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軻達的怨恨
那一夜郡珂與阿寧在番軍營里過夜,她們睡在離王庭不遠的小營帳,二人並肩躺在比較硬的臨時床鋪上,耳邊儘是蟲子細細碎碎的叫聲。
夜風呼嘯而過,阿寧在黑暗中叫了一聲她,足過幾十秒郡珂才應了一聲。
阿寧枕著手臂,看著賬頂漆黑的虛無,淡然道:
「在想什麼呢?」
郡珂翻了個身,依稀能感覺她正看著自己。
「在想一個不切實際的事情。」
「喲,是什麼?」
郡珂抿了抿唇,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
嗶咔一聲。
二人之前亮起了火星,阿寧將火摺子點到蠟燭上,很快便將整個營帳照亮。
她將燭台放遠,兩人坐起來面面相窺,郡軻屈膝撐著腦袋,看著燭光照亮了一半面孔的阿寧,心裡百感交集。
「在想怎麼勸軻達叔回突厥。」
阿寧有些意外,下一秒抬手摸了摸郡珂的額頭,對比似的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沒發燒呀…」
阿寧臉一沉,又見她無奈繼續道:
「公主何必在這裡杞人憂天,大汗勸了十幾年軻達也沒有聽,你認為你說有用嗎。」
「你怎麼知道?」
阿寧遲疑了一瞬,而後又輕笑道:
「以前聽大汗身邊的侍女八卦,大汗最頭疼這件事了。」
郡珂看著她解釋道:
「現在的情況又不一樣,他們如今受挫不輕,我聽倖存的將士說,如今番軍的兵力不足一半,他們不回去,還能有什麼作為?」
阿寧倒伸了伸懶腰,漫不經心道:
「可你別忘了,軻達的自尊心可不允許他做這種選擇,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他始終沒有回歸突厥的原因之一。」
郡珂露出苦瓜臉,又有些氣憤:
「當年也不算是我父親的錯呀,如果不是…」後面的話她欲言又止,自己的舉動讓阿寧剛升起的睡意掃空。
她拍了拍郡珂肩頭,有些認真的語氣讓她腦子短路了一下。
「大汗說過了,不要再議論那件事。」
「就算我不說,全突厥的子民也心知肚明,她烏嵐溫西當初是怎麼禍害突厥的。」
看著郡珂怨恨的目光,她似乎早已不記得烏嵐溫西曾是自己的赫姑。
阿寧沒有說什麼,草地上的油燈燃燒盡半,火勢卻愈來愈烈,將整個營帳照的很亮,她心思頗沉,那燃烈的燭光也無法照亮她心裡的霧霾。
郡珂,你可知那件事後,烏嵐溫西便一直是大汗心尖上的一根刺,左右都是肉…
那段時間,即使是曾立下赫赫之功的她,也不曾再見他笑容。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事變之前,他們三兄妹曾是多麼的親近,相敬如賓,她從沒有見過能相處得如此融洽的關係。
可事變后,最受傷的無疑是他們了。
軻達選擇了逃避,讓大汗一人擔下了這一切。
大汗即使再憤怒,到最後心裡還是在擔心自己的妹妹烏嵐溫西,曾幾次派自己暗中前往中原探望。
當得知她被封為後時,他才會躲起來偷偷釋懷,可知道儲庄一直在利用她時,那種氣憤和無力感讓阿寧也深有體會。
郡珂在這時哈了一口冷氣,困意襲來,這才招回了她的心思。
「公主明白便好,最好不要在二位大汗面前提及。」郡珂平時雖然頭腦簡單,但也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說,自懂事起便聽阿寧說這件事,她不雅的躺了下去,有氣無力的應道。
「知道了,誰會揭自家老爹的傷疤。」
阿寧拉起薄被給她蓋上,抬手去熄那盞燈,回歸主題道:
「所以那些事你也不必操心,大汗自由安排。」
「你怎麼懂這麼多。」睏乏的郡珂仍然在追問,阿寧有些服氣,黑暗中白了她一眼。
「睡你的覺去。」
她也躺了下來,沒過多久,身旁人的呼吸聲漸漸均勻,阿寧剛閉眼,突然聽到帳外傳來一聲奇特的哨聲,很小聲,卻被她清晰捕抓到,小心翼翼的起身出帳,剛走過幾個營帳,一個黑衣人就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使者,大汗有請!」
阿寧跟隨黑衣人,很快來到一處偏帳,看到軻達,阿寧單手拍胸脯,行禮點頭道:
「見過大汗。」
軻達走下來,在她周圍轉了兩圈,終於看清她隨身帶的玉佩。
「你就是閔月使者吧。」
阿寧沒有隱瞞,點了點頭道:「瞞不過您的法眼。」
軻達此時皺紋縱橫的眼眶裡深邃了不少。
「當然,你腰間那塊玉佩是我親手雕給他的。」
阿寧眼神一愣,她抬頭看去,帳內的燈光昏暗,令她無法看清那人的表情。
只見他似嘆非嘆,背對著她又道:
「我幾年沒有回去,知道你作為他的心腹,參與他很多大小事情,但我並不想逼問你什麼。」
「不過我知道,他一定讓你去過那裡。」
「大汗是何意思?」
軻達轉過身,魁梧的身體蓋過了唯一的燭光。
「我想知道,她怎麼樣了?」
「阿寧…不知大汗所問之事。」她低下頭回答道,有些刻意躲閃的意思。
軻達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一字一句的念出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烏嵐溫西。」
阿寧一聽,眉目登時流露疑惑,但很快就釋然了,她想起大汗曾說過一句話。
若他問起,那他便輸了。
這麼多年了,他倔強的脾氣終究還是抵不過自己對妹妹的思念。
「你不必忌憚我大哥,只要將事情說與我聽即可。」軻達以為她在憂慮這個,給她來了一個定心丸。
「回大汗,烏嵐溫西已被封后,可…」
「她怎麼了?」軻達聽到這句話,難得一偏激,盡入她眼。
「儲庄一直在利用她,不足幾月,她便隱入中宮,不問世事。」
軻達拳頭一緊,久久不能鬆開。
「儲庄…」他咬牙吐出這二字,但更多的是不甘。
他下垂眼瞼,最後只有嘆息。
「這也是她的報應…」
阿寧試探的問:「大汗還是放不下公主。」
軻達恢復了神色,冷哼一聲:「這不是你該問的,還有郡珂公主為何會來到這,我可不認為他會放任自己的女兒來中原,你們是私自出宮的吧。」
阿寧低頭不言,彷彿被他說中了一般。
軻達忽然笑了起來,繼續道:「你連你主子的話都不聽了,看來突厥現況也不怎麼樣。」
阿寧聽了手下一緊,但依舊沒有說話。
「可帶公主私逃出宮可是掉頭的大罪,你擔的起嗎?」
「突厥並非像大汗想的那樣,可汗如今正在籌謀一件大事,您若有興趣,可以回突厥探問。」阿寧面不改色的跳過話題尊敬道。
「哼,十幾年前若不是他的一意孤行,就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你少替你主子開脫。」軻達冷麵看著阿寧,身上散發逼人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