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跪
蘭若寺廢墟上。
天穹之上，火光蔽日，雷聲轟鳴。
除此之外，還有兩股妖氣，暴戾囂狂，只不過此時，略微顯得有那麼些後繼乏力的感覺。
「大師，那是怎麼了？」
燕赤霞說話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那兩股妖氣其中之一，他隱約有些熟悉，但這恍如世界末日的一幕，真的是那位大妖的手筆嗎？那站在他對面的，又是何等強者，能將兩尊驚世大妖都逼到如此地步！
不對！
剛剛離開的，除了那瘦弱青年外，似乎還有個魁梧的漢子？
燕赤霞反應了過來，倏然感到心底一陣寒意生出，難不成，另一道龐大妖氣就是魁梧漢子身上傳出來的？
一行四人，當師傅的佛法修為深不可測，剩下兩個徒弟妖氣衝天，那最後一個，又怎麼可能是凡人，莫非……
他用驚懼的目光看向那一身灰色長衫，相貌儒雅無比的年輕人。
「有人不想看那猴子安安穩穩混日子，非得鬧點動靜出來。」
法海語氣不帶絲毫感情，讓人根本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楊戩迎著燕赤霞的目光笑了笑，「別看了，我不是妖。」
隨後，他轉臉，看向法海，「師傅，怎麼辦。」
「大師，上面好像很危險，您該不會也想去插一手吧？」
聶小倩喏喏的說了一句。
要是法海也去了，誰渡她入輪迴？她可不想一直當一個妖怪這麼活下去！
而如果主動下地府……她身上，可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清清白白，雖然是被樹妖逼迫，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不墮入十八層地獄已經算好運，轉世成人？別做夢了，畜生道走一遭還差不多。
法海眸光明滅不定，雖然表面很平靜，但卻有一股壓抑的感覺籠罩蘭若寺。
該去嗎？好像不管怎麼說，他都不該去吧。
從身份上看，猴子和老牛雖然是他徒弟，可說到底不過是妥協而已，真要說對他這個師傅有太深的感情，怎麼想都知道不可能。
他是驅魔人，而老牛和猴子，原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妖魔。
退一萬步講，不考慮這些因素，從最理性的角度分析，兩隻桀驁不馴的大妖被天庭打死，他帶著楊戩去靈山取得真經回來普渡眾生，這豈不是皆大歡喜？
有必要為了這兩個妖孽，大鬧天宮嗎？
這買賣，怎麼算，都是虧本的，對吧。
所以，他溫和的笑了笑，這一笑，就如冰雪消融，將蘭若寺沉重的氣氛一掃而空。
法海輕輕伸出手，一指點出：「好了，妖怪都打死了，你也該去投胎了。」
小倩眼露欣喜。
隨後，身形彌散在天地間。
「咱們不去幫忙嗎？」楊戩眼裡的神情有些複雜。
好歹一路同行，再加上彼此又都被鎮壓許多年，對於老牛與猴子，楊戩是抱著一種同病相憐的心態的。
他額上的第三神眼可不是擺設，雖然這裡距花果山有千里萬里之遙，可楊戩也很清楚，猴子的老巢到底發生了什麼。
將心比心，換做他，現在也得瘋吧？
一想到灌江口屍橫遍野的樣子，他心底就是一陣發寒。
問題是，除了同情，他還能做什麼呢？他什麼都做不了。
花果山沒了，灌江口還在。
這就是他和猴子的區別。
可老牛又算什麼？明明天庭的諸神並沒有招惹紅孩兒和鐵扇公主，老牛怎麼就義無反顧的殺了上去呢？
哦對，他們五百年前就是好兄弟了，估計是為了所謂的兄弟之義吧。
那自己跟猴子又不熟，所以自己就待在這蘭若寺搖旗吶喊，不過分吧？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沒有理由去，對吧？」
楊戩向著法海問了一句，似乎在為自己找一個理由，一個可以心安理得說服自己的借口。
「是啊。沒有理由。」
法海感慨萬千的點了點頭，隨後，攥著禪杖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不過，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的。」
……
「打啊？怎麼不打了？來，本將腦袋就在這裡，把你的棍子落下來。」李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攤開的掌心中，赫然有不少懵懵懂懂的小猴子。
「大王！」
「是大王！！」
小猴子們，渾身都是傷，有鞭痕，有燒痕，有刀疤。
但他們臉上露出的神情，竟然沒有一絲痛苦，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那隻身披金甲，威風凜凜的大猴子。
「大王，花果山沒了……」
