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夾牆定生死
趙佶並未注意到高俅今日的不尋常之處，他步伐輕快地在夾牆的通道內走著。
此刻他心情很愉悅，連續多日的風寒逼得他悶在宮中不能隨意走動，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快要發霉了。
現在他眼中腦中滿都是李師師那曼妙的身影，那種猛烈的思念，讓他很不得此刻能立即飛過去。
在夾牆的通道內沒走多久，前面出現了一間不大的閣子，這個閣子是供趙佶略作休息和換衣服的地方，即便是再不拘小節，也總不能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龍袍去鎮安坊吧。
趙佶在此處熟練的換上一件天青色的便袍，這是他自己命名的一種顏色，他很是喜歡，而張迪則是換上了一件綠色的便袍。
換完便服后，趙佶剛才一顆狂熱躁動的心，不知為何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看著前方幽深狹長的夾牆通道，由於多日未曾使用，今日通道內並沒有點亮太多的燈燭，此時早已過了戌時，夾牆內昏昏暗暗的，每兩盞亮著的燈燭之間，又相隔有一段距離，於是又形成了一快塊沒有光亮的黑色區域。
「這個高俅，做事越來越不認真了，竟連燈燭都點的如此不上心。」
趙佶邊埋怨著，邊慢慢往通道深處走著。
另外，由於趙佶的授意，只在夾牆首尾兩端才有少許禁軍看守，所以此時的夾牆通道在夜幕的襯托下，出奇的安靜。
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忽然從趙佶的心裡升起，他覺得這條往日令他無比興奮、很快就能走完的夾牆通道，現在卻像一個深淵巨口一般，彷佛是在等待著吞噬他，他不由的有些汗毛豎立。
如此想著，腳步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最終慢慢的停在了下一個黑色區域的邊緣。
「張迪！」
「小的在，大家。」
「不如明日再去鎮安坊吧，我今日有些不適。」
這句話讓躲在暗處的趙欽頓時緊張了起來，此時他就正躲在趙佶面前的那片黑色區域內，距離趙佶不過十步左右，如果趙佶現在突然折回，那趙欽所有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而在趙欽的左後方，有一個人影卻更加緊張，他就是朱拱之。
剛才張迪和官家的對話，他聽的並不是很真切。
可是他隱約聽到了那一聲「大家」，在這個世界上，能經得起張迪這一聲「大家」的，除了官家還能有誰！
朱拱之看了一眼趴在自己右前方一動不動的太子，他好想問一句。
太子你不是說帶俺來抓賊的么！
趙佶自然不知曉，在距離他面前一步之遙的黑暗中，竟然還隱藏有兩人，他說完話后，便欲轉身離開。
不能等了！
成敗在此一舉！
趙欽牙關暗咬，雙腿猛地一蹬，朱拱之看到太子動了，雖然害怕，但自己也立即跟了上去。
趙佶在轉身的最後，眼角的餘光忽然暼到，後面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竄了出來。
他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只見兩個黑色人影，一前一後地從那燭光照不到的黑色區域內像是憑空出現一般，一躍而起，向自己和張迪二人撲來。
趙佶頓時心神大駭，大叫一聲，叫聲在寂靜幽長的通道內傳了很久，叫聲喊出的同時，趙佶又努力往前踉蹌著連跑了好幾步，結果卻因為重心不穩，一下摔倒在地上。
趙佶趴在地上，驚駭地往旁邊看去，張迪此時已經被一個黑影給按在了地上，沒有一點動靜傳出。
不知道是死是活！
這時，他忽然感覺耳後有一陣微風傳來，趙佶僵硬地扭過頭。
昏暗的燭光下，一個鬼臉突然伸到自己面前，趙佶猛地一顫，雙眼一翻，往後徑直倒了下去。
那黑影顯然也沒料到，趙佶竟然被嚇得直接暈了過去，他愣了一下后，將臉上帶的鬼臉面具取了下來，露出裡面一張年輕且俊朗的臉龐，借著微弱的燭光仔細看去，此人正是趙欽！
那另外一個黑影，自然就是朱拱之了！
此時，朱拱之渾身仍然在顫抖不已，其實剛才撲出來得一瞬間，他心中的恐懼要遠勝過面前的趙佶和張迪二人。
酉時，太子忽然說要帶他去抓一個妄想淫亂後宮的淫賊，於是二人便借高俅之便，一直在這夾牆通道內躲著。
朱拱之的級別，並不知道這個夾牆的用處，因此他只當這是那淫賊和後宮私通的必經之路。
可是剛才張迪一聲含糊不清的「大家」，讓朱拱之如墜冰窟。
但是他對太子有一種本能的忠誠，所以當太子衝出去的時候，他即便害怕也依然毫不猶豫的沖了出去。
甚至他覺得，也許是自己剛才聽錯了，官家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呢！
更何況，太子又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堵截官家呢！
可當剛才他從黑暗中撲出的一瞬間，借著燭光，他看到了那個身著綠色衣袍的臉，他腦中一懵，好像有點眼熟！
張迪？
真的是張迪！
然而身子已經撲出，朱拱之只得按照計劃進行，將張迪撲到在地后，立即將他打暈。
然後這個時候，他又看到了另外一張臉，那個身著天青色衣袍的人。
朱拱之只覺得好似是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的頭頂，劈的他一陣眩暈。
