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惡意和回應
這節課已經接近了尾聲,照例沒有什麼營養,雖然說她整節課基本都在走神,但是授課的內容只要稍微梳理一遍課本誰都能明白,而且,除去這些客觀的情況,講台上的那個男性講師總能讓她的大腦中閃過一些模糊但絕不積極的情感。
早點下課吧,女孩明目張胆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明知道沒用但還是開始祈禱時間能走得更快一些——下午的最後一節課下課時間是在六點,而在距離下課還有五分鐘左右的時候,女孩就已經習慣性地收拾好了課本和筆記本,完全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但在最後離開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麻煩:
「關於你假期報告的事,」結束了課程,宣布下課之後的那個男性教師——雖然不能夠特別清楚地記起他的名字,但姑且還是能在記憶中找到他姓李這個信息,「待會你留下一會稍微談一下,關係到你獎學金的最終評定的。」
女孩的心臟師出有名地緊縮了一下,好像這種事曾經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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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一下具體的事吧,同學,」教室里依然還有一些稀稀落落的學生,而又由於這是一天中的最後一節課,這些人中比較拖沓的那一部分可能直到半小時后才會離開教室,所以陸心蕾也認為哪怕按最差的可能來預想,這個李老師也不會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而且,也沒有什麼正當理由拒絕這樣的搭話。
李姓老師倒也沒有急著說什麼,他在叫住陸心蕾之後就回到了講台前收拾起了他的課堂用具,直到教室門口的人流已經稀疏,才收拾好手頭的東西,招呼女孩來到講台邊:「你的情況我們很了解了,評定組也對你的情況很重視。」
「……。」陸心蕾並沒有什麼回答,她在等待的那一段時間裡已經從記憶的垃圾箱里翻到了和這個男人有關的一部分記憶,和她不好的那一部分預感相關,這個李姓老師帶給她的印象和回憶絕對不能說是正面的。
「你的問題我們都清楚,這些問題不好好解決一下的話可能會影響到最後的評定結果。所以說你有空的話可以到我的辦公室或者……」他從口袋裡掏出便簽本趴在桌子上寫了起來,「總之最近抽一個空來談一談吧,在這裡也不適合說什麼正經的事。」
「你不來的詳細談的話,我們這邊的工作也會挺難做的。」他頓了一下,眼睛后的目光短短地掃過女孩的全身上下,「當然也不是強迫你來談,不過獎學金的競爭現在還蠻激烈的,有一些問題不好好解決一下很難說能有合適的結果。」
女孩並不想去怎麼思考這個教師話鋒之後的內容,其實也沒有必要思考,對於一些敏銳的人來說,這樣的發言已經和直接把話挑明差不多了。
但應該說真不愧是夠資格教大課的人物嗎,這樣的暗示都能用聽起來毫無問題的官腔來圓過去。
這樣的對話在女孩回憶的垃圾桶里不止一次,所以說在翻找出這些角落裡的回憶之後,這樣的講話方式給女孩產生的,不祥的熟悉感也成了確鑿的反感。上一次被這樣暗示早在曾近的那個男人的詭異夢境之前,也就是在女孩獲得那個前職業選手的記憶之前一天,可能是由於背後的暗示已經大步越過了了她的底限,這些對話在她聽到之後就迅速被丟進了「該被遺忘」的那一欄中。
這也就是她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問題的原因,誰都不想把不愉快的回憶放在記憶的最表層時時刻刻受到威脅。
「那個,李老師……」強忍著直接離開的衝動,她還是斟酌著字句做出了回應,畢竟作為自己接下來一學年的專業課教師,在她腦海中31歲的部分並不希望和他徹底把關係鬧僵,「這種事,我覺得線上說一下就可以了。現在的社交工具都有消息記錄,查起來也方便,對誰都能解釋的清楚。」
