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漩渦
「我終究還是沒能繼續學業,父親死於漩渦后,我謝絕了教授的挽留,回到家鄉。我唯一的心愿是把這該死的漩渦摧毀。」
望著遠處波翻浪涌的海面,背對著艾薩克教授、康德伯爵和自己的好友富爾特,曾經塔克洛尼亞皇家學院的肄業生撒希爾感慨萬千。
黑淵巨渦是可以被馴服的。
這是父親從小就對他說的話。
黑淵巨渦的形成與洋流、潮汐和地形有關。摩西角西北方向星羅棋布分佈著十餘座中小型島嶼,有些漲潮時會淹沒在水下。洋流在這裡受到阻礙,迴旋激蕩,形成渦流,然後會在某個特定的時刻形成巨大的漩渦。過往船隻無一例外會被拖入大洋底部,屍骨無存。
恐怖的黑淵巨渦成為橫斷摩西角與大陸北部海域的噩夢。它撕碎了帝國西北與東部海域的航線。
要征服自然,必須先了解自然。勝利就在一瞬間,而為了勝利所做的準備卻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父親觀察黑淵巨渦有二十多年,每次海洋發出鞺鞺鞳鞳的呼喊,他從不缺席。然後是奮筆疾書,記錄他觀察到的天氣和水文狀況,寫下心得。就連母親葬禮那天他也沒落下。我曾經恨他,恨這該死的漩渦,所以我遠離了這裡,前往遙遠的異國求學,想逃離這裡。但是沒想到,我最後還是放不下。這該死的漩渦已經成了我的心病,成了我的宿命,我早晚會死在它手裡,或者,殺死它!」
這時,洋流起了變化。
洪波湧起,西邊如山的巨浪彷彿野獸聳起的鋼鐵脊背,扯起一條不祥的黑線,隆隆捲來,在離一座島嶼數里開外捲起雪白的浪花,發出低沉的轟鳴與咆哮,繼而一頭撞在島上,化作一隻黑色的鐵手,將整座小島砸在下面。
眼睛還沒有從四濺的浪花上移開,北、東兩個方向也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雪白的浪花和黝黑的山岩在星光下交織出一片自然之怒的恐怖樂章。
眾人覺得腳下的劍鋒岩礁在微微顫抖。
撒希爾指著遠處的海面大叫:「開始了!黑淵巨渦!」
破碎的浪頭化作無數慘白的浪花——所謂細小隻是殘酷的自然與人類愚蠢視覺開的玩笑,任何一朵白浪放在陸地上都足以吞噬富爾特看守的那座十餘米高的燈塔。浪花發出嘈雜細碎的嘩嘩聲,與天空中的雷聲交相錯雜,剝奪了人類的聽覺,即使站在陸地上,也能體會自然的威能。
浪花翻湧,十餘座小島之間的海面被攪成一鍋沸騰的粥,無數浪頭叫囂隳突,彼此撕咬吞噬。
漸漸的,雜亂無章的碎浪降低了它們的吼聲,沸騰的粥彷彿被一把看不見的巨勺攪動,開始沿著一個方向旋轉,開始分內外層,初時不快,仍有喧嘩雜音,但僅僅兩三分鐘,黑黝黝的內層已經成為迴旋激蕩的急流,寂靜無聲;而白亮的外圈則聲音激越響亮,發出尖利高亢的嘯叫。
短短三五分鐘,眾人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漏斗狀漩渦,漩渦四周升起,中央沉降,目光幾乎可以沿著傾瀉的中央水壁看下數里!
艾薩克接連後退了好幾步,他感受到了人類在自然面前的渺小。
不要說一個人,就算是一艘大船落入其中,也會被卷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自然的恐怖力量!
難道人類探索的腳步,就要止步於此么?
倔強的老人捏緊了拳頭。
我絕不認輸!
撒希爾低沉的聲音傳來:「我父親就葬身於此。他曾經成功,但那只是該死的漩渦麻痹他的假象。」
康德忍不住問:「成功過?」
「他寫信告訴我他成功了六次,最後一次只要成功,就說明他找到馴服巨渦的規律,摩西角人將握住改變命運航向的舵輪。然後他失敗了,害死了四個人。」
「對令尊的事我表示遺憾。」
「爵爺,您和艾薩克教授把我這個無用之人從大牢里撈出來,我深表感激。但是我幫不了您什麼,我唯一想的就是如何把這該死的漩渦幹掉!」
「你被捕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欠下大船戶的高額債務未能按時償還,二是在搜查你住宅的時候,找到了大量極其危險的爆炸物——你想幹什麼?」
「我要炸島。」
「炸島?」
「洋流、潮汐和地形,巨渦形成的三個要素缺一不可,我對洋流和潮汐沒轍,只能在島嶼上做文章。」
「有趣的想法,但是島嶼有十幾座,你的爆炸物沒那麼多。」
艾薩克道:「我明白他的想法了,沒有必要全炸,只要根據觀測資料計算出洋流和潮汐的規律,在島嶼水面之下的薄弱處安裝炸藥,就可以摧毀小島。計算足夠精確的話,可以徹底改變這一帶的水文狀況,甚至大漩渦從此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撒希爾向教授畢恭畢敬地鞠躬:「不愧是教授,您完全洞悉了我的想法。那麼……」
「我理解你的心情。然而我不希望你這樣做。」
「為什麼?」
「放眼大陸,沒有任何一處有如此奇特的景觀,或許,它是自然與人類的一種特殊交流方式,在我們深入了解它的奧秘之前,我不建議草率地關閉這扇交流之門。」
撒希爾沉默了片刻,道:「我一定要報仇。人沒有百年的壽命,卻常懷有千年的憂嘆,我為什麼要做目光長遠的人呢?再說摧毀這該死的漩渦之後,摩西角的百姓可以駕船直奔靜波海,這與父親的理想不是一致的嗎?」
康德的聲音十分冷靜:「也就是說,你無論如何都要做這件事?」
「是的爵爺。」
「那麼我以此地領主的身份正式宣告,你因非法持有危險物、威脅損害私人財物而被逮捕。你是自己去服刑,還是我動手?」
撒希爾抗議:「我損害了誰的財物?」
「此地成為自由都市之前仍然歸我所有,所有人都是我的農奴。把你們當做自由民看待、給予你們發表自由意見的權利是我慷慨地贈予,但不意味著法律上已然如此。黑淵巨渦在我的領地上,理所當然是我的私產,你公然叫囂要毀壞它,任何一個領主都無法容忍!」
撒希爾目瞪口呆。
康德神氣活現道:「所以,你,現在又要到監獄去了!走吧,別等我動手。」
富爾特小聲提醒道:「爵爺,這兒沒監獄。」
「什麼?」
「一共這麼點人,除了一位村長連個官都沒有,哪裡用得著監獄?」
「那要是有人犯下罪行呢?」
「怎麼會,大家都是活不下去才來到這,不會把彼此往絕路上逼的。沒有監獄那種東西。」
「既然如此,那就,那就……」康德抬著一隻手轉了半天圈,最後朝富爾特身上一落:「先關在你家吧。」
富爾特一愣:「啊?」
「啊什麼啊,你家在高崖燈塔上,上上下下就一條路,安全的很。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