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弟子們（二）
「如果沒有您的教導,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有今天的境遇。」艾薩克沒有急著看信，激動過後他先是極盡虔誠地向波普子爵表示了感謝。
波普子爵笑得像是他的確是艾薩克的長輩一樣,驕傲又欣慰地：「你是我見過最優秀（最識趣）的年輕人，艾薩克。藏在沙礫中的金子是一定會發光的,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如此堅定地認為，而你，也確實沒有讓我失望。」
這位風格保守的傳統紳士還是第一次這麼直接地誇獎人,艾薩克適時作出靦腆羞澀笑容，更加謙遜地表示木有木有，其實我就是一塊朽木……
波普子爵表示哪裡哪裡，你確實是一塊璞玉……
艾薩克很清楚如果沒有阿雲老師的資源支持他是怎麼也不可能出現在這位大家族子爵面前的,口頭上的漂亮話歸漂亮話,實際么他和波普子爵都清楚他們之間可沒有那種純潔的家主與騎士之間的關係,純粹就是利益合作……但這種事兒雙方擱心裡頭就好，表面上么，大家都不妨多說說漂亮話。
兩人你來我往廢了半天話,艾薩克委婉表示他將永遠是波普子爵的家族騎士、波普子爵又含蓄地表示他將會動用波普家的資源讓他在王城嶄露頭角,達成共識后,艾薩克這才小心翼翼地拆掉信封上的蜜蠟。
克洛寧王是一位頗為強勢的君主，至少在表象上如此。
這封寫給王國內某位子爵家族騎士的信件，就帶著濃烈的、克洛寧王的個人風格——他要求這位師從草原小國賢者的小騎士,將與草原人進行的貿易和聯繫渠道「上交給國家」。
當然,堂堂克洛寧王不會佔一位小騎士的便宜,信中的下半部分,是召請艾薩克進王都、受封男爵及王國西北地區的一小塊兒男爵領土（其實就是一個窮困小鎮）。
換句話說，克洛寧王要拿一個男爵的爵位和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小鎮換走艾薩克的騎士領，以及今後與草原人貿易中獲得的、源源不絕的財富……
艾薩克看信的過程中，波普子爵帶著笑容等在一旁，不著痕迹地觀察著艾薩克的反應。
男爵爵位和一小塊窮鄉僻壤之地就要換走被經營出小鎮規模的羅賓斯騎士領以及可預見的、細水長流的財源，這當然是很沒有道理的。
那麼問題來了，身為艾薩克·羅賓斯的主人、波普家的子爵，他怎麼會甘心把忠誠的家族騎士創造的財富讓出去呢？
原因很簡單，克洛寧王和波普子爵之間也有利益交換……不然這信為毛要讓他這位家主來為自家的騎士遞交呢？
正逐字逐句細讀信件的艾薩克，表面上一片虔誠，內心也是一片平靜。
如果換成別人，苦心經營的基本盤被這麼一封輕飄飄的紙張掠奪走，那必須是要在心裏面問候克洛寧王所有直系親屬的——克洛寧王還小心眼地把他踢到內陸深處去、生怕他繼續在沿海地區分走草原人的貿易渠道！
但艾薩克這一番辛苦本來也不是為的在克洛寧王國升官發財……將信看完后，艾薩克適時地露出了驚喜之色、又盡量保持著矜持，高興地抬頭問道：「子爵閣下，我沒記錯的話，紐因鎮是不是波頓領旁邊的那座風景秀麗的小鎮？」
「是的，那兒的景色相當迷人，很多貴族都在那附近蓋有避暑莊園。」波普子爵還怕他不滿到當場鬧起來呢，見狀暗自鬆了口氣，微笑著道。
艾薩克高興地點頭，做出一副實在是忍不住激動之情的樣兒，用力握拳一揮：「這可真是……太好了！」他猛地站起來，在房間里走了好幾部緩解心情，眼眶中蓄出水花，興奮地，「男爵……領土！子爵閣下，不瞞你說，我的父親一輩子也只是個沒有封地的小貴族罷了，而我、我現在已經跟他一樣，不，我已經超過了他！」
