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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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之前,宋焰及時開口,說:「這位是許醫生。」
陸捷立時打住,人一冷靜一思索,意識到唐突了。
陸捷正琢磨如何轉圜,這時走廊里有人喊:「許醫生?」
許沁雙手插.進兜里:「我先走了。」看一眼宋焰,「你好好休息,別講太多話。」
宋焰:「……」
陸捷:「……」
許沁走了,陸捷摸摸鼻子:「我太激動了。」
宋焰把這事兒撂了過去,說:「你小子,好久不見。」
陸捷聽言一頓,眼睛有些濕潤,說:「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哪裡會想到能在這地方見著面。當年……」他話問到一半,卡了殼,那不光彩的晦澀過往,此時此地不該提及,
「你——」
他上下打量宋焰,轉移了話題,「這是怎麼了?也來救災?傷得重不?」
宋焰顯然比他沉穩冷靜得多,他淡笑看著他,答:「餘震,被房梁砸了。」
「不嚴重吧?」
「死不了。」
陸捷點點頭,順口便問:「你在哪個部隊?」
「消防員。」宋焰說。
陸捷面色稍稍吃驚,遲疑一兩秒了,問:「當年——」他話問一半,看宋焰態度。
宋焰扯起唇角笑一笑,風淡雲輕,搖了搖頭:「過去了。」
他不願多提,陸捷便擱下不問了。男人都好面子,對再親的人也有不願揭開的疤。
陸捷看一眼門口,許沁離開的方向,此刻已空空無人。有一瞬,他差點兒脫口而出:剛才那位呢,也過去了?
可他沒有。
或許隱約意識到,這話問出便是刀。
當年兩人是真的親,此刻見到也是真的喜,可這麼多年橫亘在歲月里的,也是真真實實的無奈。
陸捷嘆了口氣,突然間有些傷感,為各自的命運。
他回頭看宋焰。
病床上,宋焰正盯著他的軍裝看,被發現了,問:「裝甲部隊?」
陸捷:「誒。」
宋焰笑了一下:「你小子穿這身,好看。」
陸捷也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心酸。
留給他們敘舊的時間不多,腰間的對講機響起來,上級下達了命令。
陸捷得走了:「把你聯繫方式給我。」
宋焰報了部門,電話號碼。陸捷也交換信息:「以後咱再聯繫。一定聯繫。」
宋焰:「行。」
陸捷匆匆走了,病房回歸安靜。
宋焰躺在床上,手裡握著那暖燙的玻璃瓶子。他望著天花板,眼神放空了。陸捷的突然出來把他封存的過去拉開了一道小口子。
身體依然疼痛虛弱,人也昏昏沉沉,再次陷入昏睡之際,思緒卻不經意飛去了遠方。
這次地震,似乎各路的軍人都來了,空降兵,特種兵,炮兵,裝甲兵……
在救人的間隙,他也會無意識留意身邊擦肩而過的其他軍人。
畢竟,那段日子,他雖從不回想,卻也一刻不曾遺忘。
當年,軍校讀到一半,他主動申請進軍隊歷練,老師說他有志氣有想法,可得知他要去邊境特種部隊時,又勸他,想陞官去普通部隊鍍鍍金夠了,邊境太苦,不是人去的地兒。
那時他野心太大,做夢都想著出人頭地,看一眼她的照片人快瘋掉。
他要的不是鍍金,是真金。
去了才知真不是人待的地兒。
日訓練18小時只是基礎,負重拉鏈30公里也只算小菜一碟,13小時扛原木行軍,10公里涉水涉泥,再臟再臭的水往鼻子里灌也不吭聲,全身泡皺皮第二天還得繼續。
更別說極限搏擊一個個打得比黑市拳擊還慘,高塔垂降高空跳傘教練直接拿腳把人往下踹,耐力訓練人捆了手腳扔水裡。休息時玩擊鼓傳花,拿真手榴彈傳。磚頭也是真往人頭上砸。
