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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夸夸其談實無一策 天神之軀懦夫魂魄

  看著茫茫一片燒成白地的大悲寺舊址,戒曰和尚愣怔了很久很久。

  前世參觀圓明園遺址,也還有三兩片斷垣殘壁、廢瓦頹磚,控訴強盜的無恥殘暴。

  昔日人聲鼎沸寶塔屹立的大悲寺只余茫茫一層白灰,不復辨認。

  十一座鎮魔塔只剩個被巨大裂縫摧殘的底座殘骸,能量耗盡化為齏粉的符石顏色灰白,像是風化千年的塵砂。

  地底裂縫當中還冒著一些未曾熄滅的煙火,焦枯的氣味從地下瀰漫開來,帶著嗆人的煙火氣。

  戒曰和尚彷彿失去靈魂一樣,赤腳踩在灰燼里。

  那灰燼可能是大悲寺迎客的小沙彌,也可能肥頭大耳的廚房大師傅,也可能滿面紅光寶相莊嚴的方丈大師。

  最後他來到一片赤紅的所在,從裡面依稀可見一些尚未融化的佛陀的捏印手掌或慈悲面容。

  一個佛陀銅像的手掌殘存下來,像是死不瞑目的屍體從地底伸出求生的枯爪。

  那佛陀銅像的殘肢掌心向天,斜斜低舉。

  這是戒曰和尚看到的大悲寺唯一保有形體的遺物。

  他踉踉蹌蹌地走累了,坐在佛陀手掌上,雙膝曲起,手臂支在上面,雙目無神地盯著前方。

  戒曰和尚彎著腰,屈著膝,右手托著下頜,默視大悲寺遺址的悲劇,像極了前世一座著名的雕塑:

  思考者!

  他渴望再進入那種口閉心沉的絕對冥想狀態,不想思考這遺址背後的殘酷現實。

  「得得得……」

  遠方的馬蹄聲驚醒了沉浸在苦惱之中的思考者,他一個縱身,快步迎上前去。

  他想問問來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忽然他又以極快的速度飛退,然後環顧一圈,幾個縱躍跳下地底裂縫。

  蹭蹭鏗鏘聲從地底傳出,彷彿有人在快速搜尋東西。

  不一會,一個身體仿若大理石雕塑般肌肉分明,穿著草裙的野性男子從地下爬了出來。

  他抬起頭,臉上泛上一絲笑意,卻對上了一雙面無表情的眸子!

  來人臉色蒼白,面部輪廓充滿英挺的美感,她將頭盔抱在腰間,頭髮凌亂,一雙狹長的柳葉眉下浮著盈盈的兩泓清水。

  她身上甲衣殘破,露出裡面的貼身小襖,外衣則綻放著幾朵紫黑色梅花血跡。

  戒曰和尚從下往上抬頭,角度正好,一痕雪脯突兀地映入眼帘。

  看到此行的目標劉申活蹦亂跳,而且看她的眼光不對,阮山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郁熾的火開始在胸腔里燃燒。

  她好看的眸子里強壓著怒火,別過頭去。

  只因戒曰和尚腰間草制超短裙實在太短,這剛從地底爬起,一點春光乍露,露出左邊小半個桃子。

  這下好了,誰也不佔誰的便宜,兩個冤家扯平了!

  但強壓著怒氣的女孩可不這麼想,她已經在心裡摩拳擦掌,等正事辦完就要狠狠地教訓某人一頓。

  「劉申,皇后嬸嬸讓我找你回去,繼承大夏皇位!」

  她一幅公事公辦的態度,說出的話卻曲解著先皇后的請求。

  城破那日,皇帝戰死,皇后決意殉情。

  但臨死前她找來大將軍府的幺女,遞給她一把刀和一顆外表普通的珠子。

  她沒有以皇后的身份下懿旨,只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拜託她如果有機會,找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兒子。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不需要他光復夏朝,也不需要他為父母報仇,皇后只願小兩口能帶著匿靈珠平安地在魔災生存下去。

  皇室秘辛里有記載十大妖魔出世的可怕場景,而現實已經印證著那些記載所言非虛。

  這恐怖魔災,非是人力能抵禦的,只能祈求神佛出手。

  身為皇室中人,皇帝死戰、皇后殞命殉情,這已經盡到了皇室的責任,不需要兒子再承擔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阮山竹接下了皇后的請求,卻曲解了她的意思。

  城破當日,戰死的不止皇帝,大將軍府也是一門忠烈。

  她的父親戰死、大哥戰死、二哥戰死,三哥為掩護他們出城斷後,被妖魔剖肝破腹。

  如今白髮蒼蒼七十多歲的老爺子重新披掛上陣,以大將軍府的聲望聚攏人心;

  而她則女扮男裝,口含玉石,以她三哥少將軍的身份,收拾殘部,與妖魔作戰,替爺出征!

  好在她平日喜歡舞刀弄槍,手上功夫不弱;

  再加上將軍府親衛遮護,以及皇後送予的斬妖刀,只要不碰到上位妖魔,也算有驚無險,支撐下來。

  但魔潮洶湧,京師城破,皇室殞滅,大夏朝廷早已分崩離析。

  失蹤的皇子劉申就是大夏最後的正統!

