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等待
宮丞走後,一切歸於平靜。
樹林、湖泊、木質別墅。
只剩郁南和一個不知身在何處的守湖人,而郁南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房間里僅亮著宮丞走前點亮的馬燈,萬籟俱寂里,郁南心神慌亂,有點害怕。
他退回床上裹著被子想,宮丞走得那麼匆忙,會很嚴重嗎?他不能確定發生了什麼,只聽到說「宮總的情況很危險」,他猜測是宮丞的大哥。上次宮丞曾經告訴過他大哥病重,看來是纏綿病榻已久了。希望不要有事,郁南想。
就這麼睜著眼睛熬到天亮,郁南才爬起來洗漱,等著小周來接他。
可是他就像被忘在了別墅一樣,一直到當天下午小周才姍姍來遲。
郁南的手機已經沒有電了,差一點就想徒步走出樹林,找到回城的路然後再去攔一輛車了。
小周抱歉道:「對不起啊郁南,我今天實在脫不開身,晚來了一些。」
實則是宮丞三個小時前才想起郁南還在別墅這回事,吩咐他來接人。小周作為助理,當然是什麼都忘自己身上攬。
「我沒關係的小周哥。」郁南搖搖頭表示不介意,還問,「宮丞呢?他怎麼樣?」
車子行駛上了高速路,小周一邊開車一邊說:「宮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宮先生作為當家人得主持大局,最近怕都是要忙得不好了。集團的變動都指著宮先生平定,現在就是錯一步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短時間內,宮先生是回不來的。」
郁南心底一片失落,卻也抓住了小周言下之意:「你、你是說宮丞的大哥他?」
小周道:「宮總走了,今天與宮先生見了最後一面。」
郁南感到了難過,儘管他與那位先生素不相識,可是只要一想到宮丞的心情,他就感同身受。
小周嘆口氣:「現在宮家就剩宮先生與宮一洛小少爺兩位血脈,人丁真的很單薄。那些人都虎視眈眈,若是沒有宮先生坐陣,小少爺怕是要被連筋帶骨的吃個乾淨。」
郁南收回心緒,疑惑道:「不是還有一位小先生嗎?」
小周詫異郁南知道這個,朝後視鏡看了一眼,卻不見郁南神情里有什麼不同的含義。
他重新目視前方,這才如實說:「小先生又不是親生的,只算一個養子,況且他與宮先生面和心不合,齟齬已久,說不定宮先生還要防著他想從中伸一隻手。」
原來是這樣。
郁南稍微明白了為什麼宮丞不太愛提這個小先生。
他很想能幫幫宮丞,親人去世這麼重大的變故,哪怕是能陪陪宮丞也好,可是小周說些現在不去讓宮丞分心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郁南回到城裡,編輯了一條安慰宮丞的簡訊,長長的,聲情並茂。
他先發給覃樂風檢查過,覃樂風說很不錯他看了都想哭了,郁南便否定了這條簡訊。
最後只發了一條很簡單的過去。
郁南:[我等你回來。]
這樣或許就能給宮丞足夠的支持和安心了,郁南想。
兩三天後,新聞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郁南第一次在電視與手機上見到宮丞。照片里的黑色加長勞斯萊斯旁,司機正彎腰撐一把黑傘。宮丞從車中走出,穿了一身黑,戴了一副墨鏡,下半張臉透露著冷淡與疏離,還有一股拒人於千裡外的俾睨。路上烏壓壓的人頭攢動,眾人正自動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新聞標題皆是《豪門秘辛,國輪製造權杖交接》《長子歿,宮家正式洗牌,棄車保帥次子雷霆手段上位》《新任頂級富豪,年僅三十七歲身價千億》等等。
郁南只從這些真假摻半的新聞里了解到宮丞的處境。
朋友們也看見了新聞,因為還未婚,宮丞最近在網上的熱度很高。
