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共死
「……嗯?」
波蓮娜詫異。
「那是個從宇宙掉下來的封鎖體,被我用壞了以後,呢喃地說了一句『要是能看到家鄉月亮,該多好啊』。」
鐵匠隨口說道:
「我也不知道為何,鬼使神差來了一句:月亮是什麼?」
「隨後她立刻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笑了笑,很溫和耐心地介紹起來月亮:」
「那是一顆伴隨行星環繞的衛星,在夜晚會反射太陽的光,具體來說沒有什麼用處,但它會讓行星上擁有四季、極晝極夜、南極北極會是一片冰山,同時它控制著潮汐……」
「其實月亮,並沒有什麼用途,可人們就是會不由自主地賦予它愛情、思念、純潔、魔性、瘋狂等等亂七八糟的各種東西。」
「多麼可笑的事情,那就是顆衛星,龍衛星沒有月亮照樣能過。簡直荒謬,但……」
鐵匠沉默了一會兒,抬頭望著紫色的天幕,握了握拳頭,迷茫地說道:
「我對她說:聽著不錯。」
「她說好啊,那有空,你替我去看看月亮吧。」
「然後她死了,脖子一歪,血液變成愛力傑,被我注射進體內,治癒了傷勢。就這麼平淡無奇,死了。」
鐵匠望著天空,說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我手上,死去的封鎖體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但我唯獨記得那個女孩——她的模樣我都記不清楚,名字也忘記了。」
「唯有她念誦的月亮。」
「至今,我依舊無法忘懷。」
波蓮娜望著他,心頭立刻明朗起來。
她走上來,面對面站在鐵匠身前,認真地說道:
「因為你沒有親眼見到月亮。」
「……我記憶里有這東西。」
「那不一樣。」波蓮娜微笑地說道:「鐵匠大叔懂了不少東西,但你都一一否認了它們的意義,雖然你看起來很虛無空洞,對一切很是悲觀——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你深刻了解它們的基礎上。」
「換而言之就是——」
鐵匠低下頭,看著波蓮娜,聽她振振有詞地說道:
「鐵匠大叔,你從來不否認那些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的意義。」
「我……」
「沒有什麼可羞恥的,鐵匠大叔你的痛苦就來自於你知道的太多太透徹,而這個時代還沒有誕生能夠解釋你思想,為你帶來慰藉與寄託的存在。」
波蓮娜嘿嘿一笑:
「簡單來說就是:你太聰明了,世界還沒跟上你。」
見鐵匠張口就要否認自己,波蓮娜立刻擺擺手:
「我知道你怎麼想,你覺得不可能,可是世界上總是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個超前的先知,在落後的時代做著文明進步的舉動。」
晚風掠過谷峰村,遠遠望去,村鎮何其明亮。
「你那痛苦的根源,多半是由於你個人能力不足,又看的過遠導致的。如果你對自己輕鬆一點,試著把自己當作當下的人看待。那我想,世界雖然不至於太美好,但至少也比之前糟糕許多吧。」
風兒挽起波蓮娜的金髮,她如薔薇一般靜靜綻放:
「你不必把整個世界的苦難,都歸結於自己的能力不足身上。」
她微微笑:
「畢竟,大叔你就是個鐵匠嘛。」
「你又善良又單純,只是承受了本不該承受的災難,不過沒關係,真正的苦難,本該由我們這些達官顯貴出身的家庭扛著。」
「至於大叔你嘛,在歸入虛無之前,去看看月亮唄。」
鐵匠瞳孔一縮,立刻就要起身。
引力扭曲凍結時空!
轟!
在凝滯的時空中,一道淡綠色的渦流毫無阻滯地從天而降,將波蓮娜徹底吞沒。
啪嘰!
波蓮娜的頭顱炸裂。
啪嚓!
一道道鮮嫩的綠芽刺穿她的身軀,向外撕裂。
轟!
