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陳年舊事
翌日清晨,承恩樓中。
昨夜大開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僅留了一條縫,刺眼的陽光從窗縫照進來,蘇嶼禾坐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四下看了看,穆璟不在屋內,身上他的外袍滑落在地上,蘇嶼禾連忙伸手撿起來,重新遮蓋住自己,躲在衣服裡面慢慢穿自己的衣服。
腳步聲由遠及近,從樓下傳來,一步一步踏上樓梯。
蘇嶼禾心中一緊,加快了手中穿衣的速度。
「可還難受?」
穆璟端著面盆走上來,將盆放在架子上,撈起盆中浸濕的臉帕擰了擰,坐在床邊細細給蘇嶼禾擦起臉來。
「難受?」蘇嶼禾以為他指的是昨夜的事,臉上悄悄爬上一絲紅暈:「不難受啊,就是有些膽戰心驚,唯恐有人來了。」
穆璟輕笑出聲,曲指彈了一下她額頭。
「我問的不是那個,你昨夜發燒了,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說了好一會兒胡話。」
穆璟摸了摸她額頭,見沒發燒了,才放下心來,又替她輕輕擦起脖子。
昨夜兩人一番雲雨之後,穆璟便抱著蘇嶼禾沉沉睡去。到了半夜,穆璟突然聽見懷中的人嘟嘟囔囔說著什麼,點起燈一看,蘇嶼禾滿頭大汗,額頭和身子都燒得厲害。
冷風呼呼地灌進來,穆璟懊惱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趕緊關上窗戶,又忙用水替她將身子細細擦了一遍,給她蓋上自己的外袍。
穆璟幾乎一夜沒合眼,直到天快亮了,蘇嶼禾體溫才慢慢恢復正常,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發燒?」蘇嶼禾吃驚的指了指自己問道。她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啊,現在可有頭疼嗎?」穆璟還是有些不放心。
蘇嶼禾搖搖頭,靠在穆璟身上,有氣無力地說道:「不疼,你是不是照顧了我一夜啊?」
「不疼便好,照顧你不是應該的嗎?夫人?」穆璟就愛用這甜膩的稱呼的逗她。
蘇嶼禾輕輕在他胸膛捶了一下,驀地摸到他身上單薄的衣衫,才反應過來,他只著了中衣。
「你快些把外袍穿上,不然待會兒可跟我一樣了!」蘇嶼禾坐起來,將她身上的外袍給穆璟披上。
「我們回府吧!」穆璟聽話地穿上衣服,抱起蘇嶼禾下了樓。
給承恩樓上了鎖,穆璟便帶著蘇嶼禾向城中駛去。
「是回將軍府還是去丞相府?」穆璟知她心結未解,誓要弄個明白的,可眼下她身子虛乏,也讓他擔心得緊。
「回將軍府吧,先去看看婉容,穆璟,我想清楚了,若是在爹口中問不出,我便自己查!」蘇嶼禾靠在穆璟胸前,輕聲說道。
「嗯,你莫怕,有我陪著你!」
兩人回到將軍府便直奔蘇婉容暫居的淺月閣。
蘇婉容的腿已經用竹板固定起來了,臉色也好了許多,見蘇嶼禾和穆璟進來,連忙支起身子就要起來。
「你快躺下別動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昨日已經同姨娘說過了,你就安心在府中養著,若是覺得煩悶,便叫這丫頭給你想法子解悶!」蘇嶼禾說著便敲了敲趴在床邊睡的正香、口水流了一大灘的蘇嶼靈。
「嗯?誰?」被驚醒的蘇嶼靈猛地抬起頭,嬌憨的模樣惹得蘇婉容笑出聲。
「阿姐!你昨夜去了何處?怎麼一夜沒回來啊?我等你都等得睡著了。」蘇嶼靈揉了揉眼睛,問道。
蘇嶼禾臉色不自然的看向穆璟,見他沖自己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氣得瞪了他一眼,又用手指頭戳了戳蘇嶼靈的額頭:「你不要打聽阿姐的事,照顧好婉容才是正經!」
「知道了。」蘇嶼靈皺著眉頭揉了揉額頭。
見蘇婉容好多了,蘇嶼禾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又要趕去丞相府。
