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們就是傳承
參與制作玻璃瓶水果罐頭最少需要二十個人,這二十個人前後參與制作共多少天,每天算一個工時的話總計消耗多少工時，同等工時下製作罐頭的利潤能不能與付出的成本匹配、賺的話毛利多少、純利多少……成本核算這種事別說是一家企業、一個集體了,個人擺個小攤賣蛋灌餅都得算這賬,算清楚了成本，你才知道下一步的決策應該怎麼做,比如是建議顧客加培根還是加香腸有得賺？這個小攤販肯定得心裡有數。
算完了成本，還要算市場反應,這條街的客流主要是什麼收入的人群？大多數人更願意花兩塊錢加火腿腸還是花三塊錢加培根？這個也得心裡有譜。
蕭雲不管這一屋子的人到底聽不聽得懂、理解不理解,把自家的賬和森林精靈、聖布里奇船隊的賬給算了一遍，今年部落通過水果罐頭貿易賺到了多少,森林精靈為什麼肯把母雞（水果）借給部落生蛋,船隊為什麼對水果罐頭有需求……等等,全掰開了揉碎了,跟大伙兒一一細說。
「——交易，就是把自己沒有用處或者用處不大的東西跟別人作交換,讓物品或付出工時的價值上升,產生經濟效益，成為有價值的商品。對我們部落來說，農閑時期的勞動力工時屬於低價值商品,對森林精靈來說,春夏秋三季中泛濫的水果屬於低價值商品，我們為他們製作可以存放到冬季享用的甜水罐頭，他們反饋給我們五倍的生產資料,也就是五倍於罐頭消耗的新鮮水果，這屬於雙方都有利的優質交易。」
「我們獲得了五倍的生產資料，加工出五倍的水果罐頭，其中的三分之一以五銅幣一罐賣給聖布里奇，他們付出的錢幣換算成大豆的話，等於是用五斤大豆來換我們的一個罐頭，這也就是說，我們這二十個人付出了總計二十八天的工時，在這兩樁交易中為部族賺到了五萬斤大豆，約等於83畝地一年的產量，同期獲得的還有我們部落留用的1萬多個罐頭、果脯、果乾、果醬……大家說說，這樁生意做得做不得？」
大伙兒都知道夏天時部落跟森林精靈換來了六萬斤水果，也知道這些水果製成的罐頭一部分賣給了船隊，一部分留在倉庫里留作自用以及明年的起步資金，一部分不適合製作成罐頭的就做成了果脯果乾果醬，大家領零食時能吃到；卻沒人仔細算過這樁生意付出的成本和獲得的利潤，聽阿雲這麼一算，自然對部落里的情況了解得最深的草根族長都張大了嘴巴……等等，居然是這樣的嗎？那些燒出來的玻璃瓶子和熬乾的麥芽糖水泡的水果，居然能有這麼多賺頭？！
蕭雲淡定地等著大伙兒震驚個夠，這才繼續上課：「社會和經濟要連起來說，是因為通過交易帶來的不同地區經濟流通，也需要了解交易對方的社會形態和經濟結構，這樣才能知道交易對象的消費能力、對某項交易的接受力，因為人家跟我們做生意也是要有賺頭有利潤有好處才肯做的，不然別人為什麼要和你做交易？」
「聖布里奇商團為什麼肯出100個金幣購買我們的1萬個水果罐頭？因為這些罐頭裡面的水果來自於森林精靈，是森林精靈中的大德魯伊培植成熟的產物，人類相信這種水果吃了對身體有好處……」
蕭雲在港口耗費的那些天時間不光是打聽森林精靈的情況，人類的情況他也打聽，畢竟如果情報來源只源於卡萊爾的話，終究有些單一……就像中國人在燕窩消費上孜孜不倦地交智商稅一樣，人類也相信森林精靈的自然產物有神奇效果，所以蕭雲才會叫出五個銅幣一個罐頭的價格——船上的人一個月吃得下一萬個3斤重的罐頭才怪，他心裡清楚得很，這批罐頭最多只有幾百個消耗在路上，其它的肯定是運回聖布里奇售賣……這一點卡萊爾王子也是心裡有數的，不過是雙方心照不宣罷了。
等這一萬個森林精靈出產的水果罐頭在聖布里奇打開市場，明年卡萊爾指定還要來買……燕窩那種營養價值還沒雞蛋高的玩意兒現代中國人都肯去交智商稅，起碼在口感上和逼格上都要更高點的森林精靈水果罐頭為啥不行？
這一點對著卡萊爾王子蕭雲沒明說，對著自家要培養起來的人才當然沒必要遮遮掩掩，於是一眾毛絨絨再次目瞪口呆……生意還可以這麼做的嗎？！