綠芽迅速腐敗,釋放出沼氣,鐵匠剛一靠近,立刻迅猛地爆炸開來。
他抬手掩面遮擋,指縫間的烈焰擴散,赤紅的血線撲面而來,湧入他的懷抱里。
【鐵匠大叔,去追逐月亮吧……】
「什麼啊,居然不是質向呀?」
煩躁的聲音突然在平原上升起。
烈火在雨後的草地上盡情燃燒,肆意生長的叢林從中分開一條道路,緩緩走出一個畸形的騎士。
他身材高大,佔據了幾十平方米的土地,二十多米高的個子讓一切生物不得不仰望他。
他已經基本失去了人形,數百條長腿形成履帶,托著他累贅的身體,像列車一般,快速前進。
眼球如碩果,在枝頭掛滿,指甲作綠葉,於風中搖曳。
如同食人花一般,手臂連接著手臂,形成草叢和藤蔓,渾身的鎧甲覆蓋花形人身,精美無暇。
花騎士降下速度,可憐兮兮地垂下花蕾中的上半身,他的鎧甲光潔亮麗,倒影出鐵匠孤獨的身影。
「說好的,每次下雨都有質向呢?為什麼我連整個村子都夷平了,還是沒有看見呢?」
他輕輕轉著頭,察覺到鐵匠的身影,立刻疑惑地問道:
「真奇怪,我剛剛明明沒有觀測到第二個目標——誒?你這身上,為什麼有虛空的氣息?」
他托著下巴,搖頭晃腦:
「對的對的,你有虛空氣息,我才發現不了你的。」
說罷,他又氣急敗壞道:
「不不不!不是這樣!這麼純粹的虛空氣息,你難道也是高腳桌騎士不成嗎?」
他說著,立刻向前探過頭:
「告訴我,你這腌黃瓜的老大叔,告訴尊貴的高腳桌第九——『花園』嘎德恩,你到底是誰?」
鐵匠抬起頭,幽藍的雙眼瞬間被紫色吞噬。
「——你?!」
嘎德恩渾身指甲和胳膊亂顫,他驚聲尖叫:
「你?你不可能還活著的!怎麼會是你?!高腳桌第一位——」
他突然間又安靜下來,肩膀顫抖,嗤笑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就說你那靜止時間的能力哪來的,原來你都被虛空徹底吞噬了啊,真可悲,你又不是『王』。」
他張開雙臂,肆意嘲弄起來:
「虛空不會選定你,你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了吧?真可悲,世界就是如此殘忍。你以為大家都會一無所有,可虛空至少會選擇一位種子——它擁有的是虛空!」
「而你呢?首席,你連面具都失去了。你一貧如洗,一無是處,王國曾經賜給你的,現在全都被虛空拿回去了!」
他輕輕抬起一根人骨觸鬚,隨手一彈,在靜止的時空里,鐵匠被瞬間彈飛出去數百公里,而當他快要墜落砸地之時,落地點瞬間崩裂,巨大的身影破土而出,嘎德恩悠悠生長出來,抬起手掌,抓起鐵匠,用力砸向地面!
轟!!!
煙塵滾滾,鐵匠的身形貫穿泥土,貫穿岩層,深深陷入在石油之間,在漆黑的深潭裡沉浮、擱淺。
「你不該窺見真容,我敬愛的首席。」
嘎德恩憐憫地說道:
「不要做違背主流的事情。」
「不要做違背階級的事情。」
「不要做好事。」
「九張面具,九位騎士,高腳桌給你機會集齊面具覲見『王』,不是讓你窺看真相的——你瞧瞧你,曾經你的榮華富貴、位高權重皆在我等之上,動動指頭就能將大陸傾覆——可現在呢?你毫無反手之力,被我一根汗毛隨意戲耍……」
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
就算窺看真容,導致虛空徹底吞噬了首席,讓他一無所有……但他身上的氣息可不是作假的。
那種濃郁的虛空氣息,說明他還是高腳桌的水準。
這種存在,難道真的會被自己一根毛打倒嗎?
咕嚕咕嚕……
石油迅速翻湧起來。
嘎德恩心頭一緊,本能地退開幾百米,意識到自己的怯懦后,他立刻破口大罵:
「開什麼玩笑?首席、呃!那傢伙明明都一無所有了,我居然還感到害怕?他已經徹底被虛無吞噬了,如今的我,完全凌駕於他之上——」
砰!
漆黑的原油如同噴泉一般噴上穹空,鐵匠的身軀從中分離,瞬間落在地上,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