有小猴子看著看著，哭了出來，聲音充滿了委屈。
其他猴子這才想起來，花果山沒了，他們，也都死了。
「大王，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燒了我們的花果山，打死他！！」
「對！打死他！」
小猴子們有的死死瞪著李靖，咬牙切齒的罵道，那眼神，彷彿要將這天庭大元帥生吞活剝了一般。
還有的。
嚎啕大哭著。
聽著一聲又一聲的大王，猴子鼻頭有些發酸。
他算什麼猴王呢。
如果沒有他，花果山的小猴子們一定依舊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吧？
「嘿，妖猴，聽到沒有，你的猴子猴孫讓你打死我呢，快動手啊，你在害怕什麼？」
李靖獰笑。
「不許叫我們大王妖猴！我們大王是齊天大聖！」
小猴子朝李靖吐了口唾沫，可他忘了，魂魄是沒有口水的，連眼淚都沒有，雖然他們哭的痛不欲生，但都只是在乾嚎，不管他們怎麼揉眼睛，眼裡還是一滴淚水都擠不出來。
「哼，死不悔改！」
李靖另一隻手將那個準備朝他吐唾沫的小猴子拎了起來，笑嘻嘻的看著孫悟空，「嘖嘖嘖嘖，原來那個無法無天的孫悟空，也有害怕的一天啊？」
他將頭向前伸出，「來，用你的如意金箍棒，照著腦袋打，別客氣。你不是想殺我嗎？我就在這兒，放心，我不還手。」
「大王，打死他！打死這個壞人！」
小猴子們群情激奮，包括那個被李靖拎在手裡的小猢猻。
但猴子只是沉默。
於是，小猴子們的叫聲逐漸輕了下來，直至，聲若蚊蠅。
哪吒眼裡閃過一絲不忍。
猴子是妖孽嗎？是啊。而且是那種，膽大包天的妖孽。身為天庭戰神，屁股要正，不管他覺得猴子有沒有錯，但猴子必須是錯。
不然，難道是一眾仙神錯了嗎？
可就算猴子錯，怎麼也不該淪落到這個下場。
沉默了一會兒，哪吒上前一步，語氣有些猶豫，「父親，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李靖回頭，詫異道：「這才到哪兒？你忘了剛剛的猴子，是何等跋扈？你忘了，你那乾妹妹，死的是如何的慘？連屍骨都沒有存下！」
「差不多了。」
哪吒又強調了一遍。
「逆子！若不是為父及時出現，你已經死在這潑猴棍下了！現在你為他求情？」
「我寧可被他打死。」這樣的神仙，做的未免太乏味了些。
李靖惡狠狠的看著哪吒：「這麼說，爹救你還救錯了不成？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鎮在玲瓏寶塔里好好反省，現在，退到一旁！」
說罷，李靖再度轉頭看向孫悟空，那隻桀驁不馴戰天鬥地的猴子這時候，顯得是如此的無力。
「猴子啊猴子，你不是號稱齊天大聖嗎？」
李靖挪笑道：「你真的不打啊？你不打，那我就動手了啊。」
說著，那兩根手指一捏，頓時，剛剛還嘰嘰喳喳叫著的小猴子，魂飛魄散。
「李靖！」
猴子目眥欲裂，抬手就要出棍，然而，李靖卻把掌心的猴群擋在身前：「來，打，別客氣，這裡面，還有好多你的猴子猴孫呢。」
那握著金箍棒的手，終究無力的落了下去。
「李靖，你不要太過分！」
老牛眼底也有猩紅泛起。
「過分什麼？你們先打上天庭，現在說我過分？」李靖嘴角揚起一抹殘酷的笑意，「牛魔王，好一個兄弟義氣啊。怎麼，以為自己孑然一身？火焰山的老婆不要了？紅孩兒不管了？呵。」
「你想怎麼樣！」
老牛早就知道那群高高在上的神仙究竟是怎樣一副嘴臉，可他萬萬沒想到，真正神仙的底線，比他想象的低了那麼多。
不對，應該說是完全沒有底線。
哪怕當妖怪的，也知道禍不及妻兒吧？怎麼換到神仙身上，還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冠冕堂皇了呢。
「不想怎樣，你們倆跪下，認錯。然後，牛魔王，如果你打死了孫悟空，我就不再追究你大鬧天宮的責任，等西行取經結束，你還能好好跟老婆孩子生活在一起。」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猴子，嘴角笑意更甚：「你也一樣，打死了牛魔王，我可以承諾放這些猴子的魂魄去投胎轉世，否則，他們將在十八層地獄飽受折磨，直到永生永世。」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沉默到李靖都開始不耐煩了，「怎麼，還不跪？」
「大王！！不能跪！！！你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你不能下跪！」
小猴子們苦苦哀求，甚至還有的猴子轉過頭來看向李靖，「求求你不要讓我們大王跪下，我們保證接下來在地獄好好懺悔我們的罪過，我們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