方有晴說再次回想起那天在別墅和宮先生同桌吃過飯,都覺得是做夢,得好好看過那套價值小几萬的餐具才能緩過氣。朋友們都是常人的反應,按理說他們一輩子也接觸不到宮丞這樣的階層,所以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對郁南來說,宮丞只是宮丞,他只關心這個人現在怎麼樣。
郁南回學校那天,宮丞叫人給他定做的秋季新款服裝被專人送來了。
一件一件的秋裝與鞋子被掛進衣帽間,將屬於郁南的那一半填得滿噹噹,郁南覺得自己穿幾年也穿不完。而屬於宮丞那一半暫時還沒掛上幾樣,因為宮丞人不在的緣故,郁南光看著就覺得寂寞。
距離那天宮丞從別墅離開已經有五六天了,郁南強忍著沒有去打擾他。
這天他不得不給宮丞打電話,想要問問他怎麼樣了,順便告訴他自己要回學校的事,還想告訴宮丞,他想他了。
可是宮丞的私人號碼竟然已經關機。
郁南失望極了。
走之前他留了紙條在桌上,希望宮丞能看到。
開學第一周周末,郁南正式去余深畫室。
余深對郁南成功報名美術協會畫展這件事特別滿意,幾乎是手把手地教他,畫室里還有其他幾位畫家與學生,大家都知道,余深這是把他當成嫡傳弟子在培養。
郁南悟性高,畫畫耐得住性子。
余深對他的要求自然也很高,有時候幾乎到了變態的苛刻度,郁南從不疑問。
比起技法、筆觸,余深更講究的形與神。
余深要求郁南暫停,轉而花一學期的時間觸碰國畫。國畫與油畫是兩回事,郁南進行得很困難,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在美術上的天賦產生懷疑。
余深道:「我不是寫實派,對我來說畫得好的意義不是畫得像,否則我為什麼不找一個機器來畫?我要求你大膽一些,寫意一些,不拘泥技法,不仰仗厚塗,拋開條條框框去找一些你想表達的東西。」
郁南迷茫了。
啃書、打底,再過一周,余深還是不滿意。
余深:「你認真是認真了,也畫了很多。美院的作業繁重我是知道的,郁南,你是不是太累了,或者說你的心沒有放在畫畫上?」
郁南被說得面紅耳赤。
他也以為自己認真了,畢竟量那麼大,他常常需要犧牲夜晚的休息來兼顧兩邊的課業。
可是他知道自己有一點欠缺。
「對不起老師。」郁南羞窘得臉快要滴血,「我最近是有一點分神。」
余深道:「談戀愛了?」
郁南點點頭:「嗯。」
余深笑,也不再苛責他:「談戀愛了應該是更有靈氣才是,為什麼畫成這樣,是因為戀愛不順利?」
郁南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順利。
他與宮丞有將近半個月沒有聯繫了,只有小周時不時給他打個電話說說宮丞的近況。
小周說的那些郁南能懂,卻也不能懂,他只想和宮丞說說話。
他不知道處理那些他完全不懂的事情算不算要那麼久,上周他回去宮丞的那套房子,發現自己留在桌面的紙條都還在,顯然宮丞沒有回去過。他看新聞,知道宮丞現在不在國內,可是真的要忙到完全沒有時間接聽他的電話嗎?哪怕是回一個消息也好啊。
每當郁南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就想起宮丞熱騰騰的胸膛和溫柔的吻。
他會輾轉反側,期望下一周宮丞能回來。
「要是以前,我覺得你們這樣不對勁。」覃樂風說,「可是現在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了。」
自從知道宮丞的身份,覃樂風都有些茫然。
他想起前幾天莫哥說的那些話,說給郁南聽,「我聽說他們那種不一般的人,處理好事情之前所有人的手機、郵件、生活都是被監控的。特別宮先生他們是重工,傳說重工都是造那啥的,你知道吧?賣給其它地區涉及到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
郁南聽得一愣一愣的:「宮丞是販賣**的黑社會?我覺得他一點都不像。樂樂你是不是好萊塢大片看多了?」
覃樂風也覺得是瞎扯,說出來搞笑而已:「那我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講來講去,覃樂風終究有個心結。
