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廢浪潮
「我把人給你帶來了,恩里克。」
李澳茲前腳剛剛步入道場,後腳未踏過門,清凈昏暗的視界瞬間被照亮。一道道青藍的火焰續起燭燈,為李澳茲呈現出內部的一切。
道場之內富麗堂皇,各類珍奇擺設樣樣俱全,一頭頭動物瞬間涌了進來,立刻變作人形,化身一個個童男少女,自然而然地從四周撿起樂器,奏歌伴舞。作為神社,這裡卻連一尊泥塑神龕都沒有,只有一塊蒲團,上面靜靜坐著一隻小巧的奇獸。
米瑞德點了一炷香,靜靜盤膝坐到一旁,並示意李澳茲面向那隻奇獸。
「你應該,也是為了它而來的吧,來自星淵的利奧茲先生。」
李澳茲走上前,打量起來那隻奇獸。
它約莫三十公分高,有著三條松鼠般蓬鬆的大尾巴,月色的毛髮清新亮麗,令人迷醉,頭部看起來像是狐狸和白虎的結合體,青灰色的紋路緩緩散發著迷人的光彩。
之所以稱之為奇獸,是因為它的身上流轉起珠光寶氣的輝光,神聖無暇的氣息浩瀚凜然,伴隨著少女童女的伴唱起舞,李澳茲一時間惶惶如入天國。
李澳茲平復下心情,走上前,看了一眼四周沉醉於歌舞,與之前化作動物時爭搶食物的姿態迥異的孩童們。
此刻他們面色紅潤,不知饑饉。
他轉頭看向奇獸,開口問道:
「你就是質向嗎?」
奇獸沒有回答,反而抬起爪子,掩面輕聲問道:
「星淵的來客,你到這裡,是為了追求什麼?」
它碧玉的雙眸閃著綠光,李澳茲剛剛開啟【真實之眼】試圖窺看它,立刻就被海量的無用信息充斥視界。
【也是……[真實之眼]的品階太低了,對於隱秘沒用,對源始種這類目標肯定是更沒有用了。】
這一行為似乎是證實了對方的身份,但李澳茲沒有明確回答對方。
在他印象里,質向的任務是一個極為麻煩困難的長線套路,如果被質向抓住主動權,很容易成為對方的打工仔,白嫖勞動力。
何況……【虛無之花】的主角是旁邊的米瑞德,而不是質向。
李澳茲隱隱察覺到什麼,但還不好下結論。
於是,他沒有急著說出自己的訴求,而是一指那批沉迷歌舞的少女少女,質問道:
「是你把他們變成這樣的嗎?又是變成動物,又是變成這種行屍走肉……」
「如果我不出手,他們活不到現在。」
質向「恩里克」澹澹說道,它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稚嫩的兒童,聲線很是清澈,有一種凈化人心的寧靜感。
從位格上來講,質向和熵君一樣,都是在宇宙誕生之初就存在的源始中,甚至是與第一星淵相提並論的存在。
不同於熵君那般暴虐無常,質向偏向於靦腆羞澀一類的性格,很怕生人,也不像熵君一樣排斥文明的生物。
李澳茲不確定,對方是否就是上一世玩家遇到的那頭質向,畢竟源始種一大特色就是沒有名字,也沒有固定的形態。
在它們誕生的那個年代,就連「虛無」和「永遠」的概念都沒有出現。
混沌年代之中,運動不是恆定的,虛無不是純粹的空蕩蕩,黑暗是可以看見東西的,光芒甚至無法照亮空間。
「你把他們變成野獸和沉迷於信仰的腐肉……就算是拯救他們嗎?」
李澳茲問道。
「就算我沒有把他們變成動物,人類也會自相殘殺,踩著彼此上位,跟動物也沒有什麼區別。就算我不這麼做,等到他們長大了,也會開始用各種宗教信仰麻痹自己,要麼就是酒精,跟腐肉也沒有什麼區
別。」
質向平靜地回答著他的問題:
「既然可以一步到位,那為什麼人類還要固執地保守著這些形象?」
李澳茲回答:「因為他們是人……」
「人類總是喜歡在凡人之中,去當那個超人,有時是靠掌握權力,有時是靠智力,粗暴的時候用武力,再次也是用財力——可當人類跌入低谷,就再也不吹捧什麼「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質向說:
「如果你們這麼喜歡力量,為什麼不直接化作力量本身?
