目光，他們剛剛發出咆哮，套在身上的枷鎖就通電了，傷害度也不大，恰好能把他們擊得渾身顫抖跪倒在地。
「聖輝帝國的人體能素質就是好啊！我們普通人大概都要口吐白沫了。」典獄長邊啃麵包邊露出嘲諷的笑容，「都清醒點，你們現在是戰俘，懂么？戰俘，不是神的信徒！想要獲得食物，就給我挖礦，回到牢房想祈禱隨便，只要你們的神願意來拯救你們，哈哈哈！」
「神會懲罰你們，死亡到來后一切都要接受審判。」一個信仰堅定的戰俘低聲念叨。
犯人們不由自主的分成了兩堆。
還留在他身邊的，只有才被押送進來的戰俘，以及像他這樣頑固的人了。
將礦星改造成監獄，新摩爾威亞首都軍部的決定。
九十五年前，摩爾威亞淪陷，舊時代的首都被摧毀，成千上萬的戰艦、軍隊包括當時的元首都殉國了，摩爾威亞成為聖輝帝國征戰白鯨星系的中轉站。
據說摩爾威亞隱藏在荒蕪星域的一個秘密軍事基地，有一支部隊在絕望中拒不投降，輾轉躲避聖輝帝國的搜捕，在各地尋找那些不甘心成為征服區奴隸的人，起來反抗。
隨著白鯨星系與聖輝帝國總戰線的擴大，聖輝帝國被擊退，兩方在紅蛛星雲與獨角獸星系邊境繼續展開對峙與交火，摩爾威亞人趁機收服了失地。雖然有一部分國土被白鯨星系其他國家趁火打劫的佔領了，但大敵當前，摩爾威亞新任領袖決定擱置這個問題，將新的國土拓展到紅蛛星雲，並在這幾十年間，把整個國家都打造成了供應前線戰爭的巨大基地。
科技飛速發展。
可想而知，就算未來戰爭結束，摩爾威亞也將憑藉戰時發展起來的軍工業，成為白鯨星系的巨頭。現在那些佔了摩爾威亞舊時領土的國家，聽說擔心得連覺都睡不好了。
曾經亡國的摩爾威亞人，不肯與聖輝帝國交換俘虜。
他們最早提出，並且得到了深藍王國的支持，直接驅使這些戰俘在紅蛛星雲開礦，冶鍊，永不釋放。
這顆礦星就是其中一座監獄，裡面關押的不止是聖輝帝國的戰俘，還有當初摩爾威亞淪陷時，賣國投降的人，後者被連累的家屬視情節可以用勞作的時長換得擔保釋放、
戰俘根據監獄的牢固程度分配，這裡就是最普通的一級。
那些精神力強悍的教廷神官與聖輝帝國軍官，不會被送到這裡。
礦星的構造非常簡單，犯人的活動區域與衛兵走動的地方永遠不接觸，每天的壓縮食物丸都是用籃子從半空中吊下來的，淡水是幾台粗陋的礦星標準飲水製造過濾器，釋放或抬走屍體都用人工機械吊臂。
精神異能再強的人，最多也只能控制牢門的電子鎖。
「越古老的科技，對付這群混蛋就越用。」典獄長得意洋洋的吃著早餐。
他還不忘每天的基本工作，給犯人播放一下光波通訊傳來的新聞。
「白鯨星系快報，據聞，聖輝帝國黛綺公主秘密出訪深藍星。此前深藍王國愛希拉六世忽然返回深藍星，猜測可能與之有關。」
每天被狂轟濫炸各種負面新聞的犯人們全部抬頭，表情各異。
「無恥，這是假的！」有人高喊。
這次沒有懲罰出現，因為連衛兵都在暗暗點頭，沒錯這也太扯了，聖輝帝國人的三觀是啥樣他們很了解，和平談判出現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奇怪，只有聖輝帝國像天方夜譚。更別提是敵國的公主親自出訪，連最擅長腦補YY的人，也很難想出聯姻這個走向。
沒別的，聖輝帝國的女戰俘，被關在另外一顆有冶鍊廠的星球監獄，據守衛說一個個都呆板無趣得很，給他們鏡子也不會打扮的那種，穿的衣服天生就適合在監獄里當犯人。
這種國家出來的公主是什麼樣，想都不用想。
「…為了迎接黛綺公主，深藍星王宮正廳召開宴會，據聞三十年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面的賽路斯首相也出席參加，打破之前流傳的深藍王國執政黨內閣暗自更換權柄的謠言。」
枯瘦老頭抱著手臂站在角落裡，他身邊的那個人拚命哆嗦，目光中有憤怒，也有深深的憎恨。
幾個同牢房的犯人趕著走到前面，看樣子準備在進入礦區的時候，向檢查站的衛兵彙報他們。
但他們加快步伐時，腦子就開始暈乎起來，目光也變得茫然，然後跟隨人群，沒有任何異動的過了檢查站，領取挖礦的工具。
枯瘦老頭歪歪斜斜的走在最後面，他扶著那個老人，模樣看上去很可憐。
檢查站的衛兵皺眉，給了他們兩個筐子。
犯人里年老與有病的，會幹一些輕鬆的活。
枯瘦老頭彎下腰，精神波清楚的傳到他扶住的人腦海里：「親愛的嘉波主教，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
——你到底是誰？
老人用憤怒憎恨的眼神，再清晰不過的質疑著。