「那樣就太沒人情味了,我就是討厭現在這些東西,明明見了面三下兩下就能談清楚的問題,非要隔著兩層屏幕說的雲里霧裡,」中年偏後的男人停下了書寫,轉過頭光明正大地盯著面前的女孩,「而且有些事啊,小陸,你也要學一下,很多事看的不是你的說法,更多看的是你的態度和行動,你就算能說的天花亂墜,不去表示自己的態度,也很難服眾啊。」
「……」雖然更多的回憶告訴女孩她並不需要為其他人的注視感到不適,但是原本的那一部分本能還是讓她忍不住在男人毫不掩飾的視線下後撤了半步。「您的意思是……」
「你的情況我清楚,我去找你們班導了解過,你的家庭不是非常和諧,你現在的生活也很艱難,這點大家都了解。」李姓老師看著在陸心蕾自己預料之中的反應,眼角勾起了一點笑意,「但是你的班導也說,你是個非常要強的姑娘,擔心你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願意放低身段,我覺得你倒沒他說的那麼蠢,不是蠻機靈的嗎。」
「就這樣吧,我的辦公室你也知道,平常沒有別的什麼人來,到那裡你有什麼困難直接說就無妨,不用擔心別人嘲笑你。如果你態度端正,這學年的助學金,我看以你的條件也挺合適的。」
男人咧開嘴笑了一笑,他在同年齡的教師中還算是比較注重儀錶的一批,如果不是他剛才的話,和話里的那些扭曲的暗示,他在女孩的心裡本來可以留下一個比較不錯的印象:「這一陣子我下課之後都會在辦公室整材料,你下午下課之後也可以隨時來找我,我基本都在。」
「當然,如果你想通了,放學之後,或者周六日也可以來找我。」
他伸出手,將剛才動筆寫成的一張便簽展示給面前的女孩,上面清楚地寫著校外一間旅店的名字和四個數字。
已經毫不掩飾了啊,女孩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姑且忍住了搶過那張便簽然後撕碎的衝動——如果女孩依然是曾經的那個單純的陸心蕾可能已經確實這麼做了,但現在更成熟的那一部分提醒了她,在這裡和一個任課老師起衝突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記得最好快點,下周末就要提交最後評定表和推薦結果了,我這邊這幾個好苗子刷掉誰我都不好受。」
可能是看透了女孩的忍耐,懂得點到為止的男人並沒有繼續給這個已經低下頭去看不清表情的女孩更多的表示,只是把話說明白了之後就輕鬆地離開了教室,只留下陸心蕾站在原地。
還好,教室里還有稀稀落落的其他人,獨自站在那裡的女孩不是非常扎眼,也不會有人報以更多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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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情都是事出有因的,或者換句話說,每一件在世界上發生的事都是由千絲萬縷的因果聯繫起來的,這種聯繫的網路超越了時間和空間,躍動在人與人,事與事之間,互為因果,互為首尾。
這種事雖然理應不該發生,可能對於曾經的她而言,思考這種齷齪本身就是一種玷污。不過從客觀上來講,她早應該對這種事做一些防備的,把遇到的不想遇到的事拋諸腦後本身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逃避行為。
不過現在說這些並不非常是時候,女孩回到寢室已經是大概一個小時后,哪怕就寢室和階梯教室的距離而言,這段時間也是比較出乎常理的,不過由於這節課是下午最後一節課的原因,在這個時間回到寢室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所以,只有苦等著她一起去吃晚飯的伍樂怡覺察出了有些不對。
「出什麼事了?」她看了一眼周圍各有各事的室友們,在回到寢室就把頭埋進手臂的女孩旁邊,輕聲詢問。
「……沒什麼。」
陸心蕾直到她等得有些不耐煩才抬起頭回答她的問題,但臉上的表情和「沒什麼」完全掛不上鉤:
「姐,我恐怕還不上你的……」
「本來就沒這個打算。」伍樂怡眨了兩下眼睛,像是看出了什麼,伸手拉著女孩的肩膀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別丟人了,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出去先把晚上飯解決了再說。」