「嶼禾,你身體吃不消的,歇歇再去吧,張太醫還未走,我讓他替你看看。」穆璟一把拉住蘇嶼禾,擔憂地說道。
「我沒事,出了一身汗反而好多了。」蘇嶼禾堅持道。
穆璟輕嘆了一口氣,又去替她安排了一架舒適的馬車,帶著她往相府駛去。
馬車到的時候,蘇靖川已經等在門外,向著蘇嶼禾她們來時的方向張望。
「爹?」蘇嶼禾見蘇靖川站在門口,便急忙下了車。
「嶼禾,你隨爹進來,我有事同你說!」蘇靖川只扔下這一句話,便自顧自地進了府。
彷彿有了預感,蘇嶼禾深吸一口氣,提起裙擺邁入府中。頓了一下,又轉過身對穆璟說道:「你去我從前住的常樂館等我吧。」
穆璟點頭說道:「好!」
「嶼禾,我等你,你一定過來找我!」穆璟又叫住她,叮囑道。他這心裡總生出一陣不安。
「嗯。」蘇嶼禾沖她笑著點點頭,便轉身向蘇靖川的書房走去。
「坐吧,故事有些長,咱們父女倆坐下慢慢說。」蘇靖川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太師椅,對蘇嶼禾說道。
她攏了攏裙擺坐下:「爹,昨夜宿醉,現在酒可醒了?」
「啊,醒了醒了。」蘇靖川有些尷尬地擺擺手說道。
「嶼禾,你是不是一直怨爹?說來也確實怨我!」蘇靖川問道。
「爹,我只想知道我娘真正的死因是什麼?昨天我去找姨娘時,她說漏了嘴,待我再問,她便閉口不言,將我拒之門外。可是在我的記憶里,娘不是投河自盡的嗎?但是昨日姨娘說我娘還送過她簪子,娘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她既然對你納妾一事心生怨懟,又怎會與姨娘示好,還送她簪子?」蘇嶼禾一股腦將心中疑惑通通說了出來。
蘇靖川愣了一下,才說道:「其實你娘當年並不是投河而亡,映雪也並非是我姬妾,就連婉容也並非我之女!」
蘇嶼禾被這突如其來的往事驚得說不出話來。
蘇靖川又繼續說道:「你娘當年生嶼靈時遭遇難產,氣血兩虧,又遭當時的長公主,如今的老寧遠侯夫人下毒暗害,人是救回來了,可身體卻每況愈下,你又時常鬧著要出府玩,你娘沒辦法,才拖著病痛的身子,帶你出府。就這麼過了幾個月,你娘身體更是大不如從前,她深知自己時日無多,當時又恰逢程國公府遭奸人誣陷,被滿門抄斬。程國公是爹的恩人,先有救命之恩後有知遇之恩,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家絕後,便冒死救下程國公獨子的妻女。你娘知道后,便與我商議,同我做了一場戲,讓別人都以為是她無法接受我納妾,一時想不開才投河自盡。如此,別人便不會深究映雪的身份,只會將注意力放在她善妒才致使自己走上絕路的事情上。」
蘇嶼禾腦子嗡嗡響作一團,聽完已是淚流滿面,一時間太多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待腦子終於清醒了一些,蘇嶼禾才拭了拭淚,抬起頭問道:「長公主為何下毒害我娘親?」
「當年你娘一舞動京城,多少王公貴族心生愛慕,我與老寧遠侯祁雍自然也在其中。長公主梁悠嵐自小愛慕祁雍,得知祁雍心儀你娘,便幾次三番害她。
後來你娘嫁給了我,梁悠嵐也如願嫁給了祁雍,可祁雍對梁悠嵐無意,婚後生活並不和睦,最後祁雍忍無可忍,鬧到了先帝那裡,先帝素來愛重臣下,也心疼女兒,便勒令兩人和離。
和離之後,梁悠嵐一直懷恨在心,認為都是因為你娘,才致她婚姻不睦,後來便一直瘋瘋癲癲。當年你娘生嶼靈時難產,我實在沒辦法,便從外面請來了許多產婆,不知她何時混入了其中,竟趁你娘產後虛弱,偷偷給她葯里下了毒,先帝當時聽說了這事,便趕緊派了太醫來,才保住你娘的命。」
蘇嶼禾聽得心驚,眼淚止不住得往下流。
「可是如此說來,長公主是我們家的仇人,為何還要將阿姐嫁給她兒子?」蘇嶼禾不解地問道。
「下毒之事除了我和你娘、長公主和先帝,再無人知曉,長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我雖身居高位,卻也奈何不了她。你阿姐自然也不知道此事,她一心撲在祁雍的兒子身上,不讓她嫁,她便整日鬱鬱寡歡。最後沒辦法,只能任由她嫁了。」蘇靖川說得眼含熱淚,對於結髮之妻的虧欠,他無以彌補,也再無機會彌補。
