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想親
唯一的人。
是,全世界空曠無邊,人數以億計,他只有一個她。
從那個雨夜被她撿到開始,諾諾身旁就沒有過別的人,他習慣性地跟隨她依賴她,而她也沉迷於這樣絕對的專屬,有意無意限制了他正常的社交。
但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缺乏生存能力,必須靠著她才能活下去的落水小狗了,他有權利重新認識這個世界,接觸更多除她之外的人。
「印隨行為」還存在嗎,他已經成長了,也還是非她不可嗎?
是不是她因為一己私慾,想獨享他,才導致她迷惑了自己,也迷惑了諾諾,讓諾諾以為,他沒她不行。
喻瑤隱約知道自己是在鑽牛角尖兒,可她剋制不了。
她現在像個剛嘗到戀愛滋味的未成年少女,蹣跚走路,跌跌撞撞,心顫又迷惘,看到一絲不確定的東西都要去固執地刨根問底,尋求一個確切答案。
想到這些,喻瑤更確定了要把諾諾送到藝術中心,她自己一個人進組,暫時分開幾天,給彼此一段足夠的自由。
諾諾還站在那裡,努力笑得好看,他被推開了,就不敢離她太近,害怕被拒絕得更徹底,他手臂壓著胸口,小聲叫她:「瑤瑤,我喘不過氣了,你哄哄我好不好。」
喻瑤被諾諾那抹含著淚的笑刺得鈍痛,他實在太容易讓人心軟,一句話一個眼神,她都沒有招架之力。
只要面對他,冷靜就會瓦解。
喻瑤斂著唇,也不比他好過,她說不出來軟話,掩飾地別開臉:「……很晚了,早點睡就不會難受,我已經給你找好了學習機構,明天上午帶你過去看看。」
她在客廳再留一分鐘都是挑戰,匆匆往卧室走,路過門口那張鋪著狗勾床單的小床時,諾諾腳步不穩地追上來,勾住她手腕,即使已經儘力壓著語調了,也還是藏不住低啞的泣音:「瑤……你哄我,哄我一句。」
一句,他就不那麼痛了。
喻瑤很清楚諾諾想聽什麼。
別害怕,我只要你。
我不會再讓別人抱,只有你可以。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不會分開,諾諾對我最重要,誰也不能替代。
但這些話,在有過那兩場荒唐脫軌的肌膚之親后,她一句也不能對他說了。
喻瑤抽出手,把諾諾按到小床邊坐下,低頭想跟他說兩句嚴肅的叮囑。
他卻一把抓緊她,惶急地閉上眼睛,朝她仰起頭,一張臉在月色里昳麗纏綿,唇瓣小小地張開,隱隱露著水紅色舌尖,明知道不可能,也在卑微地求她給一個親吻。
這樣予取予求,隨便一推倒就能吃干抹凈的誘人姿態,對喻瑤來說就是最烈的酒精和藥物,她哪能忍得了。
她自知抵抗不住,簡單交代了一句「睡吧」,就逃回卧室重重甩上門,背靠著牆深呼吸,滿身疲憊和蠢蠢欲動。
這他媽的,要是不分居,早晚大開殺戒滾到一張床上去,先性后愛她倒不是反對,但絕對不適合她跟諾諾之間的關係。
喻瑤腿上力氣流失,暫時沒離開門邊,彎腰緩著,隨即就聽到外面有了細細索索的動靜。
某人團起了自己的被子,坐到她房門外,身體倚靠著牆角,頭貼在她門板上,無助又無聲地蜷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喻瑤怕她一旦選擇出去,今晚就會拐到難以控制的方向,她悶著口氣,也乾脆打了地鋪,反正有地暖,她在跟他一門之隔的位置躺下,強行合上眼睛。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喻瑤爬起來打開門,雖然有了準備,但外頭的人暈乎乎倒向她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接了個滿懷。