感冒發燒蹭破皮腫了扭了都不是傷,上陣了照樣往死里虐。
一個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被折磨得成天慘叫不斷,哭爹喊娘,罵先人罵祖宗,什麼髒話都往外飈。
宋焰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每一天都覺得每分每秒被拉得無限痛苦漫長,像是在地獄里被油炸煎熬的厲鬼。
有次做反刑訊訓練,教官逼供他,皮鞭抽,電棍擊,一針管的毒.葯往手臂里注射,人窒息抽搐得生不如死。他是真受不了了,真哭了,嚎啕大哭,哭得眼睛都快滲出血來。
最後還是咬死地熬過去了。成了那批學員里最優秀的一個。
要不是想著她……
要不是為了回去見她,光明正大地去見她……
陽光照進窗子,灑在宋焰沉睡的臉上。
那年,他多年輕啊。
輝煌與血汗,雄心與壯志,於他,還歷歷在目;而於這世界,不過是消失在時間裡的一粒細沙,無人知曉,也無人再憶起。
……
之後幾天,望鄉的救災工作依然繁重,宋焰和許沁再沒說上話。不是她來的時候他在沉睡;便是他醒的時候她在忙碌。
有一次她來,碰到他是清醒著的。但醫生在給他做檢查。她站在門外等了半晌,還未等到醫生離開,她因急事而先走。
兩人只遠遠地對視了一眼。
倒是他手邊的玻璃瓶子換來換去,總是熱乎滾燙的。
能下床后,醫生讓宋焰時常在醫療中心內走動。有一次經過大廳,他看見許沁坐在地上,頭靠在牆上睡著了。
他還沒走近,外頭有傷者送進來,她被驚醒,立即起身去接人。
更多的時候,他看見的是許沁匆匆忙忙的身影。
宋焰也去看過小葛他們,大伙兒都瘦了一圈,連狗都瘦了。當時已近救災尾聲,眾人有了短暫休息的時間。
李成這小屁孩還有心思刷社交絡,看媒體報道的地震感人事件,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小葛說:「我們那天救的那個嬰兒出名了,救他的許醫生也出名了。」
都在報道醫生和嬰兒,關注消防員的聲音弱很多,但大家都不介意。
宋焰問:「那孩子的爸呢?」
「還在,是個當兵的。這次也在救災,出事時在執行命令,沒法救他妻子。你看。」李成把視頻給他看,屏幕里,一個穿迷彩服的男人抱著剛出生的嬰兒,痛哭流涕。一旁的記者們也在抹眼淚。
大伙兒都有些感嘆。
宋焰沉默,從煙盒裡掏出根煙來,還沒放到嘴裡,童銘一把奪過去:「身體還沒好呢,不能抽煙。」
宋焰定定看他一眼,看得童銘心裡發毛幾乎要把煙還回來時,宋焰放過了:「行吧。」
幾人交換眼神。
宋焰:「怎麼?」
李成:「隊長,你手術后好像脾氣好了點兒。」
「……」宋焰問,「這手機哪兒來的嗯?找老鄉要的?當心我罰死你。」
李成舉手:「那個護士小南借給童銘的。」
一堆男人起鬨:「哦——」
童銘滿臉通紅。
宋焰眼神掃一圈,明白了,略略一笑。
楊馳湊到他跟前:「哥,那天你被埋的時候,那許醫生也在。」
宋焰稍稍意外:「她在那兒幹什麼?」
「找你啊。我看著是哭了。」
小葛幫腔:「在醫院門口碰上她,特著急。」
宋焰沒吭聲,有了心事。
楊馳:「哥,她好像喜歡你哦。」
童銘也小聲:「消防員和醫生,很配的。」
宋焰抬一抬眼皮,眼神鋒利,一眾小夥子閉緊了嘴。
告別了小葛他們,回到醫療中心。
宋焰在飲水機旁接了一杯水,他若有所思,站在走廊上正喝著水,一旁傳來腳步聲。
他扭頭,正好見許沁揉著額頭上了走廊。
才想著她出現,宋焰也愣了一愣。
她站在原地揉眼睛,很困的樣子,沒看見他。她揉完眼睛,手垂下去,緩緩低下了頭,站了半秒,人忽然輕飄飄地朝前倒去。