「當然可以，我們之前從沼澤里撿的雪獸的角，那玩意兒的成份和我們長出來的指甲有什麼區別？可就因為那是雪獸的角，所以這麼一個只有當擺件作用的東西我們足足換回來二十袋花椒。就這樣，我們還虧了，買到這個角的人把東西運到聖布里奇，轉手賺個幾十倍簡直和玩兒一樣。」蕭雲正色。
眾人：「？？」
「所以我說了，我們要把經濟和社會放在一塊學，接下來我就給大家大致講一下人類社會那邊的經濟結構，大家以後跟人類打交道時心裏面有點數。」
在草原上，財富屬於部落，在人類社會，財富屬於權貴……呃，這麼一看好似雙方區別不大，但認真算起來區別就大了：部落的財富屬於群體，人類王國的財富卻和基數最大的底層國民沒有半毛錢關係，當然這也有部落的財富沒有充裕到一定程度、不足以養出吸血階層的關係，不過這就用不著細說了……蕭雲反正是不會容許不勞動的吸血蟲存在部落里的。
以聖布里奇為例，土地所有權在王室手上，土地使用權在貴族手中，貴族剝削底層的勞動力在土地這個最大的生產資料上產生財富，產出的財富部分歸於貴族，部分財富歸於王室；看上去王室似乎鐵定血賺，但問題是當監管不到位、監管者和實際操作者同系一人身上時，別人不在其中上下其手簡直是在講童話，那麼就必然會出現以下情況：管理地方的貴族以各種借口截留稅收，王室吃小頭他們吃大頭，出了啥情況，比如地方上叛亂、天災，王室要調撥軍隊鎮壓，還得給貴族們付錢……
了解了聖布里奇國內的政治生態權力分佈，對了解他們的消費主力群體就沒啥問題了：王室有錢，貴族必須有錢，底層國民混個溫飽有點余錢就不錯，消費能力？別太指望……民眾最多會在民生方面支出，奢侈品啥的是不存在的。
「結論是，我們出售給聖布里奇的大頭商品，他們在國內轉賣，消費主力是貴族以及貴族相關人群。這個群體的購買力是比較可觀的，但是客源過於單一，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好事，所以我們要想出增加我們的商品消費層級的辦法，推出聖布里奇王國數量占絕對多數的底層國民也能消費得起、並且有消費需求的商品。」
所有人都懵逼得眼前冒星星，殘酷的蕭雲卻並不給大家緩口氣的時間：「目前於我們來說比較有操作性的辦法是向聖布里奇出售毛紡品。對於我們來說羊毛是養羊的附加產物，是養殖過程中產生的附加價值，原料成本無限低，那麼在羊毛的加工上，我們付出的成本就只是加工期間消耗的工時、輔助器械的開發製造、染色的礦物染料提取，以及將大量毛線運輸到精靈港口的運力……」
「毛紡廠的人員有多少大家都知道，莎莉他們幾個灰矮人製造梳理機、紡線機……的工時，機械的鋼鐵消耗，這些大家可以問，礦物染料提取和染色期間消耗的工時，我已經寫在紙上……」蕭雲拿起放在身前的那疊樹皮紙，「這就是大家上第一堂課要交的作業，核算在羊毛出品上我們的人力成本，以今年我們出售給聖布里奇的第一批毛線為題，全流程消耗了多少人力成本，大家回去仔細的算一算……三天內上交，不要求回答一定正確，只要是各個加工環節所耗人力的核算方面沒有太大疏漏，都可以算及格。」
全體人員一臉懵逼……連毛紡廠的負責人秋眼神兒都是直的。
「大家不要這麼一副畏首畏尾的樣子，我說過多次了的嗎，辦法總是比問題多的，我現在又沒有要求大家來解決問題，只是讓大家從我們已經解決的問題中核算出我們付出的勞力成本，這並不難嘛！」蕭雲語重心長，起身就把樹皮紙發了下去。
「阿雲，這個要怎麼去算啊？」秋小臉刷白。
「我前面不是以水果罐頭加工舉例過了嗎，從獲得原料到具體加工流程、每個流程中經手的人力，都給大家算過的嘛。這一節我們不去管羊毛的原料來源，只需要核算出從原毛到毛線這個加工期間的人力成本，很簡單的。」
秋的眼睛開始翻白——哪裡簡單？！
「大家不要有壓力，我說過了的，不要求回答一定正確，只要能算出各個加工環節所消耗的大致人力，就算是及格，大家可以互相商量打聽，集思廣益的嘛~」蕭雲發完作業，笑眯眯地坐回去，「好了，大家把作業先收好，接下來我們開始講第二節課，思想教育。」