本來還有些疑惑的波普子爵，聞言面露恍然之色。
艾薩克為了刷他的好感度，曾經私下裡埋怨過一嘴父母對他的不公、在他成年後給了一千金幣就將他踢出家門。
底層平民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麼一筆巨款，但對於一位貴族出身的少爺仔而言，這麼點錢至多能維持幾年的開支，還是在極盡「儉省」、將物質享受降低到中產人家的水平上——瓦倫丁城中地段稍微好點兒的住宅一年的租金就要二十金幣起步，只雇傭一名女僕（雜活刷洗全包）、一名管家（管賬、負責烹飪採買）、一名車夫（干所有的粗重活計），只訂製兩套像樣點兒的禮服來回輪換、每個月只參加最低限度的社交應酬，不參加任何俱樂部、不養馬不養獵狗、更不買莊園別墅，一年二、三百金幣也少不下來……
嗯，當然，哪個貴族要是這麼緊巴巴地度日，基本也就跟被「社會性抹殺」差不多了……艾薩克要是沒有下狠心揣著錢離家闖蕩、而是繼續留在他老家奧斯蒙王國的話，這會兒還不知道得潦倒成什麼樣。
「你當然已經超過了你的父親，我的小男孩。」波普子爵徹底放心下來，和藹地笑著道，「你的父親只是奧斯蒙的鄉下貴族，而你，是克洛寧的男爵。」頓了下，波普子爵別有深意地，「是波普家的騎士。」
聰明人說話不用太直接，艾薩克聽到波普子爵最後刻意加的一句，再度像波普子爵行禮致謝。
意思就是，他這個男爵不會是鄉下貴族、不去真的去蹲在紐因鎮過日子，波普子爵會將他留在王城中！
波普子爵笑著接受了艾薩克的感謝，又扔出一句話來：「下個月，帶上你的人，和我的車隊一起進王都吧。」
艾薩克心中瞭然，看來這就是波普子爵本人從克洛寧王那裡交換到的好處了——在瓦倫丁城刷足資歷的他，要重回王國政治中心了！
表面上，艾薩克給出驚喜、安心的表情，恭喜波普子爵能夠和家人一起生活，並且很期待能夠認識子爵的家人……
接下來，波普子爵稍稍詢問了一番在王都生活的話會不會造成艾薩克與他的老師聯繫不便，艾薩克連忙畢恭畢敬地表示並不會，半人馬快遞大隊隔個把月就要路過一次王都，很方便……
嗯，這倆人這番對話的意思，前後結合下來是：波普子爵認為艾薩克即使不掌握與草原人的貿易渠道也是值得投資的，他會繼續扶持艾薩克在克洛寧政治環境中立足。
而艾薩克的應對是：沒錯兒，我的老師是草原人的賢者，我背後是有人的！你和你的家族需要的話，我完全可以給你拉一大票草原傭兵過來！
草原人曾幫菲利普女伯爵掃除了波頓領的反對勢力，還連遠東帝國的遠征軍都能剿滅，沒人會懷疑草原人的戰鬥力，這倆披著家主與騎士惺惺相惜外皮的傢伙，對這種利益交換都非常滿意……
完成交易的波普子爵滿意地回城中收拾行裝，他也是有很多家當要帶回去地~
二十來天后，當波普子爵帶上他的家族騎士艾薩克·羅賓斯共同前往王都時，龐大的車隊中，滿載著兩人這些年來積攢的財富——他倆把自己經營的城市/騎士領交接給貴族議會派來的人，可不表示自家的財產也要轉交出去！
艾薩克甚至把他這些年培養出來的技術人員全部打包帶走——養豬的、種地的、搞工程的，一個都不落下！
羅賓斯劇團更不必說，所有演員包括後台打雜的，一個沒留……他跟草原人的貿易給截胡了，劇團表演還是可以繼續地！
至於消息不夠靈通的本地觀眾們辛辛苦苦跑到騎士領看戲劇、面對空蕩蕩的大劇院要如何懵逼，那就不是艾薩克關心的事兒了……讓新領主頭痛去！
一周后，蕭雲收到了艾薩克寄回來的信，看到這位最晚收的四徒弟信中自信振奮的文字，這貨不由得露出姨母笑……
「可算打入敵人核心去了！」
蕭雲把信收好，開開心心地去找肖恩先生分享這個好消息。