艹,怎麼這麼好聞,洗髮水還是沐浴露,在他身上又奶又冷的,昏睡不動也能是個大殺器。
明明她也用同款,為什麼狗勾精就格外有蠱惑力。
喻瑤把諾諾拎起來,兇惡地輕輕踢他:「不許耍賴,該準備出門了。」
韓凌易的藝術中心哪裡都好,就是離喻瑤家太遠,打車去也要超過一個小時的車程,幾乎是城南到城北的距離。
喻瑤坐副駕駛,把諾諾一個人放後面,隔幾分鐘就從後視鏡瞄一眼,每一次看過去,諾諾都在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側影,他很少說話,只是很偶爾的,會低低地叫了一聲「瑤瑤」。
下車前,喻瑤回頭跟諾諾說:「我提前來檢查過了,這裡很適合你,除了木雕,還能學到其他的,你應該了解的生活技能,基本的知識,以前我教得不好,太粗淺了,這次你都可以學。」
諾諾臉上失去血色,輕聲反駁:「只有你教得好,沒人能比。」
喻瑤沉默片刻,避過這個話題,想到諾諾那些潛在的危險性,又叮囑他:「我還有別的事忙,不在的時候,你要配合,別攻擊身邊的人,但如果有誰敢欺負你,記得給我打電話。」
她帶諾諾下車,一眼就看到了韓凌易。
韓凌易專門抽空過來,站在藝術中心大門外等,見到喻瑤的身影從車裡出來,他眼底溢出笑意,轉而掠過諾諾時,瞳孔微妙地收縮了一下。
諾諾沒有流傳出的照片里武裝得那麼嚴實,就算離得遠,也能把相貌看個七八分。
比預想中更扎眼出挑的長相,輕易就能奪走一個人的注意力,包括一直以來對誰都淡然無感的喻瑤。
韓凌易轉瞬恢復如常,迎上去,跟喻瑤保持著讓她舒服的距離,毫無曖昧地溫柔笑道:「他是你的小助理吧?我在新聞里看到了,放心,我會把他當弟弟,替你照顧好。」
喻瑤收緊的心口放鬆不少。
比起其他人,她更相信韓凌易,他性情好,自己曾經是個心理疾病患者,能理解心智缺失群體的問題,不會異樣眼光去看諾諾,而且熟識了這麼多年,韓凌易可靠,總是讓她如沐春風。
韓凌易沒接近喻瑤,而是選擇站到了諾諾一邊,目光平和道:「喻瑤,你快進組了,很多事要準備,該忙就忙,弟弟交給我,如果晚上來不及接,就讓他住下,房間都安排好了。」
話音一落,諾諾始終垂低的眼睫猛然抬起,裡面閃動的琉璃色彷彿在幾個字中殘忍碎裂掉,不能置信地看向喻瑤,唇顫了一下,生生咬住,雪白牙齒用力內陷,眼看著見了紅。
喻瑤脫口而出:「……來接。」
諾諾盯了她幾秒,才掩住盤上血絲的雙眼,輕喘著點了點頭。
喻瑤嘆了口氣,她是真打算把諾諾留下住一天試試的,包里偷偷帶了他的洗漱用品和乾淨內衣,可對上那樣的眸子,她暫時說不出。
過些天她就要進組了,片場遠在雲南,這一趟往返怎麼也要兩周,時間太長,她不可能把諾諾一個人放家裡。
雖然他有行動能力,但從來沒真正獨立地生活過,何況半個月之久,她一定是要給他安置到一個穩妥住處的。
喻瑤把諾諾安頓好,沒多停留就離開,她知道諾諾在後面看,忍著不回頭。
等她走後,韓凌易神色冷卻了少許,在一旁推推金絲邊鏡框,把摘掉帽子口罩的諾諾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還未表露出什麼反應,就倏地撞上他掃過來的目光。
陰寒凶戾,跟喻瑤在時判若兩人。
諾諾根本沒在他身上停留,韓凌易才舒了口氣,好笑地搖搖頭,認定他是產生了錯覺。
他叫來年輕的負責人小唐來看管諾諾,低聲交代:「喻瑤問的時候,就說他很適應,跟你們相處愉快,留他過夜,別讓喻瑤來接。」
