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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chapter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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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校園的時候,許沁的眼睛還是濕潤的。

  那時候,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金色的晨曦灑滿大地,薄薄一層籠罩在冬日蒼茫的校園裡。

  成群結隊的高中生背著書包,嘰嘰喳喳走進校園,很快散布到各處,台階,走廊,教學樓。

  他們穿著統一的校服,他們的臉那樣鮮活,年輕。許沁想,當年這個年紀的她和宋焰,也有著同樣青澀而乾淨的臉。

  是到了這一刻,她才深深意識到,過去的十年意味著什麼。

  十五歲認識他時,她還是懵懂少女,他還是飛揚少年。

  十八歲與他分別時,她依然稚嫩簡單,他依然年少單薄。

  如今,時間的手匆匆一揮,她越成熟越沉默,身邊的少年也一夜之間長成了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的男人。

  她的男人。

  許沁眼睛微濕,用力眨眨眼,吸吸鼻子,低頭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顆鑽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又忍不住笑。

  宋焰插兜走在一旁,時不時瞥她一眼,從出了教室她便是這幅樣子,一會兒看戒指,一會兒傻笑。

  不過,那戒指戴在她手上倒是真漂亮。她的手又細又白,襯得戒指閃閃的。

  當初挑戒指時一眼看中這款,那時想著戴在她手上一定很美。

  果不其然。

  兩人正下台階,學生們迎面過來,不少投來好奇的一瞥,校園裡平時少有外人進入。有學生調皮,飛跑著從他們中間的空隙里穿過,有的學生禮貌,看出這倆人是一對,跑到跟前一剎車,又從旁邊繞過去。

  宋焰見她還在笑,問:「有這麼喜歡嗎?這一路盯著它看了。」

  許沁抬頭望住他,眼神清潤:「很喜歡啊,喜歡到想戴一輩子,一輩子都捨不得取下來。」她又看向戒指了,唇角彎笑,「死了也不取。」

  風吹過竹林,葉子刷刷作響。

  那窸窸窣窣的響,像是宋焰心底微動的聲音。

  他又說:「這是求婚戒指,等正式結婚,會有對戒,方便平時戴。」

  許沁把他的手從兜里拉出來看一眼,他的指甲剪得乾乾淨淨,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戴了戒指一定很性感。

  且戒指宣示他已有所屬,想著又有些禁慾。

  她道:「我怕等你戴上戒指,反而招蜂引蝶。」

  他笑一聲:「我身邊蜂蜂蝶蝶還少么?」

  許沁一聽,來興緻了:「這些年追你的人多嗎?」想想他之前說要是每個他救過的女人都以身相許,他已精盡人亡,又問,「想對你以身相許的人多嗎?」

  「多。」他說,「你不是其中之一?」

  「那你怎麼不多挑一會兒,幹嘛選我啊?」許沁矯情道。

  「我瞎。」宋焰說。

  「……」許沁瞪他一眼,又看看戒指,問,「你怎麼知道我手指的尺寸,正好合適。」

  「廢話。你從頭到腳有哪兒是我不知道的?」

  許沁抿唇笑,臉頰微粉,忽異想天開,問:「沒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跟別的女人睡過沒?」