「克洛寧王親自出手？這傢伙還是沒變啊。」肖恩先生聽到這事兒，面露嫌棄地搖搖頭，他當時怎麼就認為克洛寧王是值得輔助的明君呢？真想回到四十年前給當時犯蠢的自己一頓老拳……
蕭雲沒理睬肖恩先生的怨念，喜氣洋洋地：「波普子爵看上了咱們草原人的武力，我覺得可以給他一個定心丸，回頭我給艾薩克回信的時候就順帶問候一下他。不過他只是波普家的小輩，能動用的家族資源不多，給艾薩克的幫助可能沒有我們期待的那麼大。肖恩先生，你怎麼看？」
肖恩先生淡然地白了他一眼：「按我的壽命年限，我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兩三年、屍體都爛得只剩下骨頭架子了。你想要我這個亡靈寫信回去問候那些老友，順便把他們嚇死嗎？」
不等蕭雲找理由說服他，肖恩先生又搶過話頭繼續道：「聰明人也有犯蠢的時候，阿雲，你想到利用我的人脈，怎麼就不想到利用你的三弟子呢？老菲利普在世時奉行的是你說的『孤立主義』，與貴族議會關係不佳，但菲利普家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朋友，活著並以鐵腕手段將波頓領經營成鐵板一塊的蘿拉·菲利普，不僅僅是菲利普家的老朋友會主動保持聯繫，貴族議會也會伸出橄欖枝……」
頓了下，肖恩先生有些不自在地補充道：「那畢竟是一位芳華之年的單身女伯爵。」
蕭雲「哦」了一聲——不管蘿拉本人有沒有聯姻意願，想跟她聯姻的人家肯定是能排隊的！
「社交季時讓蘿拉回王都住幾天，帶著艾薩克出席幾次交際場所，主動跟艾薩克套近乎的人就會接踵而來了，對吧？」蕭雲喜滋滋地，「我都沒有想到這個辦法，肖恩，還是你機智！」
肖恩先生臉色就特別難堪……利用老友的遺女什麼的，臉皮不夠厚的肖恩先生絕逼沒有蕭雲這麼滿不在乎。
蕭雲哪裡不知道肖恩先生在想啥，笑著道：「你別過意不去，我不會讓蘿拉白忙的。這樣吧，我寫信建議咱們這位女伯爵出租一塊土地給虎族的耶魯大帳，讓虎族從無盡山脈搬出來住。波頓領再貧瘠也比無盡山脈肥沃，有虎族這個租客，再腦殘的貴族也不會輕易打波頓領的主意。」
獸人族的繁衍能力跟人類比就是渣渣，虎族住到人類出借的領地上，是絕逼不可能靠子宮武器喧賓奪主的。而且虎族還有泰德中帳這邊的「人質」捏在草原人手上，蕭雲根本不擔心耶魯大帳那邊敢跳刺……
肖恩先生臉色這才緩和，想了下，道：「萬噸級大船的技術分別在王室、波普大公、以及另一位大公手中，其他人家擁有的船廠都只能造出幾千噸的漁船。以蘿拉的身份，大公家族子弟和王室成員皆有可能動心。我知道這麼幾位有一定可能接觸到機密的人物，你讓蘿拉和艾薩克多注意一下……」
蕭雲連忙掏出本子，將肖恩先生口述的情報寫下來。
丘陵新區如今也有勉強入門的工業技術，但若說要靠自家來研發幾萬噸以上排水量的大海船，還是不現實的。地球上有「百年海軍」的說法，啥意思呢，也就是必須有「百年」工業累積、擁有較為完整工業鏈的國家，才有能力造出下水能航海的大船（比如印度就不算）……
而要孵化出相對完整的工業鏈（零部件全部能自行研發製造），需要至少百萬級別的工業人口——啥啥穿越十年就能在古代搞出鋼鐵大船的，那都是在搞笑，日本人從明治維新到能造出三十萬噸級的大船，也用了35年！
蕭雲對獸人族的繁衍能力和草原蠶食遠東獸人丁口的效率很有逼數，他知道再給他幾個35年，他也弄不出那麼多工業人口。
那麼既然自家實在等不了那麼久，別地方又有現成的，那當然是想盡辦法「借」來一用啦~！
這個世界的大海上也曾經游弋著幾十萬噸乃至上百萬噸排水量的巨無霸大海船。各大勢力、人族王室、乃至各族傳承對此皆有著或寫實或詩意的記載，雪狼族的傳承中也有類似信息。
