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政.治.課
在麥瑞迪斯城脫離,深藍星夢境徹底破裂后。
一架在紅帆星系外隱匿偵查的小型機甲忽然停頓了一下，緊跟著不惜暴露行蹤，飛速的往紅帆星系裡聖輝帝國遠征軍的行進方向掠去。
警報立刻被觸動,很快深藍星系外遍布的軍隊就接到「敵人已經在為攻擊路線探路」,「戰爭可能會在三天內爆發」。
緊迫的時間逼得大家都有些喘不過氣。
各項軍需與作戰計劃，並沒有因為首都會飛就擱置不管。深藍王國政府手裡就抓著的籌碼是有限的,現在充其量只不過多了一張底牌,又或者說——作戰計劃可以靈活多變了，不需要為首都加派牢固的防禦圈，現在哪裡安全,就能往哪裡飛。
「陛下！我們要向研究所提議！」
「我們可以把首都遷徙到南方疆域,只要給我們足夠的時間,王國所有部隊都能調動起來——還能徵用鄰國的部隊！」
「夠了！」國王斷然喝止了眾人急不可耐的發言。
愛希拉六世在剛才地面劇烈搖晃的時候，因為站不穩，一下跌坐到國會中央那把屬於首相的椅子上,他的神情卻比之前看起來還要疲倦。
這是一種心灰意冷,又像已經放棄了什麼。
——對於復辟，王室已經為此努力幾百年,國王知道很多貴族都在背後偷偷嘀咕說他的運氣太糟,假如他的政敵不是賽路斯,復辟早已成功。
國王本人對這樣的風評不屑一顧,因為這話別人可以說，他自己卻不能這樣想,這是安慰自己的徒勞借口。
即使數日前,國王承認徹底失敗,安排好了一切,等待執政黨發出殺死自己的命令。國王仍然不認為自己一生付出的努力是白費的。
但現在,他終於站立不住，垮了。
手臂搖搖欲墜的撐在桌上，上半身斜靠著桌面，愛希拉六世在聽到深藍星發生的具體變故時，整個人都像被抽去了靈魂，目光空洞，渾渾噩噩。
這時一群人在他耳邊吵吵嚷嚷，國王回神后，立刻失控的怒喝了一聲。
國會裡一片安靜。
愛希拉六世無力的靠在那裡，疲倦的苦笑。
他在這顆星球上生活了兩百多年，王室更是延續兩千年，還曾經掌握權柄，即使現在也享受著尊崇地位，卻從來都不知道，腳下的這顆美麗行星，是一個假象。
到底是秘密在傳承的時候中斷？還是深藍星從來沒有真正被王室掌控過？
給國王更大打擊的是整座首都拔地而起遷移，他很輕易就想到賽路斯他們玩的把戲，這座城市的建設，歷年的加固…建築物上發光的眼睛。
愛希拉六世身軀顫抖，是憤怒，又是無奈。
他從很久前就警惕政敵會在雕塑里安裝隱秘竊聽器，所以王宮的房間里不允許放置巨大的雕像藝術品，國王起居室與小客廳更是連小尊雕像都不能有。這麼多年來，連他都覺得自己想多了，因為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研究所把聰明才智發揮到這上面，結果真相比他預料的還要可怕！
所有建築外牆的立柱！
真是大手筆，真是瞞天過海的監視。
「城中怎麼樣？」國王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都是空洞的。
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發現自己一輩子的努力，在別人眼裡只不過是個笑話。
「有幾條街道地面出現大量裂縫，還有幾處供水管道爆了，城區巡邏隊已被派去進行維修。」一個國會書記官戰戰兢兢的說，「這是…研究所的命令。」
王國政界的大佬們對峙，他們這樣吃公職飯的小人物簡直要被嚇死。
外有強敵，戰火迫在眉睫，要是這時政令還要分為國會與研究所，就要為難死了。
「哦，那很好。」
愛希拉六世緩緩轉頭：「按照原來的指令，讓參謀部與各軍團就緒…」