隨後,比面前的女孩要高上一頭多的伍樂怡就推著她走出了寢室,不知道對誰來說能夠稱得上幸運,現在的走廊上並沒有其他的人,高挑的少女在推著陸心蕾稍微離開了寢室門口之後就把她的身體轉了過來,盯著女孩毫無表情的臉:
「是那個姓李的對你說了啥有的沒的吧。」
一語中的,陸心蕾自然也沒有理由為這件事隱瞞,於是順著捏住自己肩膀的少女的話點了點頭。
「我……嗯,」在獲得了確實的反饋之後,伍樂怡反而移開了自己的目光,淺淺地嘆了一口氣,「這種事的話,我也沒什麼資格指點你做什麼,先去把晚飯吃了唄,你自己的事自己終究是要上心的。」
女孩再次點了點頭,跟著她走了出去,兩人之間默契地有些安靜,或者說在這一路上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流,誰都知道為什麼,但誰都說不出為什麼。直到兩人沉默地做完了要做的事,在回來的路上,陸心蕾才沒頭沒尾地打破了沉默。
「最後的評定是下一周末,他這麼說的。」
「嗯,」伍樂怡抬起頭看著路邊亮起的路燈,回答同樣沒頭沒尾,「蕾蕾,你覺得我傻嗎?」
「一點也不。」
聽到了這樣的回答,少女笑了一笑,但是從陸心蕾的視角,看不到她的眼中是否有笑意:「那你早就該知道我知道你原先不怎麼喜歡我的。」
「這個說法好千層餅啊,」陸心蕾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對不起。」
想問的事其實很多,但乍想起來都並不適合現在這個氣氛。
「現在知道對不起了?晚了。」少女伸出手掐住女孩的後頸,「敢看不起我,沒你好果子吃的。」
女孩自知理虧也並不躲避,像是被拎住後頸的貓一樣任她擺布了一會,直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簡短的嘆息:
「那你也不問問,為什麼我明知道這樣,還是對你下不了狠心嗎?」少女停下了腳步,視線依然在路燈的水平線上,「你這個姑娘看著聰明,倒是一點也不懂別人,有時候我都覺得乾脆不再關心你,就這麼放任你讓你自己出去撞一頭包會不會更好。」
「但最後也沒有,你稍微服一下軟我們就著手幫你了……沒錯,是我們。」
「嗯,我最近也能看得出來的。」陸心蕾說的也是實話,哪怕不去挖掘曾經的記憶,就憑最近的一周的表現來看,說自己是團寵也不為過,「所以我現在很,嗯,覺得很對不起你們,這樣。」
「誰都傻過,」少女收回了手,「不過你是最傻的那個。」
陸心蕾無法反駁,只能機械地做一個抱歉機器:
「對不起。」
「傻就傻在這一點了啊。」
伍樂怡乾脆地伸出手把自己前方的女孩轉了個身——女孩可以看出來她其實非常喜歡這種控制感極強的動作,但這對女孩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好,所以也從來沒有說什麼。
「尤其是我,我很討厭這種傻女孩的。」轉過身之後,陸心蕾的面前就是伍樂怡那張保養得很精緻的面龐,她的表情非常認真——認真地在討厭自己,兩個都是,「因為看上去就和之前的我一樣。」
「我知道你嫌棄我不檢點,我自己也承認我不是個什麼好人,但是我之前和你是一樣傻的——雖然在鑽牛角尖的領域只能說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她自嘲地眨了一下左眼,對自己的生活並沒有什麼避諱,「所以我看著你,也會很擔心你這個牛角尖鑽著鑽著走到比我還偏的路上。」
「是不是覺得一直蹭著別人的東西不好?是不是覺得自己可以為自己的事負責?這個牛角尖鑽下去只會讓你覺得『只要自己能管好自己,做什麼都無所謂』——我就是這麼想下去的。」
陸心蕾稍微有些想要反駁,但仔細的詢問了自己的內心之後,不得不承認,如果單純讓名為「陸心蕾」的女孩自己做出決定,確實可能會走向這樣的道路——在最極端的可能性之下。
「啊,確實,如果確實這樣隨波逐流,吊男人養備胎吸血的話確實能過的很滋潤,但是大的伍樂怡有我一個就夠了,再多一個雖然也不多,但是有些話是要說明白的。」
她的表情嚴肅,確實也應該嚴肅:
「反正還有時間給你想,接下來我說什麼都是多餘了,這一個星期你就好好鑽一下這個道理,想想你到底要去哪邊——不管怎麼選我都不會多說什麼,一切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