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小神父(一)
也就在此時,原世界線終於在一瞬間灌注進了杜雲停的大腦。他停頓了下,重新開口,道:「萬能的主已聆聽到你的懺悔。請回去吧。」
男人卻沒動,而是微微睜大眼睛,鼻子嗅聞了幾下,說:「特里斯神父,您的氣味……」
裡頭的神父並未理會他這句話,仍舊道:「請回去吧。」
男人把方才一瞬間的詫異收起來,畢恭畢敬沖著緊閉的門一低頭,隨後站起身,步履蹣跚朝著教堂外走去。有著尖尖頂的教堂隱在高大的冷杉之中,唯有門前開闢出一條石頭小徑。男人戴上手中的帽子,走進了茂盛的樹叢里,卻微微蹙起了眉。
他在那一陣風裡,聞到了不屬於特里斯神父的氣味。
那是一個正當壯年的alha的氣味。
教義說,主在創造這個世界后創造了人類。他捏出了男人,捏出了女人,隨後,他覺得應當再賦予他們一些不同,好讓這個世界更加豐富而美妙——
於是他賦予了人類氣味。
alha,beta,oga,氣味的劃分,使得人類變為了六種性別。特里斯神父就是個徹頭徹尾的oga,一個珍貴而稀少的oga。
村中的人都崇敬這位牧師,雖然他才剛來到村中不久,贏得村民們的崇敬卻很容易。只是這崇敬里夾雜著什麼,便是這位新牧師所不知曉的了。他們的村並不算大,只有這一座教堂,先前主持的老牧師在這兒生活了四十八年,最終倒在了這片土地上。於是教廷派出了新的牧師,來接替老牧師的工作。
在馬車轆轆到來的那一日,村中的居民都出來迎接。老人小孩站在最前面,青年人在後頭踮著腳。他們最終瞧見那馬車裡探出了一雙手,扶住了車門。
興許是由於長時間不見天日,那一雙手白的像是透徹的雪,穩穩地捏在邊框上,
在場人緊緊地盯著那一雙手,在他們目光的簇擁之下,這位新來的牧師終於從車中鑽出了身。
「哦!」
人群之中有人輕聲驚呼。更多的人張著嘴,連聲音也無法發出來了,那芬芳伴隨著門打開時洋溢起來的風一同吹拂而出,像是陽光曬過樹葉時發出的清香,混雜著暖意。他們只是痴痴地目光跟隨著這位過分俊美的新牧師,盯著看他好像用上等金線織出來的金髮。它們被用翠綠的絲綢束成一卷,安靜地垂在他此刻挺直了的背後。
那顏色與新牧師碧綠的眼睛像極了。當那雙眼睛注視著人時,好像含著與神像相同的溫和慈愛,彷彿不是他在看著人,而是主借著他的眼,在看這人世間。
特里斯神父,住在教區的人們都說,他是主賜予的孩子。
他甚至連身世也傳奇。大主教有一日忽然受到來自主的感應,即使是傍晚也仍舊邁步去了教堂。也就是在那時的教堂門前,他瞧見了一個小小的襁褓。一個棄嬰睡在裡頭,閉著眼睛兀自睡的香甜。
大主教認為這是神跡,便將他收留,帶回去撫養。特里斯自幼生活在無數清心寡欲的修士之間,日日夜夜都與神像經文為伴,永遠裹在一襲聖潔而莊重的黑袍子里。他的金髮從來不曾剪過,作為侍奉主的信物,那金燦燦的髮絲好像天賜的神物,一直密密垂到了臀際。
這位年齡不過十九的小神父,在神學的造詣上卻不輸於任何一位於此道上鑽研多年的老神父。甚至有人說,只有他能聽到主對人間的低語。
「不然,當初主教怎麼會單單從那麼多孩子里選中了特里斯神父呢?」說這話的農婦信誓旦旦道,臉上有著無法掩飾的仰慕,「……那麼多人!每年想進入神學院的孩子有多少,這麼多年,只有這麼一個能被主教親自撫養的!」
主教通常並不會選擇alha或oga成為神父,這兩個性別有些特殊,往往更難禁得起人間情-愛-誘-惑,很可能會背信他們的教義。只有這個被他親手撫養大的oga足以讓他放心,在十六歲成年時,他親自為養子披上了象徵神聖的黑袍,給了他寫滿聖言的經書。這些多少都讓特里斯神父顯得與眾不同。也因此,當村中人發現,這便是那位由大主教親自撫養成人的小神父后,心中不僅是驚喜,甚至生出了些惶恐。
好在這位特里斯神父脾氣溫和,心靈與他奪目的容顏一樣閃著光。不過幾天工夫,村裡人已經對他生出了極大的敬仰之心,來教堂做禮拜的人也比往日更加勤快了。
傍晚時分,教堂前的那一口銅鐘叮叮地響起。村民放置下了手頭的活,都聚集在這一處小教堂里,恭敬地抬頭望著他。