  「沒。」他回答異常簡短。

  她追問:「那怎麼解決生理需求?」

  宋焰淡淡看她一眼,看得出她是真高興的,說話提問已經完全放飛自我。

  他沒答,抬起右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愣一愣,反應過來,立馬打開他的手。

  他笑出一聲。

  「不是有那麼多人想對你以身相許嗎?」她又說。

  「看不上。」他答。

  她再不問了。

  說著話時,他和她從操場邊走過,常青樹上有幾片葉子掉落,院牆欄杆的另一頭是校外的馬路。

  十三年前,是在那裡。

  她出校門,走了不到五十米,被他堵住去路。少年下巴一挑,說:「你叫孟沁是吧。老子看上你了。」

  一看上,再也沒移開過眼神。

  出了校園,已是早飯時間。

  宋焰帶許沁在學校外頭吃早餐。早餐鋪子里的阿姨還在,鋪子不像老去的校園,看上去翻新過,可招牌早點還是那幾樣,回憶滿滿。

  年年的新生和畢業生太多,老闆早不認得許沁,卻認得宋焰,端面碗上桌時給宋焰打了聲招呼。

  許沁詫異,道:「當年你真是風雲人物,過了這麼多年,老闆還記得你呢。」

  宋焰笑笑不說話,抽了筷子遞給她。

  她不知道,畢業后,他每月都來一次,除了當兵那段時間,基本沒間斷。

  早餐吃到一半,許沁手機響了,她看一眼,臉色微微變了。

  宋焰抬眸,來電顯示「爸爸」。

  鋪子里買早餐的學生很多,吵吵嚷嚷。

  宋焰說:「這裡吵,出去接吧。」

  「嗯。」許沁繞過滿屋的高中生,去外頭接電話。

  不到一分鐘,人回來了,慢慢道:「我爸叫我過去一趟,有話跟我說。」

  宋焰:「行。等你辦完事了,給我打電話。」

  「噢。」許沁說完,還在原地坐著,有些走神。

  「想什麼呢?」

  許沁不舍:「你為了陪我才請假,我卻把你撂下了。」

  宋焰笑一下,難得帶著點兒年少時的痞氣,道:「那你好好想想,用什麼方法補償我。」

  她認真問:「什麼方法?我都已經要嫁給你了誒。」

  他看她半刻,不開玩笑了:「沒事兒。去吧。」

  許沁坐車離開的路上,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補償」是什麼意思,不禁望著天空「啊」地嘆出一口氣。

  ……

  見面地在八煙橋的一家港式茶餐廳。大堂里用餐的人不少,但走到裡邊的包間區,安靜許多。

  許沁一進餐廳有些不自在,越往裡走越忐忑。想起什麼來,她摸摸手上的戒指,才安心一點。

  推門進包間,只有孟懷瑾一人。付聞櫻和親戚們都不在,孟宴臣也不在。

  她稍稍落了半口氣。

  桌上擺著幾樣精緻的小點心。

  待許沁坐下,孟懷瑾道:「吃些早點,特意給你點的。」

  許沁已經吃了半飽,可看看孟懷瑾有些憔悴的臉,她還是拿起筷子,夾了只蝦餃。

  來餐廳的路上,她看過新聞。警方順利解決了孟宴臣的案子,由於證據充分直觀,且有那群大學生的公開道歉,大家不僅接受,還反水了。被欺騙的好心人轉頭猛烈攻擊葉子,用各種不堪的辭彙辱罵,要求警方嚴懲。

  許沁格外注意到一撥「知情人」,不斷爆料葉子拜金,勢利,坐台,劈腿,綠茶,等等惡習。

  看來,付聞櫻是打定主意要毀掉葉子。

  她向來護短,兒子受到這種陷害,她必然想盡一切辦法報復。

  莫名的,許沁想起她讀初中時,班上有個女生總嘲笑她的普通話,付聞櫻知道后跑去學校找老師和那人父母談話,不知講了什麼,後來那女生見到她便退避三舍。

  孟家的恩,她是記得的。

  可傷害宋焰的那道坎,她過不去。

  她又有些後悔不該來面對孟懷瑾,她真不喜歡這被撕裂的焦灼感。

  孟懷瑾慢慢喝了會兒茶,偶爾給她夾茶點,見她始終埋頭吃東西不講話,便先開口:「宴臣的事情解決,還多虧你。」

  「應該的。」許沁說。

  她還是有些抗拒,從進門到現在不與他對視,話也簡短。

  孟懷瑾是想勸她和付聞櫻和好的,先打感情牌:「沁沁,雖然我說這話你可能不信,但如果今天出事的人是你,你媽媽也會為你做盡一切。她今天為宴臣做的,換做是你,她也會做。」

  許沁沒吭聲,麻木地往嘴裡塞東西。

  「同樣……」孟懷瑾停了一下,為接下來要說的事有些汗顏,「如果當年不聽話的是宴臣,她也會那樣做。我承認,我們不是好的父母。比起考慮兒女的感情,我們考慮更多的是家庭利益。但爸爸還是想和你說,不論我還是你媽媽,對你,對孟宴臣都是一樣。」

  「我信。」許沁低著頭,輕聲問,「但是,孟宴臣痛苦,媽媽會心疼。可我痛苦,媽媽會心疼嗎?」

  孟懷瑾一愣。

  許沁固執地不肯抬頭,問:「如果心疼,是和心疼孟宴臣一樣,還是和心疼堂哥一樣?」

  「媽媽問我,怎麼能為了一個男人背叛父母。可媽媽在毀掉我最心的人時,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如果想過我會痛苦會哭,她心疼嗎?」