肉體是沒有意義的,不論再怎麼健身強壯,也會衰落腐朽;
心靈也是沒有意義的,不論再怎麼閱讀和陶冶情操,心靈也會幹枯敗亡;
生育也是沒有意義的,不論你的血脈延續多久,哪怕千秋萬代,他們也不會銘記你,甚至會唾罵你;
歷史更是毫無意義的,人類的歷史就是一小撮人鼓動一大群人去死,然後美其名曰這是「偉大的事業」,但一個個帝國總是被它自己的子民攻佔覆滅。
「既然最終都要毀滅,你們為什麼不直接踏入到毀滅呢。」
【你受到世界觀侵蝕,正在進行一項精神檢定,你的[意志]屬性過低……】
【專長·《獨斷專行》發動!】
【[魅力]檢定通過。】
【檢測到你的世界觀·《唯物主義》:你免疫了此次心靈衝擊】
【你可以選用以下方式對抗「虛無主義」:】
A:「也許這一切都是無意義的,但是至少我存在的此刻,我需要食物、飲水和維持我生命的東西,至於意義是什麼,至少等我填補了物質的虛無,再去考慮吧。」
——現實主義勝利+1.2%
B:「是啊,多麼可悲啊,一切都是毫無根源的災禍,我希望整個世界趕緊毀滅。」
——虛無主義勝利+10%
C:「不,這不是無意義的。正如日出月落,如果沒有中間的過程,就無法記錄時間的經過,如果沒有成長、衰老的過程,就沒有人會珍惜歲月青春,在我看來,也許一切都是無意義的,但是從誕生到虛無的過程……它很美,不是嗎?」
——浪漫主義勝利+5.3%
這一連串的問題裹挾著世界觀的衝擊,李澳茲的面板上一瞬間亮起數十個心靈侵蝕的信號。
李澳茲想了想,沒有選擇自己最契合的A,而是選擇了C:
「你看過煙花嗎?質向。」
「在我的歲月中,我見過無數恆星走向毀滅,它們一生光輝燦爛,但對我來說只是彈指一瞬,消失不見。」
質向澹澹說道:
「即便是太陽,最終也會熄滅,它的一生都依靠核心來燃燒氫,以發生核聚變反應,發光、發熱。又要依靠反應產生的巨大能量,對抗坍縮的引力,使身軀維持穩定。」
「一切都燒乾凈后,它會變成紅巨星,被自己的體重壓垮,就好像你們人類,會被高血壓和心臟病活活害死,溫度越來越低。」
「當它再也沒有能量支撐核聚變的高溫時,紅巨星就會漸漸冷卻下來,發散到外圍的氣體形成星雲,最終,從一顆熾熱的明珠,變成一片茫茫大霧之中的白矮星。」
「恆星有著數百億年的生命,超越幾乎一切的生命,哪怕窮盡數千萬個文明的努力,歷經無數戰爭、飢荒、變革、瘟疫,你們都無法看到太陽的隕落。」
「雖然你說的很高級,有一種超越本科學歷的朦朧科技美感,但是很抱歉,我問的是——「煙花」。」
李澳茲眨了眨眼:
「你不覺得煙花很美嗎?」
「美沒有意義。」
質向的語氣給人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
「任何美麗都無法經過時空的考量,而時間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東西,時間和美麗,它們都只是受限於你主觀認識的感受,它們不存在也不具備意義。」
「別說那麼多,你就說,當你看到太陽隕落,從紅巨星向內坍縮成白矮星,或者看到加馬射線的暴發在星塵中閃爍,真空衰變的氣泡一個接一個紛涌而來——你會是什麼想法呢?」
李澳茲滿不在乎,繼續說道。
「這沒有任何意義,客觀的存在,不會因為我的主觀感受而產生轉移,你也好,我也好,我們的意志毫無意義。」
質向沉聲說道:
「和自然規律對抗的下場,就是你會一次一次地走向失敗,這世上沒有什麼存在能阻擋滅亡的命運——你來自於星淵,也許奴役眾神,讓你感到了欣慰,也許努力就能登神,讓你感到驕傲,也許敘事文明掌控時空,讓你鄙夷凡間,敢於挑戰世界。」
「那麼,讓我告訴你一個慘痛的事實。」
它說著,緩緩從蒲團上人立起來:
「誰也不能跨越規則,你越是試圖挑戰規則,實際上就已經踏入了星淵對你的架構之中,你不斷地跟規則戰鬥,只是星淵在篩選炮灰和奴隸。」
「百億年前,星淵從混沌中撈出一批批嬰孩,給她們一個「名字」的許諾,就騙她們踩著時間線,去對抗不可能戰勝的敵人。回過頭再給她們一個「神靈」的稱號,實際上這跟填線送死沒有區別。」
「百億年後,星淵還是在選拔出一批批孩子,他們更加年輕猖狂,數量幾何倍增加,被敘事和文明忽悠著「飛升登神」,他們就去跟各種敵人廝殺,最終身死道消,只有極少數人有資格成為了神靈——成為了星淵的炮灰和奴隸。」
質向翠玉般的雙眼看向李澳茲:
「告訴我,掌控引力權柄之人,你到底是為何而來?」
「如果你渴望登神飛升,從我這裡得到權柄,那麼就滾吧,就算給了你,你這種狹隘的認識也只會讓你死在登神的道途之上。」
「如果你渴望拯救蒼生,從虛空手裡解放龍衛星,那麼也滾吧,你的做法只會污染這顆星球,讓這裡本來安穩的凈土,重新受到道途的染指,成為星淵那養蠱的鬥技場犧牲品,無數的人民會陷入內卷傾軋,永不翻身。」
「如果你只是誤入這裡,那麼我會親自送你離開,抹除掉你的一切記憶,授予你部分力量。這顆星球會在虛空的浪潮中靜靜化作虛無的一部分,不再受任何奴役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