神父垂首站在神壇之前。他纖細的身形掩藏在莊重的黑袍之中,只有一小截手腕露了出來。他如往日一般,捧起手中的白蠟燭,率領眾人禱告。
「我萬能的主,求您賜福於敬愛您的臣民……」
禱告詞長而無趣,好在杜雲停天生記憶力極強,並不費什麼力氣。念完后,他將猶且在燃燒的蠟燭浸沒在冰冷的聖水裡,低聲道:「阿門。」
台下的村民跟著他沉沉念道:「阿門。」
有許多人悄悄抬起頭,趁著這一時打量台上小神父的容顏。
神父把蠟燭取出,撩起聖盆中的清水洗手。
這便象徵著一日勞作的結束。村民們站起身,魚貫而出。猶有眷戀神父容顏而不願離去的姑娘站在門口,接連扭過頭戀戀不捨向著杜雲停張望。她們蓬鬆的捲髮半遮住紅潤的面頰,長長的布裙子轉起來時,好像是翻卷著的花。
只是台上的小神父卻仍舊盯著那聖水,看也未看她們一眼。
姑娘對此大為失望,卻也不敢與神父攀談。她們你拽著我我拽著你,終究是從教堂中走開了,走的遠了些,仍舊能聽到她們的談話。
「特里斯神父真是迷人……」
「若是他那雙綠眼睛願意抬起來只望著我一個人,我想我縱使是死,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
這一句引得其他家的姑娘們皆吃吃地笑。有人道:「只可惜特里斯神父這一輩子註定都要獻給萬能的主了,瑪麗,你恐怕只有去世時他為你禱告,才能讓他一直看著你吧。」
「別這樣說,」瑪麗撫弄著自己編了起來的長鬈髮,它們如今垂在她的肩膀上,顯得溫順動人,她無疑是這一群姑娘之中最為貌美的,她同時還是個alha,比村中大部分人更佔優勢,「即使是靈魂獻給了主的人,也應當體會下人間的情-愛——若是我認真提出,我想特里斯神父應當不會反對吧?」
村中的青壯年這會兒湊了過來,聽了這一句話倒笑起來,「瑪麗,你還比不得特里斯神父自己美貌。」
惹得瑪麗一下子通紅了臉,揪下旁邊開的正好的紅玫瑰去扔他。姑娘們低聲笑著,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裙擺,踩過一小片泥濘的土地。
杜雲停還留在教堂里,盯著那盆聖水。
當7777以為他從中看出了什麼問題時,忽然見宿主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道:【二十八,我真好看。】
7777:【……】
感情看了這麼半天,就在看這個?
杜雲停仍然盯著水上頭倒映出來的影子,欣賞這雙眼睛。過一會兒,他忽然邁開步子,朝著神父自己的房間跑去。7777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見杜雲停伸手到了胸前,一把扯開了自己漆黑的神袍。
系統受驚不小,【你幹嘛?】
【這麼好看,為什麼總穿這個?】杜慫慫顯然不能理解,【太單調了。】
7777:【……】
誰管你單調不單調,【你是個神父!】
不穿成這樣,恐怕會以為你被惡魔上了身,出去就能拿個火把把你點了!
杜雲停苦惱地皺了一會兒眉,和它商量:【那我把領口改大一點?】
系統心想,你怎麼不幹脆起飛算了呢,【不行。】
杜雲停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坐在床邊上蔫了下來。過了會兒,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麼,眼睛又重新亮起來,【那便這樣吧。】
系統油然生出了種不大好的預感。
【這樣也好,】他扯扯自己的衣服,低聲喃喃道,【——禁-欲。】
而且,他這個世界還香。
有這股香味兒,就算不把衣領扯大也沒什麼關係。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真正的性-感從來都不是穿的少,而是遮遮掩掩也仍舊蓋不住的韻味兒。
杜雲停問系統:【你看我有那股韻味兒嗎?】
【……】
7777好怕,宿主不會把自己弄成任務史上第一個浪到翻船的神父吧?