  她要找到他,然後讓他擔負起應有的責任,以血還血掃平魔潮,廓清天下。

  魔災爆發一年以來,各地野心家若天上群星,數不盡數。

  他們並不抵禦魔災,反而趁勢並起,魚肉百姓,為禍比妖魔之災更加慘烈。

  畢竟妖魔大部分只是吃肉,吃飽了自顧離去;

  而他們卻在地盤裡作威作福,行為令人髮指。

  甚至於有的草莽龍蛇為了徹底絕了大夏起複之路,放出流言,將魔災之禍扣到在大悲寺祈福失蹤的皇子劉申身上。

  「是皇子劉申為了長生不老,受到妖魔蠱惑,崩滅鎮魔塔,放出禍亂天下的十大妖魔!」

  各路野心家們推波助瀾,使天下轟傳此謠言,以此宣揚皇室失德!

  而那些在魔災中失去父母妻兒、親人朋友的百姓也急需一個「禍首」發泄自己的情緒。

  於是這口鍋在戒曰和尚不知情的情況下,越來越重,相信的人也越來越多。

  世人愚昧,他們不需要邏輯、不需要證據、不需要親眼所見,只要一個情緒的宣洩口!

  於是,大部分人都認為是皇子劉申為了獲得妖魔的力量,被妖魔蠱惑,放出了鎮魔塔下的無窮妖魔

  而阮山竹,就是在這種暗潮洶湧下,帶著將軍府親衛,跨山越海直奔大悲寺:

  魔災的源頭,也是皇子劉申失蹤之地!

  而此時,戒曰和尚初聽到京師城破大夏崩潰早已是目瞪口呆;

  再聽聞父皇戰死母后舉火殉情,更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最後聽到世人將放出十大妖魔這口鍋背在他身上,只感覺滑稽可笑內心悵然。

  他只感受到命運的再一次捉弄:

  他言語無狀放浪形骸,將心沉浸在第一世中,忽略了當下;

  沒想到十八年時光飛逝,當他試著走出心門開始接受第二世時,其已然如夢幻泡影,被魔災戳破。

  沒想到他的長久緘默被女孩認為是其不想承擔皇子的責任。

  父兄戰死的悲傷、親人流離失所的憤怒以及對未來的絕望,讓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

  女孩也就十六七歲,本應該嫁為人婦的年紀,卻因為父兄戰死替爺出征,忍受著巨大的壓力。

  與妖魔作戰周旋,她並不害怕,死有什麼可怕的呢?

  她的眼淚早在親人一個個戰死時流干,她除了爺爺又有什麼親人可以失去呢?

  她唯一害怕的是,怕自己的能力撐不起大將軍府的責任,將最後的希望葬送。

  她手中頭盔當空擲下,將沉浸在無盡悲傷和自我懷疑中的戒曰和尚砸了個趔趄。

  好在他武道築基成功,脫胎換骨,否則只這一下就要頭破血流被砸成一個傻子。

  而後女孩一個翻身壓在戒曰和尚身上,手攥成拳當頭蓋臉地砸下。

  而女孩的話語如割,更是狠狠地在他心口插刀:

  「你只會夸夸其談,賣弄你的嘴皮功夫嗎?」

  「為什麼現在沉默不語,是怕擔負你的責任嗎?」

  「世人都說你放出天下妖魔,我本來恨你入骨,卻原來是這麼一個草包」

  「原來我錯怪你了啊,你這樣的懦夫也能放出妖魔,滑天下之大稽,我阮山竹誠摯地向你劉申道歉,對不起哈!」

  「可惜天神一般的身軀,卻藏著一個懦夫的靈魂,你原來一直是個軟蛋,虧我還一直以為你很特別,我看錯你了!」

  「我們走!」

  女孩的道歉更像一柄鋼刀直插心房:

  「穿越而來原來我只是夸夸其談嗎?身居高位身份貴重卻連這一世的責任都不願負擔嗎?」

  「原來自己是穿越者里最失敗的一個!」

  「上一世就沒把握住自己的命運,這一世更是不堪。」

  女孩撿起頭盔戴上,重新化為一名英武的將軍,而其部屬只是默默地跟隨,看都不看戒曰和尚一眼,策馬向著遠方奔去。

  戒曰和尚被揍的滿頭是包,卻也終於從自我懷疑中掙脫出來。

  看著她臨走時扔下的一袋乾糧清水,戒曰和尚喃喃自語地向外走去:

  「那就當個流浪的和尚吧,化緣而生,與野狗搶食,討不到飯就餓死……」

  在路上,他在傾頹的一座寺廟裡撿到一把裂開的木魚,上面還沾染著血跡。

  他用草繩將其粘合起來,敲打著木魚,邦邦邦的木魚聲中,卻感覺閉口不言不再令人難以忍受。

  心中千言萬語,卻不如一默。

  那就修閉口禪吧,以赤足丈量世界,追索逃掉的每一隻妖魔,直到天地間最後一位妖王魔帝被鎮壓。

  木魚一直碎碎敲打著,似乎在輕輕訴說著什麼:「父皇,母后……」

  眼淚化成苦酒,鮮血奏出悲歌,

  祭奠二親斷腸,一人相思已舊!

  我將絕望背水,也將破釜隕落,

  那一生的沉默,只為不負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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