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想當哥哥般得喜歡……
第二天,關星禾醒來時已經很晚了。桌上擺著飯菜,還壓著一張紙條。
「我出去一下大概傍晚回來賀灼」
她不知道這飯菜是哪來的,可意料之外的,味道還不錯。
吃完飯,她正收拾著碗筷,轉眼間便看到門口站了個人。
是昨天的小少年。
外頭的天色陰沉沉的,他皮膚有些黑,又生得瘦弱,躲躲閃閃地站在門邊,並不十分顯眼。
關星禾不知道怎麼和他溝通,便找了張紙。
「怎麼了嗎」
她將筆遞給他,小少年猶豫了片刻,才接過去
「謝謝你的糖,我的字不好看」
他的字是不怎麼好看,歪歪扭扭的。
關星禾搖搖頭,提筆寫「沒事,挺好看的,你叫什麼名字?」
「周燎遠」
他頓了頓,繼續寫「我姐姐是賀老師的學生,明天晚上想邀請你和賀灼哥哥去我們家吃飯」
原來是這樣。關星禾微微笑了一下,女孩兒皮膚白皙細嫩,臉頰綴上兩個小酒窩,是周燎遠從未見過的好看模樣。
他臉不禁又紅了起來。
可他垂眸看到女孩兒的字條,手指僵了僵。
「謝謝你,可是明天我們就要走了」
反應了半晌,他才寫道
「你等等我」
小少年的跑得極快,身後彷彿都捲起了一陣風。
他不一會兒便跑回來,手上還提了個塑料袋子。
「送給你」
濃重的血腥味鋪面而來,那是一袋切好的雞肉,還帶著血。
他寫道「這是我們家剛剛殺的雞,等等我再去山上采一點蘑菇,賀灼哥哥最愛吃山雞燉蘑菇」
小少年皮膚黝黑,一雙眼睛卻格外明亮。
關星禾心口不禁乾澀。
她從不知道哥哥愛吃什麼,印象里,他好似什麼都不挑,無喜無惡。
原來他愛吃這個啊……
那如果他今晚回來的時候吃到最喜歡吃的菜,心情會不會好一些?
兩人正一字一句地用紙溝通,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一個女生探進來個頭,對著關星禾客氣的笑了笑,又低頭沖著小少年比劃了幾下。
他眉眼耷拉下來,轉頭對著她抱歉的笑笑,低頭寫道
「對不起,我還要去送東西,你明天什麼時候走啊,我可以早起上山去采了送過來」
關星禾想到賀灼昨夜落寞沉寂的樣子,心裡悶重極了。
她想了想,寫道「不用不用,你告訴我在哪,我可以自己去」
他臉上帶上些狐疑,但女孩兒一雙杏眼清潤又明亮,直勾勾地望著他。
他耳廓像是燒起來了一般,手抖著寫「就在那西面的山上,你小心一點」
賀灼獨自一人去父親的墓。不是清明節,來祭拜的人驟然少了許多。
他坐在父親墓邊,想了很多很多。
下山時,陰雨綿綿,他視線落在山邊的小花上。
四月里,小花開得格外絢爛,沾上了點細碎的雨水,別樣得好看。
他不禁想起那個讓自己失眠了一夜又一夜的女孩兒。
昨夜,他又做了一個關於她的夢。
夢裡的空氣都是香軟的,女孩兒站在月色下抬眸,那雙明燦的眼兒,不再有別人的存在,只明晃晃映出他一個人的模樣。
她笑起來,臉頰上綴上兩個小窩窩,聲音甜得人心都軟了。
她說:「哥哥,以後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賀灼知道自己陰暗,可那顆卑微陰沉的心,還是在夢中,止不住地顫慄。
他從夢中醒來。
窗外的月兒懸在高高的蒼穹之上。
他渾身的血液彷彿在胸腔里沸騰,燒得他幾乎失去理智般得。
這天晚上,他坐了整整一夜。
清晨,賀灼為她做好了飯菜,一個人默默地上了山。
他要去冷靜一下。
等到賀灼回來時,原本的綿綿細雨驟然加大。
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思緒,在看到空蕩蕩的屋子時,再一次不安起來。
狂亂的風吹得窗戶轟隆作響,賀灼環巡著狹小的房間,低頭撥通了她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他顫著手敲開隔壁司機的門。
男人似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臉迷茫,「我今早就去鎮上了,剛剛才回來。」
賀灼穿上雨衣,一家家的去敲門。
鎮上來了個漂亮的過分的女孩兒,誰會不記得,可他們都搖搖頭,表示沒見過。
冷風像刀子一般往人臉上刮,賀灼的心卻也忍不住顫起來。
終於,有個人想了想說:「我看她好像往西面的山上走了。」
關星禾上山時,天空早已飄起了些小雨。她沒帶傘,只拿了個裝蘑菇的袋子。
還好蘑菇並不難找,她采了一袋子,山上的雨飄飄洒洒,逐漸大了起來。
山上雜草叢生,昏暗的天幕下,幾乎一點兒光也沒有。
關星禾打開手機的後置手電筒,跌跌撞撞地往下走。
雨越下越大,穿過茂盛的葉片,不要命地往關星禾的身上砸,她頭髮很快被浸濕,滴滴噠噠地往下淌水。
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她腳下一劃,身子不受控制般順著濕滑的地往下滾。
「嘶」,突然腳腕處像是被什麼東西夾到,鑽心似得疼。
她蜷縮在樹下,狼狽地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用手機的手電筒往腳腕處照。
一個巴掌大的捕獸夾般的東西正緊緊夾著她細白的腳腕,鮮紅的血睡著雨水淌落,混雜著泥土,蜿蜒出一道帶血的路。
關星禾疼得身子都在顫,靠著樹坐下來。
粗糲的樹榦膈得她脊背生疼,她一隻手舉著手機,一隻手顫抖地想去解開腳腕上的東西。
可她從沒見過那種東西,不得其法。
她顫著手想打電話,卻發現手機已經沒了信號。
茫茫山野里,傾盆的大雨澆得她渾身冰涼,腳腕處的傷更讓她走得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她脫力般的靠著樹。
風雨飄搖,朦朦朧朧間,她聽到有人低低地喚「星星」
那聲音急切,尾音還帶著顫抖。
是哥哥嗎?