杜雲停放下手,忽然聽見外面懺悔室的門一響。
有什麼人走了進去,緊接著,有低沉的男聲傳過來,「特里斯神父……我有罪孽,想向您懺悔。」
杜雲停一頓,心說,來了。
渣攻上場了。
來的人是村裡的青年,名字叫埃里克。一個徹頭徹尾的alha,相當高大。若是論臉,長得也算是不錯,起碼在這村子里很有人氣。alha的能力是按照強壯程度來劃分的,以此標準,埃里克是個一流的alha。
只是這教區內的oga很少,更多不過是些普通的beta。埃里克眼界高,對於這些普通人一個也看不上,一直遲遲拖著沒有個心儀對象。
直到他瞧見了特里斯神父。
這個小神父簡直是神的恩賜,他的氣息與他的臉一樣美妙,那一件嚴嚴實實的黑袍子一穿,就好像一道屏障,硬生生把人們垂涎的目光隔掉了。埃里克不用想,也知道袍子底下究竟會有多美味。
在特里斯神父第一天來村子里時,埃里克就下了決心。
他在那之後,幾乎每天都會來懺悔室。
「特里斯神父,」他聲音低沉,在胸腔內震顫著,「我有事想向您懺悔。」
「我在昨日,動了一些並不適合的念頭……」
埃里克的懺悔,往往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只是於小神父而言,職責在身,他不能把任何一個嚮往主的靈魂關在門外,因此,縱使是心中感覺有些怪異,他也仍然每天接待,溫聲開導。
「主會原諒您一時的過失。」
「真的會嗎?」埃里克喃喃道,緊接著像是失魂落魄似的,又說了許多別的事。他說村中唯一的女oga向他表明了心意,可他卻無心於她,以至於傷害了一個虔誠的、飽含心意的靈魂,「神父,我是不是犯下了錯?」
特里斯神父溫和堅定地道:「這並不算是錯。主說,唯有心意並非是人可以操縱的。請您不要過分責怪自己。」
埃里克沉默一會兒,忽然問出了個問題,「那神父,您會有心上之人嗎?」
「我?」
這個問題讓黑袍神父怔了怔。他坐在椅子上,捏緊了手中的十字架。
「您問了冒失的問題。」他低聲說,「我既為神職,便要將靈魂與身體一同獻於我主——我自當為我主奉獻終生。」
他的話實在是太堅定,埃里克察覺到小神父是絕不可能就這麼上了他的套的,只得悻悻而返。
然而他並不曾放棄。過不久,埃里克便有了新的念頭。
小神父若是不願意,他也會有辦法。
——畢竟,說到底,再聖潔的特里斯神父,也是一個oga。
大教堂每一周都會派人來一次,為小神父帶來新鮮的食物、聖水,還有為特里斯神父準備的特殊藥劑。那些藥劑能讓神父保持清明,不為oga的性別所困,幾乎相當於是抑製劑。
埃里克等了很長時間,最終等著了一個空隙。在小神父送人走出教堂時,他飛快地從窗戶翻進了教堂里,換掉了藥劑瓶里原本裝著的葯。
他把抑製劑扔掉了,換為了一部分好不容易才買來的催情劑。
在那之後,埃里克謊稱身體不舒服,請神父來為自己探視。
特里斯神父全然不知,喝下藥劑后便應約而來。心懷鬼胎的alha遣散了其他人,硬是利用這個方式,標記了由於喝了葯而神志不清的神父。
在醒來后,於埃里克聲情並茂的講述下,小神父還以為自己是被惡魔上了身。他甚至對把埃里克卷進來懷著愧疚,大教堂把他養的太好了,讓他乾淨的像是一張白紙,除了仰望著主的眼眸和不摻雜任何情-欲的靈魂,他一無所有。
神父獨自去教堂里跪了幾日幾夜,為自己竟然心智不堅、被魔鬼找著了空隙而附身的事深感羞愧。他不會隱瞞,因此把這件事告訴了養育他的大主教,大主教大為驚怒,立馬派人來查。
埃里克直到這時候才察覺出不好。教廷的勢力太大了,他要是坦誠實情,會被立刻架到火堆上去烤。
他不能說出實話,因此選擇讓神父獨自去承擔。他將這件事公之於眾,將那一天本是懷著好意來為他診治的神父,說成是一個被惡魔上了身、主動脫下衣服搖擺著身段勾引於他的浪蕩人。
越是聖潔的,沾染上這種色彩時便越是讓人想入非非。村裡對神父懷有遐想的人本就多,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連隔壁教區也都知道了。
「那個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居然被惡魔上身了?」
「是主動求著人標記他的……」
特里斯神父是在大教堂中長大的。他被大主教撿來,視教堂的聲譽為自己的性命。在一日日的流言之下,他深深愧疚於自己為教堂抹黑,再不敢面對自己朝夕供奉的神像,也無顏面對將他養育大的主教,於是他最終選擇把自己清洗乾淨,將他換下來的黑袍子整整齊齊疊在一邊,用一根繩子終結了自己這個不潔的靈魂。
杜雲停第一次看完世界線后,恨不能穿進世界線里把主角搖醒。
什麼惡魔!你睜開眼睛看看,你分明就是被人騙了啊兄弟!