  她手指緊緊攥著筷子,很平靜,但一大顆眼淚掉下去,

  「如果換做是孟宴臣,她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會有一絲不安吧。

  所以,可能……媽媽只是沒那麼在乎我而已。」

  「但可能是我的錯,有時我在想,要是我更活潑一點,討人喜歡一點,會說話一點,或許從小能和你們走得更近一些。可……孟宴臣明明也不說話。

  為什麼媽媽對他笑得多,對我笑得少;為什麼生日的時候給他擁抱,卻不抱我?我也很想要媽媽對我笑,也想要媽媽抱我啊。」

  她低頭將眼睛壓在手背上,忽然不說了。

  孟懷瑾聽完她這番話,眼睛也有些紅,無力地挽回道:「你媽媽生孟宴臣的時候,太辛苦,所以對他偏些。」

  許沁拿手背迅速抹掉眼淚,道:「我知道。畢竟我十歲才來家裡,那樣要求也太苛刻。這些我都理解,但是……爸,宋焰那件事,我過不去。我原諒不了。」

  「沁沁,」孟懷瑾稍顯急切了,道,「家人是捆在一輩子的親人,一路走下來一定會有摩擦痛苦,磕磕絆絆。哪能輕易斷絕關係?出了事情,大家商量解決——」

  「怎麼解決?」許沁抬頭看他,打斷,「還他清白和前程嗎?」

  孟懷瑾愣住:「這——」

  「你有沒有想過,宋焰那種受不得半點欺辱的性格。算天皇老子欺到他頭上,他也會反抗報仇。可他從沒想過把這事捅出去。孟家的對手不少,他從沒泄露過半個字,是他放過了你們啊。你們還想要他怎麼樣,為了我叫你們一聲爸媽,跟你們坐在一起吃飯?」

  這次,孟懷瑾沒有開口了。

  許沁道:「當然了,你們不會同意我和他結婚,像我不會原諒你們對他做過的事一樣。這些矛盾不是坐在一起吃兩頓飯能解決的。爸,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再面對這些事,也不想再哭了。請你們以後不要再提。至於家人,」她寡淡一笑,「大家過好各自的生活,有事見面,沒事也不必強求。」

  孟懷瑾眉心越皺越緊,卻還不肯放棄,但又擔心適得其反,忙道:「不說了不說了。過去的事不提了。日子還長,慢慢來。爸爸還是認為家人之間沒有過不去的坎。」

  許沁不吭聲,表情平淡,顯然已不想再在「家庭」與「和好」這類問題上多費言辭。

  孟懷瑾見狀,不提了,轉言道:「你是鐵了心要和宋焰結婚?」

  「他已經是我的未婚夫。」

  孟懷瑾一愣,想要說什麼,可看她表情,終於沒再勸,只道:「沁沁,算結了婚,也不能沒有娘家,是不是?」

  許沁微咬唇,不說話。

  「要是以後你受了欺負,也得回家找爸爸媽媽。」

  「他不會欺負我。」她篤定道。

  孟懷瑾又要開口,卻看見許沁手上的戒指。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那鑽石個頭不小,某珠寶名家的經典款,價格能抵上一輛轎車。怕是那小子傾其所有,真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

  孟懷瑾忽然徹底無話可說。

  他這些年過得富足安穩,家庭幸福,兒女成雙,他也認定並遵守著家庭內部的一套規則。

  工作生活中接觸的人皆是如此,連他手下的小年輕們,相個親都要計較半天。你家出車,我家才出裝修。你家出彩禮,我家才買金飾三件套。

  女方出彩禮時琢磨著把錢用在買房子上,不能用在買車上。因為房子會升值車會掉價啊。

  男方呢,琢磨著多花錢裝修,鑽戒買小一點。裝修了自己還能住,鑽石大了卻戴在女人手上。

  這些年來,他再難遇到那種傾盡一切去付出的人了。

  聽上去多麼危險,愚蠢,讓生活變得未知,不安;

  可為什麼,又隱隱有種年輕鮮活的力量在裡面,彷彿能真實感受到血液熱烈的溫度似的,像真實地活著一樣。

  他想,大概是他老了吧。老了,膽小了,捨不得給了。自己的一切都團團抱在懷裡,怕別人搶去。

  都忘了年輕時為人做出付出時的樂趣和暢快了。

  吃完這頓飯,依舊沒解決任何問題。

  倒是孟懷瑾離開時說了,她要是暫時不想回家見父母,不回去也罷。等遇上家裡有事,再聚也行。

  又問:「爸爸媽媽約你在外頭吃飯,這樣可以嗎?」

  許沁沉默。

  孟懷瑾嘆口氣,拍拍她的肩:「有什麼事,記得找爸爸媽媽。」

  說完這話他才離開。

  大街上已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許沁沿著道路走了好一會兒,讓冷風把腦子吹得清醒了些,望望天空,今天天氣還是晴朗的。

  她站在路邊給宋焰打電話,聽到嘟嘟聲時,心情慢慢轉好。

  「喂,許沁?」他接起電話,話筒里有風吹的聲音。

  「你在哪兒呢?」她問,嗓音輕快。

  「隊里臨時有事,我得先回去了。」他有些抱歉,說,「今天不能陪你了。」

  她一愣,有點兒失落,但很快好了,輕聲道:「那你好好工作吧。」

  「別不開心啊。」他輕哄。

  她一下子笑了:「沒事兒,我等你回來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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