看到眾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國王加上最後一句：「指揮權歸參謀部，必須要決策的先報給研究所，如果沒有回應再申明去處，報到我這裡來。」
「陛下？」死忠復辟黨們急了。
「一切軍.事行動，以配合…那邊為主。」愛希拉六世沉重的說完。
除了復辟黨之外的人，全都鬆口氣，趕緊告退出去各自忙碌了。
國王抬手制止某位老牌貴族的焦急發言：「公爵閣下，我記得你的書房裡，有一匹獨角獸雕像？」
「啊？」這個貴族差點被問糊塗，本能的回答，「還帶有座鐘，是非常珍貴的藝術品。」
國王向他點點頭，有氣無力的說：「回去看看它在不在。」
貴族臉色忽然慘白，他還不至於遲鈍得連這種暗示性的話都聽不懂——有多少密談是在書房裡進行的？家裡的雕像太多了，這種昭顯品味的東西，哪怕花園裡也有。
看到屬下一個個駭得臉都白掉，腿肚子直哆嗦的模樣，國王嘆口氣勸慰：「不要緊張，不可能每一尊都有問題…就算是建築外牆的那些雕像立柱，也不會時時刻刻在監聽，這樣消耗能源太大了，賽路斯他們只會有選擇的監視。」
結果他不說還好，一說不出來，有幾個嚇得腿都軟下去了。
——他們害怕的不是自己的政治立場，這是早就表明的事，也不是自己的隱私，這年頭玩政治的人都帶心眼，無論多麼醜陋的交易也不會簡單明了的說出來，總要繞兩個圈，哪怕跟自己人說話也玩暗示。至於貪污受賄或者個人放縱問題，誰在家裡進行？都去地下城啊，面具斗篷標準裝，誰認得出？
他們害怕的是日常泄憤時亂侃的八卦，比如一群窮光蛋在研究所是怎麼可憐衣不遮體生活的，這個話題的嘲諷對象是財務大臣凱普特，背後惡毒的說過她被整個研究所的人睡過。
還有世家為什麼沒拆掉研究所，或者乾脆激光槍掃射幹掉這幫傢伙？士兵們是不是拿了好處，一群連飯都吃不上的窮光蛋能拿得出什麼好處…到這裡話題又開始轉為污衊與黃.暴限.制級。
再比如是執.政.黨當初怎麼成功提交申請，成為合.法.黨/派的。
綱領，成員，首領…他們倒是不缺，但深藍王國那時內戰一觸即發，怎麼用手段搞到許可簽字的，這也是個值得潑黑水的話題。什麼下毒威脅暗中武力控制都是好聽的講法，至於難聽的…你看賽路斯首相長得實在不錯吧，別說深藍星了，白鯨星系兩千年娛樂圈各種圈也很難找到這種程度的，可惜當年把持王國政局的世家與黨羽都死光了，也不知道誰享受過這個便宜。
以上這些純屬被欺壓得抬不起頭來泄憤的話，他們也不知道說過多少，或者聽人說過多少。最開始還知道純屬惡意揣測，傳到後來連自己都要疑心這是不是真的了。
現在只要秘密情報局的米切爾發一個命令，徹查這些由來已久的謠言，在場大多數人說不定都要被拖進牢獄——肯定證據確鑿。
國王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
他閉上眼睛，沒有刻意避嫌的站起來，仍然坐在那個不屬於他的位置上。
因為他從未這麼清醒過：賽路斯不在乎這個位置被誰坐，執政黨也不在乎國王出來主持全局…沒有人能動搖深藍星研究所的地位，從前沒有，以後也很難會有。
***
「導師，從國會發來的軍需調撥報告。」
禿頂老頭神情複雜的抬頭，半天才輕輕嘆了口氣。
「這不是很好嗎？」米切爾抓著幾根數據線，疑惑的說，「國王總是很懂他該在什麼位置，特別省心，導師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臭小子！」
黑格斯掄起光能電板，在差點拍中米切爾腦門時停住了。
——其實這是一個血族親王，還是在密黨里實力數一數二的親王，強大到身體溫度都跟正常人差不多，心臟也在跳動，賽特拉親王還沒這個能力呢。