然而他也知道,神父往往把名節的事情看的重於一切。更何況,特里斯神父又更為特殊,他對主的忠誠讓他無法容忍自己的骯髒。
不過現在換成了他,杜雲停可沒心思陪渣攻玩這種下藥的遊戲。他也不是那個純潔的一無所知的神父,他心裡頭盪起來的浪,說不定能比渣攻整個人還高。
渣攻仍舊在外面坐著,一句句說著自己的懺悔。他的後悔在杜雲停聽來,真是無聊透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實際上根本不值當花費時間來聽。可他這會兒面上卻還保持著耐心,像原主一樣溫聲道:「主會寬恕您。」
埃里克哪裡稀罕主的寬恕,他只想著後頭坐著的神父。他隱約從門縫中瞥見一抹暗沉沉的黑色,想是神父袍子的一角,光是想想,這年頭就好像貓爪子,在他心上狠狠撓了一下,又疼又痒痒。
他聲音啞了,又扔出原世界線中的那個問題,說:「特里斯神父,您會有心上之人嗎?」
在原本的世界線中,原主認認真真地回答了他。這一回,杜雲停不打算這麼來了,「不瞞您說,我已經有了。」
埃里克頓時一愣。緊接著,他藍色的眼睛裡頭燃燒起憤怒的火焰來,他緊緊握著雙手,問:「是誰?」
門那面的神父沉默片刻,不曾回答。
埃里克心裡頭火氣更盛,幾乎是咬著牙,又問了一次,「……是誰?」
「您為何要如此追根究底?」片刻后,他終於聽到神父這樣回答,「您是來懺悔的,對嗎?不該是來問我問題的。您對主還不夠崇敬。」
埃里克心想,他要什麼崇敬!所謂的主從來也不會憐惜他們這種底層之人。他沒心思去想什麼主,他只想著要知道,神父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心上人。
這村裡,還有誰能比他的個子更高大,胸肌更發達,alha的氣味更濃?
裡頭的神父不回答了。埃里克再也坐不住,立馬站起身朝著教堂外走去。他迫不及待想查清楚,到底是誰,居然從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他所覬覦的獵物。
他走後,杜雲停說:【終於清靜點了。】
神父不好當,面對這樣的人也不能把他轟出去,還得好聲好氣哄著人走,的確有點兒難度。
7777:【你怎麼能說你已經有心上人了?】
【為什麼不能說?】杜慫慫詫異,【我的確有啊。】
他掰著手指頭,【我愛顧先生,顧先生愛我。】
7777:【……你不怕他往外說?】
杜雲停聳聳肩,【我也沒說我心上人是誰啊。他要是真敢往外說,我就說,我心上人就是萬能的主,我的心,我的身體,我的靈魂,全都願意獻給萬能的主——這不久行了?】
不然,不給他找點事干,他明天豈不是還得來?
7777服氣,杜雲停的騷操作簡直一波接著一波。
而且,【你別說愛。】
慫慫:【……怎麼?】
【你一說這個字就出事,】系統說,【第一回第二回都是——你不怕咒了顧先生?】
杜雲停一聽說咒了顧先生,立馬就急了,對著地使勁兒呸了好幾口,反省:【我沒說,我不該說。萬能的主,你就當什麼也沒聽見……】
他跑過去,殷勤地打了盆溫水,擰了布擦拭神像。神像很高大,但五官雕刻的並不算清楚,杜雲停踮起腳尖,拚命才能擦到神像的耳朵。他恭恭敬敬,從脖子向下,把每一個角落都擦拭的亮閃閃,一邊擦一邊低聲念:「主,要是你在,剛才那一句話就讓我收回吧。顧先生一定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他手停頓了會兒,忽然輕聲嘟囔了句,「我還等著他來抱抱我呢。」
杜雲停想顧先生了。
上一世界走的太匆忙,他其實沒來得及與顧先生說太多的話。
他還有很多話想說。他想,這個世界應當還來得及。
杜雲停滿懷期待,使勁兒擦拭著神像,見差不多了,又換了盆水繼續。7777看了眼濕噠噠的神像,翻了翻原世界線,狐疑地想,這神像還用擦的嗎?
……它怎麼好像從來沒見原主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