真的是官家！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前幾日那番豪言！
「哪怕是太子讓我現在去把官家給綁了，我也會第一個衝上去。」
我這個烏鴉嘴啊！
朱拱之很不得現在把自己也打暈過去算了。
「別楞著了，快乾活啊」。
就在朱拱之心裡思緒萬千時，趙欽的喊聲，將他喚醒了。
只見趙欽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的布袋，一塊方巾和一小捆麻繩，他先是掰開了趙佶的嘴，將方巾握成一團塞了進去，然後將黑色的布袋套在了趙佶的頭上，最後用麻繩將趙佶的雙手綁在了身後。
動作相當熟練！
朱拱之此時方才如夢初醒，事已至此，他也大概猜到了太子所欲何為，不知為何，在恐懼中忽然開始生出了一絲興奮和期待。
他趕忙也依葫蘆畫瓢，將張迪綁了起來。
就在二人剛剛忙活完，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忽然從前方傳來。
很快，一個身著紫色衣袍的白髮老人帶著四名威風凜凜的禁衛軍來到了趙欽二人面前。
趙欽抬起頭來看去，為首的那白髮老人，正是高俅。
他緩緩站起身來，和高俅靜默地對視著。
此時的高俅，依然滿臉猶豫之色，剛才官家的那一聲呼喊，高俅聽到了，憑著本能和下意識的反應，他趕忙帶著兩個禁衛軍往這裡趕來。
這一路小跑過來，高俅一直在想該如何面對一會眼前的局面。
如果太子成功了，那自明日起，這大宋朝的官家就要換人了，自己作為助手，算得上大功一件。
可同時也說明了只有自己知道太子上位的秘密，那日後自己又是否會被滅口？
如果太子沒成功，那自明日起，這大宋朝也將少一位叫做趙桓的皇子。
自己及時護駕，也算功勞一件，但是又免不了被問責沒有看守好夾牆之責。
而且，以官家的聰慧，定然能猜出來他今日在此處，肯定已經是和太子串通好的。
那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
所以高俅一直在猶豫！
直到剛才自己來到此處，看到太子已經將官家綁了起來，高俅仍然還在猶豫。他一生混跡官場，對任何事都是果敢決斷，卻唯獨此時無法下定決心。
他看了一眼被布袋包裹著斜躺在地上的人，他知道那是他的官家！官家眼下的狼狽模樣，讓高俅心中不忍之色更重，與官家幾十年相伴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難道他高俅真要做那不忠不義之人么？
所以一時間，高俅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是好？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來來回回幾次，卻終究說不出一句話。
只是此時他猶豫的卻忽然不是什麼權力和富貴了，而是情誼和生死！
趙欽的雙眼在黑暗中散發著銳利的光芒，直勾勾地盯著高俅。
他雖然看起來很鎮定，可其實，此時的他，心裡也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他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短劍！
多日來的籌劃，就為了今晚這一擊！如今成敗就在高俅一念之間。
只要高俅張口說出這躺在地上被布袋包著的人是官家，那禁衛軍必定一擁而上，趙欽就可以等死了！
但同時他知道高俅也在猶豫，如果高俅真的反水了，那麼此時帶來的就不止是四名禁衛軍了。
所以他在等，他在等高俅的決定。
眼看著高俅又深深地看了躺在地上的趙佶一眼，便欲開口之時。
趙欽忽然大喝一聲！
「太尉難道忘記那道聖旨了么？難道忘記衙內輕浮浪蕩之舉了么？」
高俅一愣，他看了眼趙欽，在黑暗中，太子的身姿挺立，目如銅鈴，渾身竟隱隱有帝王之氣閃爍！
趙欽也看著高俅，隨時準備將袖中的短劍拔出，他絕不會束手就擒。
高俅搖了搖頭，緩緩地將剛剛揮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他在這一瞬間做出了決定。
「地上這二人，意欲淫亂後宮，你等協助太子將人抓回。」
高俅不會知道，就是他這最為關鍵的一瞬間，將會徹底的改變大宋王朝之後的命運。
縱觀整個人類的歷史，這種關鍵的一瞬間並不在少數，雖然它只是短短的一霎那，卻往往決定了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存亡。如拿破崙在滑鐵盧上那決定命運的一分鐘，如列寧在途經德國時決定封閉列車的那一瞬間。
高俅自是無法知道後世的這些事，他無力地說完這句話后便轉身離開了。
只是他的背影好像一下更加的衰老了，老的就像這夾牆通道內燃燒了許久的燭火一般，彷佛風輕輕一吹，就會沒入黑暗之中。
那四名禁衛軍在最初還有些不敢妄動，因為他們是親眼見到官家和內監張迪進到這通道之中的。不過待仔細觀察了一番后，發現地上躺著的這二人，所穿衣裳並不是官家和張迪二人的，再加之又有太子在旁，他們也不再猶豫了。
宋朝不像唐朝，沒有父殺子、子弒父、兄弟相殘的慘劇！
所以作為禁衛軍的他們壓根不會往這方面想！
很快，幾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夾牆內，依舊如往日一般，安靜而深邃，忽然有一陣微風吹來，一個燈燭奮力地晃動了幾下后，終於還是熄滅了！
此時，在汴京城的某處院落內，也有一人，正在院內焦躁的踱著步。
今夜的汴京城！
註定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