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沒有想我嗎？
倪夢進金色年華包間的時候，家裡的長輩們已經先到了，她挨個叫了人，最後落座在殷雪梅身邊。
殷雪梅是個長相很溫柔的女人，她皮膚白，這些年家裡發生各種事情，日子雖然過得不算富裕，但她心態好，快五十了也不顯老，頭髮挽在腦後，髮飾簡單，看起來也就剛到四十的樣子。
殷雪梅在桌子下拉著倪夢的手，眼角笑出幾條魚尾紋，揉著倪夢的手溫聲問：「夢夢，你這次放幾天假？」
姑姑和叔叔在聊天，姑父跟嬸嬸兩個是同行，也在聊天，包間里嘈雜的很，倪夢為了聲音上不壓長輩，低聲告訴殷雪梅：「媽媽，我放兩天。」
殷雪梅高興地說：「那正好，今晚回去睡，安安想你了，最近他在紙上畫的都是你。」
提起弟弟，倪夢眉眼驀然更加溫軟。
姑姑倪玉芬跟她弟弟說完了話，便將目光轉移到倪夢身上，問她現在工作辛不辛苦，能不能勝任。
倪夢點頭答道：「不辛苦，能勝任。」
倪玉芬眼尾挑起來，眼神裡帶了點輕視，「聽說那個有錢人家家裡很複雜，你打小就不會來事，我記得你五歲那年，連過年的時候給大家唱一首歌都唱不出來，真的能勝任？」
倪夢抿抿嘴角沒說話，姑姑開始酸了，說什麼她都要再添油加醋懟回來，乾脆不搭理算了。
倪玉芬的確酸，從前殷雪梅給有錢人家裡做保姆，她是看不起的，後來殷雪梅個人收入比倪海生還高，又有倪家老太太敲打，倪玉芬便閉了嘴，只將那點小心思放在心裡。
現在倪夢給有錢人的兒子當生活助理，年薪高得嚇人，可倪玉芬的女兒許音音畢業兩年換了好幾份工作，到手薪資沒有一次過5000，女兒從小到大唱跳都比倪夢優秀，就是成績不如倪夢好，現在兩個孩子長大了，事業發展優劣，一眼可窺，她心裡怎麼能舒服。
更讓倪玉芬不高興的是，明明許音音的專業更對口，怎麼就讓倪夢去了，如果僱主家知道她女兒的存在，沒準兒聘用的就是她女兒了。
倪夢沒說話，殷雪梅也沒說話。
母女倆並不是懦弱才退讓，而是因為早些年殷雪梅父母生病了，小家庭里的錢大頭都花在給老人看病和養老上，結餘的不多。
後來倪家老太太生病的時候，大頭是倪玉芬拿出來的，殷雪梅兩口子出的不多，他們夫妻倆更多的是出力，所以心裡很感激倪玉芬。
親戚團聚的場合一年也沒有幾次，倪玉芬愛逞口舌之快，殷雪梅本身性格軟，不愛跟人爭執，從不和倪玉芬爭什麼。
老太太幾年前手術成功后，殷雪梅還特地囑咐過倪夢在倪玉芬和許音音面前要更乖順一點。
畢竟老太太就幫他們兩口子帶過孩子，按理說他們兩口子和倪夢應該承擔更多的養老責任才對。
倪夢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顧忌奶奶的心情，也會少說兩句。
倪玉芬拋出來的矛像戳在棉花上，都不帶迴響的，心裡的邪火發不出去，又說：「我記得你過去還沒滿三個月，試用期沒過吧？」
她忽然笑了一下：「你要是試用期沒過，讓音音過去試試，肥水不流外人田。」
倪夢的叔叔嬸嬸都在旁邊附和，叔叔甚至說：「是啊是啊，音音聰明伶俐，會唱會跳的，夢夢你要是干不好，就讓音音去嘛，她是你表妹，你要多照顧她。」
倪玉芬忽回憶著說：「夢夢，你從前不是說你很喜歡你那個小工作室嗎？依我看開工作室也不錯，自由又不用看人臉色。音音剛辭職，正好在家閑著，你讓音音去你老闆那裡面試看看，要是音音被面試上了，你們姐妹倆工作交接也方便，你就還能回你工作室繼續工作了。」
倪夢低著頭，摳著桌角飄動的塑料桌布。