「砰！」
不管了，以前砸過Ｎ次不差這一回。
死靈生物黑格斯淡定的給了邁卡維親王一下重擊，還加大聲音呵斥：「動動你的腦子！政敵是人，不是被設定好程序的機甲，在遭受打擊絕望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瘋狂選擇。」
米切爾摸著腦袋，委屈的蹲一邊嘀咕：「我知道啊，這不就是說說…神啊，導師以前只上研究課，現在連政治課都上。」
賽路斯也不在，被集火對象只剩下他，簡直苦得掉渣。
「再說，這不是導師你說的嗎？我們不去參加國會沒關係，國王肯定會去管的，也肯定不會搞破壞扯後腿，甚至會很配合我們…」米切爾恨不得拿出錄音來證明自己的無辜，「賽路斯同意了，大家都覺得很有道理啊！」
「滾！」黑格斯覺得自己就算死了一遍，也無法搭上米切爾的腦迴路。
接下來他一邊忙活，一邊暗暗嘆氣，自嘲的想做間諜做到同情敵人，實在不夠合格。
「不過，導師你覺得國王為什麼總是看起來那麼順眼呢？」
禿頂老頭踹了米切爾一腳，沒好氣的說：「因為有原則的人值得尊敬。」
米切爾大力點頭，嗯，順眼就是值得尊敬的意思。
「那他為什麼沒絕望？比如自殺？」
「他不會讓自己死得沒有價值！」禿頂老頭猶豫了一下，也許沒有聖輝帝國大軍壓境，國王真的會無聲無息的回到王宮裡自殺吧。
現在好了，戰爭不結束，危機不解除，國王是不會死的。
——聖輝帝國遠征偷襲，深藍王國愛希拉六世恐懼自殺。這消息會讓多少民眾驚慌？在合力抵禦深藍王國兩千年來前所未有危機的時刻，國王即使再崩潰，也不會讓自己死。
「在愛希拉六世眼裡，深藍王國比王室復辟重要，復辟又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黑格斯重重拍了一下米切爾，「這很好理解，因為我與賽路斯都是這樣的人，王國比研究重要，研究又比我們自己重要。」
「不，導師你肯定搞錯了。」
米切爾嚴肅的指出錯誤，大聲說：「賽路斯有情人！就算他情人死了，他還把屍體收藏了一百年，我覺得在賽路斯這裡，他情人的屍體比較重要。」
整個忙得熱火朝天的實驗室，死寂。
眾人傻傻回頭看米切爾——賽路斯畢竟是名義上的研究所負責人，他搞一個秘密項目，沒人知道。分析聖輝帝國的基因技術，大多數研究員都不知道這是幹什麼，實際上封存溫欒身體的那個地方，只有賽路斯知道通行密碼，沒有其他人進去過。
而且米切爾說話的時候，他後面那扇門緩緩升起，賽路斯走進來的動作一頓，危險的眯眼看不知死活的外交大臣。
「怎麼了？＂
米切爾還傻傻問：「你們都站著幹啥？凱普特，你眼睛抽筋了？」
凱普特挫敗，轉過頭繼續給機甲升級。
溫欒一把推開擋路的賽路斯，直接走到米切爾身後，一拍肩，「你好！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好！」米切爾掛上神經質的笑容，然後悄悄問旁邊的人，「這傢伙有病吧，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還來問我。」
「……」
其實在場大多數人也想問，溫欒是誰？
這是深藍星研究所核心實驗室，沒有陌生人，溫欒身上連個識別牌都不掛，實在蹊蹺。
「有點眼熟。」也有曾經在麥瑞迪斯皇家港見過溫欒的人嘀咕。
「咦，我看看。」米切爾再仔細打量溫欒，「好像是有點熟。」
溫欒覺得自己的笑容都快扭曲了，他惡意的壓著米切爾的肩，大力的狠拍：
「必須要眼熟啊！我就是賽路斯收藏的那具屍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