小唐疑惑地點頭,湊到諾諾身邊,沒等開口,諾諾就低聲問:「做完多少,才能回家。」
小唐聽他語氣,也不知怎麼心裡一酸,撓著頭說:「那個……木雕方面你是初學,基礎模型做完……十五個,就能走了。」
他想用這個困住諾諾,所謂基礎模型,其實都複雜的一批,別說新手,學過一陣的一天做完七八個都是極限,十五個不可能。
據說諾諾的心智頂多是個小少年,應該能騙過去,做不完,自然就要留下。
諾諾不再說話,坐到最安靜的角落,鋪開每張桌上都有的模型圖,沉默地拾起刀子,小唐根本不敢過去,也不懂為什麼一個看起來純美內斂的病患,會有讓人毛骨悚然的氣場。
一整天的時間,諾諾不吃不喝,甚至沒有動一下,手裡的刀不曾停過,直接導致整個木雕課的學生都來圍觀他。
一大群女生瘋狂臉紅跺腳,偏偏沒一個敢出聲惹他,偷拍都沒膽量。
太陽落得很早,天黑后,其他學生先後被接走,只有諾諾還在那裡,雕完了最後一個。
小唐獃獃看著堪比生產線上出來的精品,早就傻住,諾諾站起身,隨意擦了擦被刀割出很多傷痕的手,一個人走到門口,坐在石階上,望著喻瑤會來的方向。
「……外面冷,你進來吧,」小唐試探說,「後面有房間,你去休息。」
諾諾搖頭:「她來接我,我有家,我不是沒人要。」
進入臘月了,離春節也沒剩下多少天,到了最冷的時候,他執拗地守在冰冷台階上,頭髮被吹得揚起,細針一樣刺著皮膚,衣服在風中鼓滿又落下,勾勒著清瘦的身體。
喻瑤已經在藝術中心旁邊的咖啡館里坐了近兩個小時。
她給自己找了很多事做,下午還收到了前期的片酬,拿著錢去商場給諾諾買了幾袋子的衣服用品,最後都送回家,一件也沒有帶來。
只在路邊撿到了一塊雲朵形狀的小石頭,鬼使神差覺得諾諾會喜歡,她就順手揣進了兜里,現在摸到發燙。
小唐說諾諾過得很好,理智告訴她應該狠心留他過夜,食言就食言吧,但她人還是定在這裡,離不開。
咖啡喝得太苦了,喻瑤拆開桌上的一根棒棒糖含住,手機忽然震動,看到是小唐的號碼,她趕忙接起,小唐帶著哭腔說:「喻瑤姐,你還是來接他吧,我看得太難過了。」
喻瑤一秒都沒有停頓,反射性地站起來跑出咖啡館,徑直衝進藝術中心大門,見到諾諾在風裡的身影,她才穩住腳步,強裝平靜地走過去。
其他學生都被接走了,只有她的諾諾沒人接。
諾諾長腿向下伸展著,雙腳踩在比他低幾級的台階上,眉眼被凌亂額發蓋住,臉白得像冷玉,唇卻紅。
喻瑤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你怎麼——」
她只說了幾個字,腰間就意外被一隻手臂攬住,他很涼,力氣她反抗不了,跌撞著坐到他腿上,無法控制地摔靠在他胸口。
劇烈心跳混在風聲里,一下一下震得人理智欲碎。
喻瑤吃力地撐住他,以免太過緊貼,諾諾雙手扣在她腰間,低下頭看她,呼吸混亂地靠過來,唇帶著冬夜刺骨的涼意,凜冽逼近她,幾乎要吻上時,他又停住。
喻瑤攥緊他衣襟,一時聚不起掙脫的力氣。
諾諾卻只是抽出了她口中的棒棒糖,有些濕滑的糖漬沾到她唇邊,他眸中涌著黯淡的光,用拇指慢慢給她抹掉。
喻瑤手一顫,緊接著就看到諾諾把她吃過的棒棒糖含了進去。
不是接吻,卻在某一瞬比接吻還要刺激喻瑤的感官。
她呼吸發緊,慌張地想從他身上下來,諾諾卻單手撫住她臉頰,視線凝在她濕潤明紅的嘴唇上,低而艱澀地說:「瑤瑤,以後……別塗這個。」
喻瑤一怔,是唇釉不好看嗎,她不禁問:「怎麼?」
諾諾俯下身,要把她嵌入骨血般抱緊,埋在她耳畔暗啞說:「因為,我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