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佔為己有
太陽徹底消失在了地平線上，初冬時節，沒了陽光的照射，寒意立刻就上來了。
凈琉璃搓搓雙臂去看朔茂，她想了想，喊他，「哥哥，回去吧，不然，你會生病的。」
朔茂回過頭來看著凈琉璃，女孩子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裙，沒有穿厚外套，從正午到現在，她就一直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陪著自己。
想要再繼續待下去的話到了嘴邊，可看著她的樣子，朔茂硬是沒能說出口。
垂下眼帘，朔茂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點點頭，淡淡地道：「好，回家去。」
家，沒有了家人之後還能被稱之為家嗎？
廚房裡，燈光昏黃，凈琉璃手忙腳亂的忙碌著。
卧室里，朔茂一個人靠著牆壁坐在榻榻米上發獃。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好像忽然從人聲鼎沸的鬧市到了寂靜無聲的深山，渺渺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孤獨到心慌。
本來還苦於不知道如何跟母親開口說父親的事情，現在可真好，他沒有了這個煩惱，但他寧願有這個煩惱，也不想最後是這樣的結局。
卧室的門從外面拉開了，凈琉璃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清粥走了進來。
熱氣從粥碗中冉冉升起，氤氳了少女略帶尷尬神情的面容。
「我本來是打算做點小菜的，可是……可是我不會做，青菜都被燒焦了，只有粥勉強能喝……」
一碗清湯寡水米粒分明的粥放在了朔茂面前的矮桌上。
以前，母親也總愛煮粥，她說胃不好的人適合多喝點粥，粥有暖胃的功效。
母親煮的粥也是很稀的，但是，望一眼就能夠感覺到粥水的粘稠，跟凈琉璃做的很不一樣。
朔茂微笑著望著這碗粥，可笑著笑著，嘴巴終於還是扁了起來。
一串眼淚就那樣毫無徵兆的從眼眶中滾落，順著下巴滴入了黑色的忍者緊身服中。
因為這碗粥，讓一直懸浮虛幻的他找到了實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的接受了母親也永遠離開了他的事實。
想見的人從此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
雙手捧著臉，這個五六歲后便再沒哭過的男人，再一次流出眼淚來。
牙齒咬著嘴唇將嗚咽聲盡數吞回肚子里，一雙修長的大手將整張臉罩住，這樣便沒人能看到他洶湧了一臉的淚痕。
纖細的手臂遲疑著將朔茂圈進了懷裡，帶著少女橘子味的馨香。
凈琉璃什麼話也不說，就像在墓地時一樣，就只是安靜地陪伴著他。
她聽到終於找回了一絲理智的朔茂說：「我還沒有見她最後一面，為什麼不等我一下，讓我再看看她也好，只是想再看看她……」
少女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輕輕拍著朔茂的脊背，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只能聽他說。
「父親，父親他是為了救我才死的，他本來都已經逃出去了，是因為我的腿被石頭卡住了，他回來救我才……」
「……」
「他把我推了出來，然後就被那崩塌的山體掩埋了。」
「……」
「我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只有放在營地帳篷里的那個背包。」
「……」
「我沒有家人了……」
「哥哥，」凈琉璃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但是他難受，她就覺得自己比他還要難受。
「凈琉璃，你說他們在凈土會遇見嗎？」
猶豫了兩秒鐘，凈琉璃還是點了點頭，「應該會吧，我聽過一個說法是，親人離去后，是去另一個世界建造一個新家，在那個家裡等著現世的親人。哥哥，他們也是這樣的吧，在凈土，他們會繼續在一起，會一起看著你的。」
「會嗎？」朔茂茫然地問。
「嗯，」凈琉璃重重點頭，「所以，你不要傷心難過太久，你的人生路還有很長呢。」
人生路，他的人生路會很長嗎？
下巴墊在凈琉璃瘦弱的肩膀上，朔茂在想著自己的人生。
現在是戰時，或許他會是一個短命鬼也不一定，或許一個不注意，他就會過去跟父母團聚。
像是感覺到了他的想法，凈琉璃忽然很緊張，她板正他的身子，急切的看著他，她搖頭，讓他不要胡思亂想。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哥哥覺得人生忽然沒了寄託的話，就……就想想我吧，哪怕是為了這麼喜歡你的我也好，請你一定要對人生充滿希望，不管什麼時刻，都不要放棄自己。」
朔茂聽著她的話，眼中再次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纏著你了，你想要喜歡誰就去喜歡好了，只要你好好的，我……我可以……」放棄的話實在是太難以說出口了，但是，只要朔茂能夠走出陰霾好好過後半生，自己放手好像也是值得的事情。
朔茂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的頭快要痛的裂開了，單手擰著眉心，他打斷了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跟這個沒有關係，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
「……」
朔茂將手從眉心間拿開，他皺著眉，那雙深邃的眼睛盯著面前略顯慌張的少女，少女的這張臉可真好看，如雪一樣的肌膚，如紅寶石般璀璨奪目的眼睛，此刻，這雙眼睛里有著急切和懇求。
凈琉璃她啊，好像是真的很怕自己會死掉呢。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像過世的父母那樣無條件的喜歡自己的話，恐怕這世上只有凈琉璃一個。
這孩子從還是小不點的時候就喜歡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居然一直沒有變。
朔茂勾起嘴角邪氣的笑了出來，他雙眼通紅，就連眼尾都染上了紅色。
他問道：「凈琉璃，你就這麼喜歡我嗎？」
這是凈琉璃第一次在朔茂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明明在笑，卻又有著壓抑的絕望。
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有霧氣氤氳，氤氳成能夠將人溺死的海洋，此刻，這雙眼睛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眼中全是自己。
他翹起一側的唇角，讓人不自覺地想到了漫畫中壞壞的美男子。
凈琉璃聽到自己的心臟咚的一聲，像是被什麼擊中了。
乾咽了一口唾液，凈琉璃避開了朔茂的目光，這樣帶有攻擊性的目光讓她有點心慌。
「嗯？」他追問她，「你就這麼喜歡我嗎？」
「……是、是啊。」
「呵~」抓著凈琉璃雙臂的手忽的一下鬆開了，朔茂的身體再度靠回了牆上。
那樣邪氣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這一次，他沒有再流淚，只是很悲哀的看著面前的少女。
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在父母相繼離去之後，他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是他最不想失去的。
他不想失去凈琉璃，就如同當初在南賀川邊凈琉璃對他說的那句話一樣，現在的他也抱著同樣的想法。
他也想……將她佔為己有。
現在，凈琉璃就在他面前，就在伸手就能觸摸到的地方。
只要他想，只要他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她便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可是，尚存的那一絲理智告訴他，如果自己這樣做了，那麼很可能改天傷心的就是她了。
自己很可能會像父親一樣死在戰場上，而他不想讓凈琉璃經受一遍自己體會到的這種痛苦。
他悲哀的想，自己能活著等到戰爭結束嗎？
如果能，他一定要牽住她的手，這一次牽住，就再也不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