「別這樣，開心一點，尊敬的主教。」枯瘦老頭乾巴巴的笑起來，他背著筐子，看上去像扶其實有力壓制著對方的一切舉動，「聖輝帝國軍從摩爾威亞敗退的時候，援軍沒有來，教廷聖殿與裁決殿的互相推諉，導致你無力維持戰局，最終失敗被俘。按照深藍王國與摩爾威亞對戰俘的處理，像您這樣的大人物，他們會直接殺死。」
老人冷冷盯著他，一點也不領情。
「不要這樣，這麼多年來，我帶著你冒充叛國的摩爾威亞人，隱匿在這個地方。每天的活，也是我在幫你干，食物雖然差勁了點，但聽說聖輝帝國基本生活水平也就這樣。信奉神靈的人，不在意美食的享受，一切物慾都是魔鬼為了誘惑人類沉淪的武器，我想您住在這裡，並沒有什麼不適應。」
老人不說話，憎恨褪去，目光再次轉為複雜。
枯瘦老頭慢吞吞的帶著他往礦區走：「幾十年了，主教大人也應該知道，我不是來刺探機密的間諜，也不是想控制蠱惑你叛國的人，你已經懷疑教廷對神的忠誠，懷疑這場戰爭，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冷淡呢？」
老人看著他，無聲的開口：你是惡魔。
「嗯？」
他們在礦洞的彎道處停下，老人沒法說話，只能遲鈍的，一個個詞的用白鯨星系通用語做出唇語：你根本不是人，你瞞不過我。
滿臉皺紋的枯瘦老頭噗嗤一聲笑了。
他背上的筐子忽然扭動著跳下來，另外一個提在手上的筐子也像活了一樣，兩隻鬼頭鬼腦的一個跑去前方蹲守，另外一個藏在石壁后看通道盡頭，就像在給他們放哨。
枯瘦老頭的臉也逐漸起了變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布偶，還是那種手工粗糙，紐扣當眼睛，腦袋像向日葵的可愛玩具布偶。
轉眼精神波又是一陣抖動，他恢復成老掉渣的模樣。
「眼睛看見的都是錯覺，這可是來自夢境的領悟，精神力製造的假象才是最逼真的。呵呵，親愛的嘉波主教，論起力量的本質，我與神的信徒一樣，你怎麼能說我是惡魔呢？」
老人閉上眼：你的行為已經暴露了你的想法。
「不相信神嗎？我尊敬的主教，請你告訴我，神是否允許不信奉他的人存在呢？我願意為不尊敬它下地獄，可是地獄在哪裡，它真的存在么？」
老人不說話。
幾十年了，他被這樣挾制或者說照顧的活著已經幾十年。
一個聖輝帝國的主教，在獨角獸星系還說不上數一數二，卻也是位高權重，他跟隨西伯頓大主教，但不是比較近的親信。
白鯨星系與聖輝帝國的第一次接觸戰，他被留在後方的摩爾威亞佔領區，原來是戰功沒他的份，結果反而僥倖撿回一條命。
被挾制到這裡之後，嘉波主教疑心過，試圖自救過，不理睬身邊這個奇怪的「東西」，後來也試探過。
也許最初他聽不進對方的任何話，但漫長的時間把這些都改變了。
嘉波主教知道自己只有一個主教的頭銜算得上有價值，他在聖輝帝國早就是一個死人了，對方這樣幾十年不知疲倦的陪他耗，到底要幹什麼？這付出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擁有的價值，嘉波主教想了很久都不明白。
「親愛的主教！你對我說過的第一句話，是我們身在不幸之中，因為惡魔佔據了我們的靈魂，我們不知懺悔，就碰觸不到真理。」布偶搖搖晃晃，而嘉波主教還是一臉茫然。
「這世上沒有神，沒有惡魔，也沒有地獄。」
布偶的聲音逐漸產生變化，身高縮小，滿是皺紋的臉也成為一個小孩的模樣：「即使有…那也是我們自己。」
「你…你…」嘉波主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發出聲音了，他顫抖的站起來。
他確實還記得那個孩子，那個他準備帶回聖輝帝國，作為自己在教廷地位繼承人的小孩。非常有天賦，可惜被西伯頓大主教看到，一起帶上戰場。
這個遺憾深深藏在他的心裡，在陰暗的牢房裡，偶爾他會為此嘆息。
「比格爾，你沒有死？」年老的主教哆嗦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小孩還是當初獃獃的模樣，他伸出手：「你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么，主教？」
「你——」
「我沒有等到神，但真的看到了真理與世界。」比格爾慢吞吞的說，臉上出現微笑，「我的朋友回來了，一切就要結束了！我相信戰爭也是一樣，為什麼不選擇丟棄原來的一切呢主教，只是這次換我帶你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