以前姑姑可是嘲笑過她一個一本的大學生，畢業了不考編上岸，反而去搞收入不穩定的工作室，又沒錢又沒社會地位，現在倒是開始誇她工作室的好處來了。
親戚們你一言我一語，把倪夢逼得無言以對。
倪夢也是真老實，媽媽交代過的話她一直放在心裡，也就不說話。
沉默有時候會讓人誤以為是答應。
倪玉芬一錘定音：「夢夢，擇日不如撞日，就後天吧，我讓音音去找你，你跟你老闆說一下。」
縱使殷雪梅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想發火，她揪著衣角板著臉說：「大姐，音音恐怕不行。」
倪玉芬眉頭一皺，音量拔高：「怎麼就不行了？」
她習慣了對殷雪梅耀武揚威，說話一向不太客氣。
殷雪梅說：「音音是專科畢業。」
倪玉芬不高興了，「專科怎麼了？專科出來的也不差！」
殷雪梅溫柔一笑：「專科是不差，但是人家最低要求是本科，要不你讓音音再去考一下本科，等拿到文憑了，夢夢也好幫忙引薦。人家才是老闆，要求當然人家說了算。就像在外面應聘一樣，由不得人。」
不要就是不要。
倪玉芬頓時偃旗息鼓。
她的女兒她還不清楚？要許音音讀書簡直是要許音音的命。
許音音要是能考上本科早考了，還等得到現在。
倪玉芬只感覺到嘴的鴨子飛了，心裡都空了一塊兒。
真是的，她女兒也就是讀書上比倪夢差點兒勁。
話題終於跳過去，包間里靜了一會兒。
倪夢手機來了消息，奶奶問她到了沒，姑姑有沒有為難她。
倪夢不想奶奶擔心，反正媽媽已經回擊過去了，就告訴奶奶她平安到了，姑姑沒說什麼。
奶奶眼睛有點老花，加之她以前寫的是繁體，慢慢習慣寫簡體，在屏幕上用手輸入很費勁兒，消息回得很慢，倪夢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看手機。
倪玉芬見倪夢只知道埋頭看手機，狀似隨口一說：「現在的孩子天天就知道玩手機，沒禮貌。」
倪夢知道倪玉芬說的是她，抬頭問：「音音怎麼還沒來？」
——約定的是五點鐘，現在還沒來，誰比較沒禮貌？
殷雪梅故意把手機解鎖看了一眼時間，接腔道：「這馬上五點半了。」
倪玉芬訕訕道：「肯定是路上堵車嘛，她應該快了，我打電話問問。」
話音剛落，許音音來了，她穿著黑色夾克，牛仔褲，頭髮染成了紫色，帶著棒球帽，口裡嚼著口香糖，大大咧咧挨個喊過去，最後笑眯眯湊到倪夢身邊坐著，摘下帽子說：「嘿嘿，夢夢，咱倆坐一塊兒。」
兩個人就隔著半歲，平常都不以姐妹相稱，而是稱呼對方的名字。
倪玉芬趁機跟倪夢說道：「夢夢，你看音音多親你，對你多好。你有好事兒也要想著點你妹妹。」
許音音聽出點意思來，笑問倪玉芬：「媽，點菜沒？我餓了。」
倪玉芬神色緩和不少，笑說：「還沒點，來，現在點。」
她當年年紀比較大了才懷上孕，第一胎還夭折了，第二胎雖然是個女兒，也是當眼珠子一樣疼，許音音一來，她明顯心情都好了不少，包間里氣氛都融洽許多。
點了菜，一家子也算是其樂融融吃了飯。
倪玉芬老公喝了酒，晚上許音音開車送大家回去，八點多倪夢和殷雪梅才到家。
倪夢回家的時候，弟弟已經睡了，倪海生自己在廚房下了麵條吃，倪夢就去看安安畫的畫。
以前在「愛它」工作室工作，上下班時間比較自由，有的時候甚至不用去工作室，在家裡辦公都可以，她和安安幾乎每天都見面，現在去了唐烏林身邊，一個月最多只有四天的假期，安安有自閉症，也很容易產生分離焦慮，肯定很難受。
倪夢翻完安安的畫冊，厚厚的一本，基本畫的全是她。
唉，不讓人省心的小傢伙。
倪夢悄悄走到安安房間，偷偷親了安安一下，又給他掖了掖被子，才回房去睡覺。