夏的臉色立時就變了，手裡那張輕飄飄的樹皮紙重若千斤——這豈不是逼他去求助於兔猻戰士秋？！
夏的腦子下意識出現一個念頭……阿雲難道是在針對我？
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夏自己否定了，因為在場的人不管哪個種族臉色都賊難看，神經都緊張，顯然阿雲這次要求大家做的作業難度對大伙兒來說都有點上天……
盡量控制住有些發顫的手將樹皮紙摺疊起來揣到腰包里，夏的腦中一團混亂，甚至聽不清楚阿雲開始上的第二節課——要讓他去跟別人真心地交流互助，去請教兔猻，請教灰矮人，在別人的幫忙下達到「及格線」，這對於夏來說……是種難以忍受的羞辱。
要知道他本心裡並不很認同雪狼族部落這種什麼都以集體利益為重的行事方式，雖然他別無選擇、被迫混在這個集體內過日子，但他期望和追求的仍舊是能夠凸顯自己、只有自己是特別的、只有自己高人一等的群體內地位。
與別不同的特殊地位，鶴立雞群，才是他願意去追逐的。像其他人那樣混在群體內接受著與別人相差不大的待遇，這樣的生活他怎麼可能容忍得了！
投奔虎族寄人籬下，他不甘心！淹沒在集體中庸庸碌碌，他同樣不甘心！
用力咬著牙，夏十分痛苦地把內心的燒灼強忍下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都忍了這麼久了，甚至於艱難地接受了青岩、紅葉都比他有帶領他人的才能，那麼現在，也不過是忍耐的名單上再多一些人而已。
嗯……雖然內心戲很足，可惜混坐在雪狼人之中的斑豹實在是不咋顯眼，所以蕭雲完全沒發現夏那充滿仇恨不甘的目光……
思想政治教育，講的自然是雪狼族的歷史——從交好的精靈戰士和鍊金術師提姆口中打聽來的雪狼族歷史很零散，只有個大概的輪廓，但既然是悲劇收場的歷史，那就能有激勵人心的價值在……咳咳！
雪狼族曾經是獸人帝國的皇族衛士、最強戰力，皇族在政斗中落敗了，雪狼族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無數族人魂斷遠東、一度傳承斷絕，僅有少數未成年幼崽倉促撤退到草原上，這麼悲壯的歷史一說出來，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特別地苦大深仇……
然後嘛，又以精靈族和人族的視角講述雪狼族曾經的輝煌時光，讓大伙兒忍不住嚮往遺憾……
最後呢，就是發出振聾發聵的、在草原上重新延續傳承的豪邁誓言：
「我們的祖先喪生在約克山脈的那一邊，這是歷史給我們雪狼族留下的、抹不去的傷痛。」蕭雲沉聲道，「但我們不會被傷痛打倒，兩百年的繁衍生息過去，我們雪狼族在草原上找到了自己新的生存之路，傳承斷絕又怎麼樣呢，我們還活在草原上，那麼我們就是新的傳承，屬於我們雪狼族，屬於草原人民的傳承，將從我們這一代起向下延續。」
「斷絕的傳承中，我們有虎族和貓族這兩個夥伴。新的傳承中，我們有貓族，地精，灰矮人，乃至人類這些夥伴。歷史總是向前發展的，是必然要向上螺旋上升的，我們有比我們的祖先更多的夥伴，那麼我們就肯定能發展出比我們的祖先還要優秀的傳承。」
「更多的人團結起來，更多的種族走到一起，力量就會更大，就更能創造出更多美好的、前所未有的東西。」蕭雲笑著看向屋內眾人，在場的有雪狼人，有貓族，有地精，有灰矮人，無論什麼種族，大家的眼睛里都因他的話語產生了一種叫做振奮的情緒，「地精採的石頭，雪狼人燒成石灰、造成磚塊，灰矮人燒出玻璃，貓族看管大棚、種植蔬菜，通過我們的團結，我們在冬天裡也能進行耕種，大地封凍的風雪天里，我們擁有的土地里也能長出糧食……我們的團結創造了這樣的奇迹，那麼創造新的傳承這種事情對於我們來說有什麼困難的呢？」
「不光是我們雪狼族要創造傳承，地精，灰矮人，貓族，也要創造出新的傳承，這些傳承不僅僅是讓我們的後代提起來時會感到榮耀的歷史，還得是讓我們的後代生活環境可以得到改善的真實存在的知識、文明延續，讓草原變成我們所有種族的後代都可以更容易生存下來的樂土，這樣的傳承，豈不是更加偉大和了不起嗎？」