而那曾經輝煌的大航海時代為毛忽然中斷了呢？
因為巨人族沒了……
是的，如今只存在於泛黃舊紙堆中的巨人族不是純粹的魔法種族，而是玩兒魔法機械科技的大拿。
對巨人族這別緻的畫風，蕭雲通過提姆·漢弗萊獲得鍊金術師協會保持的歷史記載、又通過肖恩先生了解到象牙塔留存的歷史記錄，再結合雪狼族傳承中隻言片語的信息，得出的結論是：當時的巨人族應該是被迫另闢蹊徑、將機械科技與魔法結合的，原因是當時的巨人族必須要面對的勁敵，是龍族……
公開的歷史記載中，布龍菲爾德大陸並不是各族的起源之地，巨人族鼎盛之時，這片大陸屬於龍族。
沒錯兒，奧斯頓的爺爺輩所經歷的時代（約七~八千年前），是龍族在布龍菲爾德大陸逍遙獨居的年代——當然，各族記載中的用詞兒必須是「肆虐」、「霸佔」之類的。
巨人族干挺了龍族、將這片大陸的霸主殺到只剩龍島上那點兒龍口，各族才相繼跨海遷徙而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是各大勢力、各族傳承中最恐怖的記憶：巨龍之神強行真身降臨物質世界，將巨人大陸一夜之間變成巨人廢土。
精靈族的傳承中保留有當時實力僅次於巨人族的高等精靈對此次事件的記載，兩塊大陸乃至龍島上苟延殘喘的龍族都望見了那墜落了一整夜的、血洗巨人大陸的天火流星。
真神的憤怒，將一整片生機勃勃的巨人大陸旦夕之間化為焦土。
但也導致了巨龍之神的隕落……
真神隕落的位面是無法再次誕生真神的，別的真神也難以進入此物質世界，於是諸神的時代就這麼過去了……
這事兒還沒完，因地上種族的龍頭老大巨人族消失無蹤，各族為了搶地盤隨即展開了連綿上千年的戰爭——這段歷史便是各族都心有戚戚的「種族戰爭」。
這漫長的、綿延千多年的種族戰爭中發生了無數的大小事件，最大的幾件事么莫過於：
一：半人馬帝國徹底打殘，留下的足以稱道的遺產么就是不少種族都會學了半人馬的騎戰技藝。
二：高等精靈滅絕，雪精靈、暗精靈、森林精靈和平原精靈大分家。後者甚至在種族戰爭中期就退回了各族的起源大陸布拉德里克，核心高層在之後的幾千年歲月中再也不曾踏足布龍菲爾德半步。
三：獸人懂得了團結的重要性，所有的獸人族漸漸開始抱團，並在精靈族搞大分家的同時於遠東成立獸人帝國。
粗看下來彷彿獸人族在種族戰爭中略勝一籌，其實不然——這場戰爭中，其實沒有真正的贏家！
為啥呢？因為只顧著打仗的這幫貨，沒保留住巨人族的遺產、讓巨人魔法機械科技就此成為絕響！
種族戰爭後期，採取龜縮策略（孤立主義）的人族帝國倒是意識到巨人海船使用年限到期后各族將沒船可用，於是抱著巨人海船殘骸使勁兒研究，還算略微留下了那麼三瓜兩棗——當時的人族帝國，是唯一能造出幾萬噸大海船的勢力。
後來人族帝國也蒸發了，瓜分了帝國遺產的北部聯邦中，最大的國家克洛寧搶佔到舊帝國船廠、工匠，但也沒能開開心心吃獨食，而是貢獻出來、為聯邦共有的拉彌亞商會提供大海船。
沒錯兒，這個世界的種族完全是越混越回去，幾千年前滅絕的巨人族還造得出幾十萬盹、上百萬噸的大船，現如今，也就克洛寧搞得出三萬噸以上排水量的船（泰坦尼克號噸位4W6），就這，還是全種族獨一份兒……聖布里奇那種沿海國家都只能折騰出幾千噸的內海船，卡萊爾王子的座駕撐死了六千噸。
手裡捏著這麼一份獨一無二技術的克洛寧王室、頂層貴族們，對造船技術有多看重，不言而喻——艾薩克「跟隨」了好幾年的波普子爵，都沒資格接觸波普家族的造船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