儘管宮丞對待郁南的方式足夠寵愛,他們也不再往那方面想,可經過這次的事情難免又會想到那裡去。便開玩笑般說:「宮先生會不會覺得他在包養你,所以聯繫斷了就斷了啊?你知道,畢竟他那麼有錢。」
郁南本趴在桌子上,聞言坐直身體:「包養?」
他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好像不沾染半點塵埃,這樣的詞語更加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他問:「你說是包吃、包住、包睡覺,每個月固定給一筆錢的那種包養嗎?」
覃樂風不知道該怎麼接:「你、你知道啊?」
郁南點頭:「當然了,我小學同學說他爸爸在外面就包養了一個。那個女的每天只睡覺什麼都不做,還不如他媽媽一半好看。他的爸爸道德敗壞,我的印象很深刻。」
覃樂風:「……」
郁南氣呼呼地說:「那宮丞還不如那個同學的爸爸呢,他都沒每個月給我錢。」
這麼說就是氣話,完全沒聽進去了。
覃樂風哭笑不得:「那他萬一打算一次性給你一大筆呢?」
郁南說:「那我就用那個錢再包他,還要規定他每天必須接我電話,不然就扣錢。」
覃樂風:「……」
玩笑講夠了。
覃樂風摟著這個大寶貝:「喂,我跟你講正經的。我知道宮先生成熟又有魅力,一般人都比不過他。如果,我是講如果,宮先生真的要包你,不是在和你談戀愛,你怎麼辦?」
郁南不覺得有這種如果。
他思考了一下這種可能性,發現完全無法代入其中去幻想自己要怎麼辦。
想了想,才很客觀地說:「如果他不愛我,我就會立刻和他分手。」
覃樂風怔住,半晌鬆口氣:「果然是我的寶貝。」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十月初。
郁南和同學一起去看完學校放的露天電影,散場時校道上人來人往,大學的青春氣息濃厚,隨處聽見歡聲笑聲。
「郁南,是不是你的手機在響。」一個同學問。
吵鬧間,郁南的手機已經響了第三遍。
郁南拿出來一看,屏幕上顯示著思念已久的名字,讓他都覺得夢幻極了。
同學看見郁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還對他揮揮手走到一旁的大樹後面去接,神神秘秘,興奮中帶著羞澀。
「是郁南的男朋友吧!」同學笑道,「我信了。」
另個同學說:「肯定是!」
大家都不知道郁南的男朋友是何許人也,不過現在只要有人追求他,他就會一本正經地告訴別人:「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郁南不撒謊大家都是知道的,平時卻又不見他去約會,久而久之,他的男朋友就成了薛定諤的男朋友。
大樹下,郁南捂著手機,輕輕道:「喂?」
聲音輕得就像是只要稍微重一點,就會把好不容易等來的對方嚇跑似的。
電話那頭,男人磁性的聲音傳來,語氣熟悉:「寶寶,有沒有想我?」
久違的稱謂讓郁南一下子眼睛就發熱了。
他真是想念宮丞,想得不得了,想到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想哭的程度。
「你說等我回來。」男人道,「說話算話嗎?」
原來宮丞看見他的簡訊了!
果然是因為不方便才沒有回復,他給的支持與表達的愛意宮丞都收到了!
郁南安心了些,強忍著哭泣的**,勉強「嗯」了一聲。
「那就好。」宮丞似乎十分滿意,語帶笑意,「我最遲下個月就能回來,還要繼續辛苦寶寶一下。」
郁南哽咽:「……我不辛苦,是你辛苦了。」
屬於兩個人的寂靜里,校園的喧囂遠去。
幾秒后,宮丞溫柔道:「乖。」
作者有話要說:論老男人是如何一邊渣一邊淪陷的。
我真恨不得一下子就寫完全部發出來(如果我有十隻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