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淺淡

  穆子君又夢到了，夢到了外婆，她笑著抱起一旁的孩子，向別人介紹她的大胖孫子。

  穆子君只遠遠的看著，什麼不去做，或許是痛得太長久了，他學著保持沉默。

  他前半生里最愛的人一走了之，剩下他一個溺水的人在尼羅河裡怎麼也出不去，他突然想到了葉昭然，那個眼神還那麼純粹的自己，他突然只想要趕緊的抓住什麼。

  一個人的重生如果什麼也不能改變，什麼也沒能留下，那還有意義嗎？選擇生死？生命的盡頭是死亡么？不，是了無意味的活著，其實他早就死了，只不過是害怕，害怕那種蒼白茫然的死亡，而那個擁有著純粹的眼睛的葉昭然，她還活著，他突然之間釋然的笑了，他想要試試看，如果命運線被撥動，我能不能活成那種漂亮又鮮活的樣子。

  這本來就是她的人生。

  為自己變得更好而死，應該是甘之若飴。

  但還有一個問題，怎麼去愛一個人呢？他的後半生黑得看不到黃昏的陽光，已經不太會了。

  於是他掏出手機，點開千度，搜索了如何養成一個健全的人。

  穆子君釋然了，沒有人來愛他，他便自己愛自己，他已經是那樣一個爛到泥焯里的人了，重來一次，他不願意那麼活。

  但…還是不甘心吶，作為一個墊腳石一樣的死去，而那個葉昭然，如果沒錯，她的人生會很璀璨，他會爛在泥里，沒人記得。

  那麼，他握住手機，機面發出刺眼的白光，他斂下眉，低低的笑了一聲，如果葉昭然沒有達到他想要的，還是讓他來孤獨的活著。

  ——

  今天早上是雞蛋面，葉昭然最喜歡的，她一醒過來就聞到了味兒，但她卻沒馬上出去，只是站在衛生間里看著鏡子里那雙紅腫的眼睛，澆冷水敷在眼睛上。

  不知道為什麼，不太想要出去。

  要是時間停下來就好了，她想，永遠的停下來，不用出去面對已經知道了結果的離別。

  她取下毛巾，鏡子里的眼睛已經不紅腫了，卻又那麼的悲傷。好像要化成水從眼睛里溢出來了。

  「昭然，快點來吃早飯了！」外婆在外面喊道。

  於是她不自覺的轉頭扯出一個笑，「哎！」

  再回頭看鏡子的時候才發現，這個笑原來是那麼的丑。

  像是馬戲團的小丑端著碗微笑的樣子，滿是乞求。

  「雞蛋面好不好吃？」外婆微笑著問。

  葉昭然把頭幾乎是埋進碗里，聽到這句話，心裡發澀，怎麼會不好吃呢？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吃您煮的麵條了，她急切的想要開口，回答，麵湯灌進了喉嚨，只覺得肺咳得難受。

  看到外婆遞過來的紙巾卻又感覺到那麼溫暖，幾乎快要忘記別離。

  「媽做的雞蛋面一直都好吃，我在外面漂了這麼些年，一直惦記這一口。」舅舅喝了口麵湯，微笑道。

  「好吃就多吃點，鍋里有。」外婆道。

  於是葉昭然閉上嘴，沉默的喝麵湯。

  「昭然，舅舅想跟你說件事。」

  葉昭然微笑著：「我聽著呢，舅舅。」然後把頭埋進了面碗里。我已經知道了。但還是要聽啊。

  「舅舅這些天想了很多，外婆的年紀大了，如果留在這裡的話，我不方便照顧她，你呢，又是高三，學業很重，也不能及時的照顧外婆。」

  葉昭然將頭埋在面碗里，不要哭啊，她對自己說，不是見不到外婆了啊，有什麼好哭呢？

  不知道為什麼啊，今天的雞蛋面太咸了，咸到堵住嗓子，讓人發不出什麼聲音，於是葉昭然只低低的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嗯。

  像是青春曳然而止的嘆息。

  「我不是不想接你過去，只是你的戶口和學籍都在這邊，你又是高三了不好變動。」

  舅舅很耐心，慢慢的把這些講給她聽。說的很誠懇，說到她聽得懂。

  不應該去怨別人的，她想。

  卻不自覺的莫名其妙的想起小時候小區里別的大人說的話，爹媽都不管的，我們怎麼管啊？真的很奇怪，明明過去那麼久了，明明都不記得是誰說的了，可每次想起，只覺得難受得快要窒息了，怎麼也忘不了，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話，她好害怕外公外婆不管她了，整天的圍著外公外婆轉，害怕自己被丟下了。

  不要哭啊，葉昭然。她想，外婆有了更好的照顧，你怎麼可以哭呢？不要讓別人擔心啊。

  於是她眯著眼睛笑，讓人看不見漂亮的杏眼，也看不到她眼睛里的那些悲傷，只看到高挺的鼻樑。

  「我知道的，舅舅。」

  她輕輕的說這句話，好像是嘆息著，力氣像是消失了，讓她說不出更多的好聽的該說的祝福。

  「昭然一晃就長大了啊，長成聽話的大姑娘了，舅舅以前看你的時候才這麼大點兒…」他放下筷子比劃了下，把外婆和他自己逗笑了，於是葉昭然也跟著笑了。「孩子眨眼就大了啊，我都開始長白頭髮啦！」

  他這樣說，衣服皺了也不知道，頓了頓又說：「你們學校有住宿的，我已經是辦好了，高三要努力學習，放寒暑假的時候舅舅來接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去a市過年。」

  舅舅很溫和的，什麼都考慮好了，讓她說不出反對的話。也沒有什麼反對的理由。

  「好啊。」於是她聽見自己這樣說，風吹起窗帘，透進清晨的陽光，那麼淺淡，像是日落西山的黃昏。已經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