宋焰一怔,如同條件反射,迅速大步趕過去,擋在她前方。
她一頭栽在他肩上,睡著了。
他雙臂微微張開,端著杯水站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整個人動彈不得,唯獨喉結上下翻滾了一遭。
他垂眸看一眼她的腦袋,空閑的手動了動,想拍拍她,手還未靠近,她突然驚醒過來,人立刻站直了左右看,以為誰叫她工作。
她轉眼又見宋焰的臉近在咫尺,隔得如此之近,她吃了一驚,匆忙退後一步。這一退,撞翻了他手裡的水杯,水潑灑出來。她又立馬拿紙巾給他擦袖子,忙亂不堪。
宋焰低著頭,淡定看著她這一串動作,待她從驚醒之中平復下來了,問:「很累了?」
「還好。」許沁說著,忍不住捂著嘴轉過身去打了個哈欠,回頭時,眼睛裡邊水氣迷濛的,看著他。
那雙眼睛黑黑亮亮,因含著水,有些懵懂純真的意味。
宋焰:「……」
他眼神短暫移開又落回到她臉上:「出去走走。」
她點點頭,抹抹臉:「吹個風清醒一下。」
醫療中心旁是學校操場,搭建著成排的災民安置房,房裡一片黑暗。深夜,大家都睡了。
操場旁還有一大片空地,成百上千名士兵排排整齊,蓋著統一的迷彩被,幕天席地,睡在風露里。
沒有多的安置房,只能地而睡。軍人們都累慘了,也顧不上,此刻縮在被中蒙著頭,彷彿感受不到夜裡的北風。
許沁看著,心裡也有些觸動。
一隊特種兵收了工,從一旁經過。
宋焰不自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許沁正好撞見,莫名覺得他回頭時的眼神太過複雜難辨,可她一時也揣摩不清。
她問:「你什麼時候當的兵?」
「十八.九歲。」宋焰答。
「哦。」她沒覺異樣,又說,「我聽人說,對男人存在普遍而致命吸引力的東西,除了車,是軍裝。」
宋焰笑了笑:「可以這麼說。」略一停頓,「其實還有一樣。」
「什麼?」許沁扭頭看他。
「女人。」
許沁:「……」
冬夜裡的風吹著,清冽而沁人。難得的是,天上有一輪圓月,月光皎潔寧靜。
兩人有一會兒沒說話。
許沁望著那輪月,想了很久,終於決定要說什麼,可一開口,說出的話卻轉了一道彎:
「望鄉以前很美。」
「嗯。」
「我們來這兒春遊過,記得嗎?」
「記得。」
和她在一起的一切,他都記得。
那次春遊,最深刻的回憶莫過於他們走過一座長弔橋。他故意嚇唬她,把弔橋搖晃得老高,跟盪鞦韆似的。她抓著鐵鏈尖叫,裙子像花兒一樣在風裡飛舞。此刻回想起,他還記得那時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閃閃的像銀色的鏡子。
許沁望著四周的廢墟:「可現在變成這個樣子。」
宋焰說:「會重建起來的。」
她一愣,扭頭看他,他也看著她。夜裡,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深,而靜。
她心頭一動,突然想說什麼,可還未開口,看見小西跑出醫療中心來。
「我得走了。」
「去吧。」
又是匆匆告別。
許沁快步走到大門口,回頭,見宋焰還在月光下,她的心再次一動,壓抑不住了。她吸一口氣,突然喊出聲:「宋焰!」
空蕩的小鎮上空有輕輕的迴響。
他回頭看她。
她朝他跑過去。
她跑到他身邊,臉頰發紅,喘著氣,眼睛很亮:「宋焰。」
他看著她:「嗯?」
「等回帝城了,再見面吧。」
「好。」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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