「那姨娘呢?她知道娘親為她做的一切嗎?」蘇嶼禾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問道。
「她開始也是不願,你娘親便去勸她,不知怎的最後同意了,這麼多年來,我與映雪一直都是恪守禮規,從未逾矩。」
蘇嶼禾腦子裡一片混亂,她不知道這些前塵往事竟牽扯如此之廣,更為諷刺的是她阿姐如今還嫁給了仇人的兒子還不自知。
可是所說害死她娘親,她也有份啊,是她吵鬧著要身患重病的娘親帶她出府去玩,加速了她身體的消耗。
蘇嶼禾回憶起從前的種種,越發難受,娘親陪伴最多的便是她,也時常說她很像自己小時候。
蘇嶼禾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的書房,只感覺自己如同一個失了魂的空殼,漫無目的地遊盪在大街上。
天空一聲巨響,把失魂落魄的蘇嶼禾嚇了一激靈。
片刻之後便下起了瓢潑大雨,急著躲雨的商販四散奔走,將本就站不穩的蘇嶼禾撞倒在泥水裡。
「啊!」蘇嶼禾吃痛的叫出去,方才踩到她手的人卻如同沒感覺一般跑遠了。
驟痛讓蘇嶼禾清醒了一些,她艱難地從積水中爬起來,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突襲的暴雨讓街道已經四下無人。
她渾身濕透了,瞥見一個屋檐下能避雨,便朝那裡走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再沒了意識。
穆璟在常樂館中久等不來蘇嶼禾,心下著急,便去書房尋她。
書房中已空無一人,穆璟心中一顫,頓時慌亂得不行。
外面大雨傾盆,穆璟看了一眼,便不管不顧的衝進雨里。
尋了一路也不見蘇嶼禾的蹤影,穆璟心中越發著急,大雨將他澆了個透,視線也漸漸受限,看不清前方的路。
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穆璟突然瞅見前方的攤鋪前隱約有一團淺藍色。
他記得蘇嶼禾今日就是穿的淺藍色衣衫。
穆璟呼吸一窒,大步奔過去,果然是蘇嶼禾!
烏黑的髮絲上滿是泥水,衣衫也被泥水泡了個透,穆璟看著蘇嶼禾這副樣子,心彷彿被利爪揪住。
他將蘇嶼禾抱到屋檐下,暫時避開了大雨。
蘇嶼禾臉色蒼白,眼睛微微紅腫,一看就是剛哭過。
穆璟莫名升起一股怒火,他這個岳父也不知道同她說了什麼,讓她這麼痛苦絕望。
見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穆璟心下著急,蘇嶼禾的身子只怕是撐不住,便抱起她,沿著屋檐下一路尋找,終於找到了一家醫館。
穆璟托掌柜的找來一套乾淨衣服,給蘇嶼禾換上,又熬了驅寒的葯的為她服下。
「公子也換身乾淨衣服吧!」
那掌柜的是個良善之人,見穆璟也渾身濕透,便找來自己的衣服,讓他換上。
穆璟接過衣服,道了謝,換上以後又巴巴地守在床榻前,眼睛絲毫不敢離開榻上的人。
「娘親!娘親!對不起……」蘇嶼禾在睡夢中也極不安穩,口中一直喃喃自語,眉頭緊皺,額頭的汗珠大顆大顆滑進髮絲里。
穆璟替她擦去汗珠,握住她的手,身子湊近喊道:「嶼禾!嶼禾,醒醒!」
蘇嶼禾猛地睜開眼睛,直直地坐起來,心跳快的彷彿要衝破胸口。
穆璟知她受了驚嚇,一把將她按在懷裡,輕輕撫她的背。
蘇嶼禾眼睛漸漸恢復了清明,穆璟身上的甘松香讓她心安了不少。
「別怕,我在!」穆璟見她平靜下來,溫聲說道。
「嗯。」蘇嶼禾不知道說什麼,輕輕應了一聲。
「可有哪裡不舒服?」聽她聲音無力,穆璟又問道。
「沒有,我好多了。」蘇嶼禾輕輕搖了搖頭。
「穆璟。」
「嗯,我在!」
「穆璟!」蘇嶼禾又喚道。
「我在。」穆璟不厭其煩地回答。
「我想回家!」蘇嶼禾在他懷裡蹭了蹭,帶著哭腔說道。
「好,我帶你回家,記住,以後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的家。」穆璟說著兩人抱起來,問掌柜的借了一把傘。
蘇嶼禾撐著傘,任由穆璟抱著,走入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