可哥哥從不叫她「星星」啊。
世界彷彿陷入了黑暗。
可那聲音越來越急切,尾音都顫抖得不成樣子,漸漸地帶上幾分哽咽。
關星禾叮嚀一聲,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睜開眼。
暴雨將山林都染成晦澀的灰,少年垂著頭,正半跪在她身前,他好像全身都在抖,那雙觸碰著自己腳踝的雙手,顫得尤為厲害。
「哥哥。」她張了張嘴,無力地喚他。
他猛地抬眼,那雙如墨般漆黑的眼似是化開周圍冰冷的細雨,頃刻亮起來。
「你先別睡。」
他似是冷靜了一些,聲音雖還在顫,但雙手終於解開了捕獸夾。
他將身上的雨衣脫下,傾身過里給她穿上。
暴雨瞬間將少年的襯衣浸濕。
「哥哥,你穿著吧。」
反正她身上已經全濕了。
他聲音褪去了清冷,「別說話,也別睡。」
關星禾低低地應了聲。
冰冷的雨水終於不再往身上砸,可她依舊冷得打顫。
賀灼彎下身背起她。
少年身上熾熱的體溫,像是這寒雨天里唯一的暖源,溫暖到讓人心安。
她冰冷的身子逐漸恢復了點溫度,可頭腦依舊昏昏沉沉。
「我好睏。」
「別睡,跟我說說話。」賀灼咬著牙說。
雨水不要命地往賀灼的衣服里淌,他黑髮早已濕透,流下的雨水讓他雙眼都泛起澀疼。
山林的地濕滑,他怕自己一不留神摔到,只得放慢腳步,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她聲音已經變得很小,「說什麼呀?」
他咬牙,「隨便。」
少年清冷壓抑的聲音往她耳朵里鑽。
關星禾眯著眼,驀得想起昨夜少年落寞又孤寂的神情。她心中像被針扎了一下,泛起一點鈍鈍的疼。
她想了想,將臉蛋兒靠在他寬闊的肩上,輕輕說:「哥哥你別傷心。」
他心尖一空,幾乎站不穩。
雨水瘋狂地砸在他身上,可他身體里的血液,卻在這寒冷的雨夜裡,因為這一句話徹底點燃。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兩下,聲音都喑啞乾澀,「嗯,不傷心。」
女孩兒穿著雨衣,但雨水還是悄悄地滴落在她受傷的腳踝上。
她疼得低低哼了幾下,強忍著說:「哥哥,你還有我啊。」
就算失去了父親。
你還有我啊。
我願意代替他,做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因為在那段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寂寞歲月里,也只有他,像現在這樣背著自己,頂著寒風暴雨,一步一步往前走。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放緩了,雨珠落在少年的額上,順著眼角蜿蜒而下。
他雙眼發紅,想起自己昨夜的卑劣的心思,懊悔幾乎要將心臟撕碎。
自己怎麼可以這樣自私呢?