八|九點睡覺是小朋友的作息，倪夢還沒困，她開了床頭燈，在房間刷視頻。
殷雪梅洗完澡敲門進來，一邊擦著手霜，一邊坐到倪夢床上說：「夢夢，我跟你爸爸最遲明年就能攢住錢了，等明年過年的時候，就把你奶奶的手術費用還一部分給你姑姑。省得你姑姑老說你！」
說著說著，殷雪梅眼圈有點紅，當父母的沒用，才讓女兒受委屈。
倪夢連忙放下手機，「哎，媽，你別哭呀，這沒什麼的。」
她早就習慣了聽姑姑逞嘴上威風，實際上她也沒有吃虧到哪裡去。
殷雪梅心裡的內疚得到了一些消解，她摸了摸倪夢的腦袋，問她在唐烏林身邊工作的近況。
倪夢簡單回答了一些，總而言之很輕鬆。
殷雪梅又隱晦地問：「唐少爺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多嗎？往家裡帶嗎？男的多還是女的多？」
倪夢誠實回答：「他身邊沒什麼人，如果非要說，大概還是男人多一點。不過不管男女，他都不往家裡帶，去過天御江汀的基本上只有他的經紀人。」
如果不是確定唐烏林是單身，她也不敢跟他在一起，道德底線還是有的。
殷雪梅鬆了口氣，這樣說來，唐烏林的男女關係不算混亂。
可殷雪梅還是很擔心，倪夢單純，娛樂圈的人多複雜，她當年意外懷孕從唐家辭職之後，也有好多年沒見到唐烏林了，也不知道當初矜貴桀驁的小少爺現在是什麼品性。
殷雪梅就直說了：「夢夢，你就是去打工的，好好乾活兒就行了。咱們也不求大富大貴，你干夠了一年存夠了錢，就辭職回來。唐少爺和咱們家不一樣，唐少爺和你不一樣，你不要被他迷了眼，知道嗎？人家紳士大方，是對所有人紳士大方，不是光對你一個人，我在唐家工作好些年，唐夫人和唐先生都沒給過我一個壞臉色，人家再怎麼好你都不要多想。咱們家庭普通，都只是普通人，和唐少爺私人關係上保持距離，不然吃虧的總歸是女孩子。」
倪夢心頭一緊。
媽媽已經說遲了。
但她臉色沒有異常，只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殷雪梅這才笑了，安心地說：「你去之前我就在想要不要跟你說，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不說也行，但是媽媽還是提心弔膽，這話說出來舒服多了。」
倪夢催促道：「爸爸今天累了一天了，媽媽你和爸爸早點去睡吧。」
殷雪梅笑著轉身出去，輕輕地關上了倪夢的房門。
倪夢眼下沒有心思看手機了。
媽媽說得對，唐烏林對她好是因為唐烏林本身很好，紳士而有禮貌，而不是因為她很特殊，才對她好。
她不能沉迷進去。
倪夢清醒了一點，繼續去看汪燈的跳舞視頻。
鏡頭給了汪燈臉部特寫，他溫柔的狗狗眼啊，看得她心神意動，忍不住給博主打賞了金幣。
美色使人頭昏。
倪夢正在為別的男人花錢，唐烏林的消息彈出來了。
[睡了嗎？明天什麼時候回來？]
倪夢陡然覺得心虛……怎麼有種做錯事被抓包的錯覺。
她鎮定下來，點開對話框。
不是說給她放兩天假嗎？怎麼明天就讓她回來了？從今天到金色年華的時間開始算，豈不是只有一天假期？
難道唐烏林想做當代黃世仁嗎。
[倪夢：沒睡，你不是給我放了兩天假嗎？]
[唐烏林：因為特殊原因，我要給你減一天假期。]
[倪夢：什麼特殊原因？]
她不想突然加班。
原本你來我往秒回的聊天頁面，靜止了足足半分鐘，才有新的消息彈出來。
[唐烏林：你沒有想我嗎？]
[倪夢：……]
好特殊的原因呢。
可是她沒有想他啊。
所以能不加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