「對！沒錯！」灰矮人巴魯激動得跳了起來，用力揮舞拳頭，「奇迹都可以創造出來，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我們灰矮人也可以創造出草原上灰矮人的傳承！」
「說得好巴魯！」紅葉一巴掌拍過去，把巴魯糊到了藍果身上，小花趕緊伸手把巴魯扶住，幾個人一塊哈哈大笑。
「傳承啊，傳承……！」地精老沙門小聲地嘀咕著，捏著金屬拳頭在胸前用力地晃。
秋嘿嘿直樂，兔猻、獵豹、猞猁這種小型貓族用自己的雙手也可以為集體創造財富，不再是部落的累贅，這樣的傳承當然要比他們這些體型和戰鬥力上不佔優勢的戰士去跟別人那樣與魔獸戰鬥對後代更加有利。
青岩面帶微笑，曾經為貓族的未來迷茫的他，現在已經不再迷茫了。
擁有一頭漂亮棕紅色短髮的金貓戰士咧著嘴傻笑，金貓在貓族裡面比較特別，體型雖小卻戰鬥力強悍，一般被當做大型貓科算。這位金貓戰士曾經是夏的堅定支持者，但來到雪狼族部落生活了一年下來，智力不輸給夏又沒有夏那種強烈執念的他已經接受了新的生活方式。
只聽了後半截課的夏差點兒也被蕭雲的話打動，握成拳的手抬到一半才警覺過來，又緩緩放了下去。
蕭雲等大伙兒激動夠了，拍了拍巴掌把大家叫醒：「好了，大家把情緒收一收，現在時間有點晚了，我們抓緊來上初級算數課——」
哀嚎聲立馬響成一片……
第一次教學的三種課程都只是入門課，不管大伙兒是不是兩眼冒星星，在蕭雲這兒難度確實就只是這個程度……用小學高年級生的代數練習題把眾人毆打了一遍，蕭雲大方地沒有留作業，把暈乎乎的眾人放回去睡覺。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部落里的人來說就真的是熟悉的痛並快樂著了，好吃的土豆燉肉、爆炒土豆片、酸辣土豆絲、色香味十足的酸辣紅薯粉與越來越難越來越密集的作業題交匯，掃雪、不下雪時的勞動變成了所有人都搶著乾的香饃饃，就為給大腦爭取到放鬆的休息時間……
而在部落中的大伙兒「水深火熱」之時，草原北面，薩馬爾雪山下，一場變故悄然發生……
通往冰雪王城的上山崗哨前，一群身穿銀白色鎧甲、甲胄下穿著太陽布和魔紋布內襯、身背長弓手提武器的雪精靈戰士沉默地與不速之客對峙，他們身後崗哨頂部，十幾米高的冰牆上並排架著一列守城弩，弩頂勁弦中卡著散發寒光的破甲附魔箭，箭頭指向斜面的天空，封鎖了上山的這一整片空域。
臉色難看的綠龍領主奧斯頓沒敢飛得太高，腳底離地面僅有二十餘米，也沒敢靠得太近，手持兩米長斬馬刀的雪精靈戰士瞬間攻擊範圍高達十米，他要是再靠近點，連雪獸的脖子都能砍斷的厚重斬馬刀刀片就要削到他前臉兒上來了。
壓抑的沉默中，這支哨隊的隊長向前一步，抬手摘下面甲，露出雪精靈族特有的紅寶石般的雙眸，冷冷看向來客：「請回，奧斯頓領主，吾王近期內並不打算接見客人。」
奧斯頓領主深吸口氣，從空中飄落，臭著臉道：「行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願意歸還薩馬爾雪山西部的金礦，條件是雪精靈幫我找到我的兒子巴爾克……」他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語氣有些低落，「就算是……只找到巴爾克的屍骨也行，我要知道我的兒子到底在哪，出了什麼事。」
哨隊的隊長再度沉默了片刻，才略微點頭：「請稍候，我會向吾王請示。」
半小時后，哨崗上的衛兵終於肯鬆口放行，奧斯頓領主急切地化身為龍、展翅飛升，向山巔上的冰雪王城飛去。
精靈王的承諾如同巍峨的薩馬爾雪山一樣可靠，幾天後，成群的雪精靈戰士或踩著滑雪板、或乘坐著馴化的雪獸幼體拉的雪橇，深入詛咒之地、搜尋那頭失蹤了一年多的年輕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