她是太陽那樣光芒萬丈的女孩兒,註定是要高懸在蒼穹之上。
自己這樣生長在黑暗裡的人,便是得到一點點光,都要心生滿足了。
雨夜裡,賀灼嘴唇抿得發白,沙啞著嗓說:「好。」
她虛弱地勾起唇角,「哥哥,我想聽你唱歌。」
他雙眼通紅,渾身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過去的十六年,他幾乎從未唱過歌。
但他說:「好。」
雨聲幾乎掩蓋去少年的聲音,她聽不清他唱了什麼,卻強撐著打起了一點精神。
下了山,手機終於有了信號。
司機匆匆忙忙地拉來鎮上唯一的醫生。
淋了幾乎一夜的雨,關星禾發起了高燒。
醫生給她包紮了傷口,又開了退燒藥。
「保險的話,明天還是要去打一針破傷風。」
原本昏昏欲睡的女孩兒頓時瞪大了眼,「打針?」
她救助般得望向賀灼。
昏黃的燈光下,那雙盈盈杏眼露出一點兒水光,漾得賀灼心臟都軟了。
但他明白這其中的重要性。
他咬咬牙,狠下心安慰「沒事的,很快,不會疼的。」
關星禾從小最怕打針,就算長大了,那種恐懼也沒有消減多少。
她不自覺地去攥賀灼的手。
少年渾身一顫,頓了幾秒,順從地坐到床邊。
他垂眸,低低地聲音盪在雨夜裡,變樣得溫柔。
「別怕,明天我陪你。」
昏黃的燈光下,少年一雙漆黑的眼,深邃極了。
不知為什麼,關星禾緊張得都在顫的心,頓時平靜下來。
女孩兒還緊緊攥著他的手,賀灼只覺得手背滾燙,他喉結滾動了兩下,「我去給你收拾一下東西,明天我們直接走。」
她抿抿唇,指尖輕輕鬆開,「嗯。」
暴雨似乎停在了這一晚。
第二天,久違的太陽穿破了雲層。
他們正準備離開,車窗卻被猛地敲了兩下。
是周燎遠。
車窗降下,露出小少年一雙通紅的眼睛。
關星禾手裡被驟然塞進一個袋子。
滿滿一袋子的蘑菇。
她這才猛地想起來,昨夜自己摘得一大袋蘑菇估計都落在了山上。
沒有帶紙筆,關星禾也不知道怎麼和他交流,只能求救般得看向賀灼。
小少年比比劃划,賀灼一顆心卻越來越沉。
他翻譯著,聲音沉沉:「他說對不起,昨天都是自己害了你。」
關星禾說:「你和他說,不怪他,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賀灼冷著臉翻譯:「他說,這袋蘑菇是他早晨起來去山上採的,送給你。」
「那你和他說謝謝。」
關星禾又笑著和他做了個拜拜的手勢,才回頭問賀灼:「拜拜的手語是什麼啊?」
她照著賀灼的動作,對小少年比了比手勢。
他像是看懂了,抿著唇笑了笑。
小少年耳根都紅得滴血,動作急促地做了幾個手勢。
賀灼的臉陰沉得像冰,「他問你什麼時候還會再來。」
他看著小少年的動作,一雙漆黑的眼愈發沉冷。
「他還說……」
賀灼瞳孔緊縮,雙手猛地攥緊。他視線緩緩落下,劃過那鼓囊囊的袋子,沒有給關星禾翻譯,而是面無表情的對小少年比劃了幾下。
動作乾脆利落。
小少年沒再說話,灰溜溜地離開了。
車緩緩地開出雙水鎮,關星禾悄悄看了賀灼一眼。
四月里,陽光明亮溫暖,他卻靜靜地坐著,周圍像是結上了一層冷空氣。
關星禾將那袋蘑菇遞給他,「幫我放一下好嗎?」
她腳還很疼,一點兒都動彈不得。
賀灼臉色陰沉,卻還是默默地接過。
車裡靜默,他突然說:「不好吃。」
「啊?」關星禾眨了眨眼,「你不是最愛吃蘑菇了嗎?」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肩,「虧得我昨天還山上去采蘑菇。」
賀灼的世界彷彿在一瞬間明亮起來,他攥緊的手鬆開了一瞬,又驟然攥緊。
他沙啞著嗓,試探地說:「你昨天,是上山采蘑菇去了?」
「對啊。」她癟癟嘴,「不過都怪我笨手笨腳的,蘑菇也沒採到,還把腳弄傷了,害得你大半夜去山上找我。」
他心尖顫抖,渾身的血液幾乎在一瞬間沖向頭腦。
可他垂眼,女孩兒受傷的腳腕被包得像嚴嚴實實,雪白的繃帶幾乎刺疼了他的眼。
心中綿綿密密的愧疚湧上來,頓時壓得他心口生疼。
「對不起。」他啞著嗓說。
關星禾說:「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轉頭望向少年。
彼時,窗外陽光明媚,四月的風悠悠地吹進來,少年身上的冰冷鬱氣似乎被慢慢吹散。
關星禾心尖一松,語氣輕鬆地問:「剛剛周燎遠最後說了什麼啊?」
他靜靜垂眸。
那雙幽深漆黑的眼像是瞬間捲起了驚濤駭浪。
關星禾笑了笑:「怎麼了嘛?到底說了什麼?」
他喉結猛地滾了兩下。
「他說.……」
女孩兒身後是溫柔的四月春光,她就這樣安靜地望著他,那雙總讓賀灼心旌搖曳的眼,露出一點點隱秘的期待。
他的世界像在這一瞬綻開了煙火,璀璨的流光點亮了那顆灰暗破敗的心,也讓他在這一瞬明白了自己潛藏了許久,不願面對的感情。
「他說.……」
「喜歡你。」
少年驟然明白過來,過去那些強烈的佔有慾,嫉妒心,原來並不是來源於親情。
而是一種更青澀,更甜蜜,卻也更苦澀的感情。
他喜歡她。
是那種,不想當她哥哥般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