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保正憂心
盪宋第三百二十七章保正憂心兩個隊長的效率奇高,一方面也能看出上書院學堂這事對兩個村人的吸引力,兩個村子的村民一扒拉,村頭村尾一聲吆喝,孩子們個個像出門搶糖一樣,跟著陳富貴和黃金山兩個人就不肯走了。
兩個人把梁川的話帶給了村裡的諸人,村裡面的人對梁川的話也是深以為然,個個都是舉雙手贊成,兩個中隊長看著也算是完成了一樁任務,這回去可算能跟隊長交待了。
何保正一看陳黃兩姓那麼多的孩子一窩蜂湧到了何麓,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三郎肯定又是好心泛濫讓兩個村子的孩子們也來讀書了。
他也是打心裡替三郎高興,能夠成為三個村子的帶頭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幾百年來北岸四個村子誰也不服誰,日子雖然都窮但是幾個村子都是比較有傲氣的,何麓也沒有那種事,出過一位能完全他們心服口服的英雄人物,現在倒是有了。
梁川安排沈玉貞給新來的孩子登記一下,現在書院的規矩也要慢慢正規起來,他乾脆模仿後世的學籍登記,上下課實行打鈴制,一周上課六天,然後單體。雖然現在也沒有星期的慨念,但是數七天還是會的嘛。書院不是菜場,不可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是對教育的不尊,更是對梁川心血的不尊重。
梁川想杜絕以後都是靠仁義和人情來運轉這個書院的情況,那樣早晚會受制於人,書院能維繫於制度是最好的情況,而不是依賴於自己。什麼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改變最好像溫水煮青蛙,這樣人們也更能接受。
何保正看見梁川這麼高興也不忍心打斷他的興緻,只是將他叫到一旁說道:「三郎你這麼久沒回來了,咱們也好久沒碰一個了,你現在事業越做越大,都做到清源去了,老哥我要見你一面也不容易,你晚上說什麼也不能走,必須去我那裡跟老哥哥我喝一盅!」
何保正這說得可有點嚴重了,好像是自己富貴了以後拋棄了以前的兄弟朋友一樣,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晚上你備好酒菜啊,我肯定到!」
仙水還有連前兩個村子一共來了二十來個孩子,加上原來書院里的十來個孩子,人一多就跟菜場一樣,唧唧喳喳地,好不熱鬧。何麓的這些孩子看到仙水還有連前的這些孩子也來書院,明顯有一些抵觸,從他們稚嫩的臉上甚至都能看得到。
梁川嘆了一口氣,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古人誠不欺我。
一天下來就按排這些個孩子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等孟良臣回來看到自己的學生又多了這麼多不知道會高興還是難過,教書育人是一件極偉大的事,可是偉大的事伴隨的往往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夏有酷暑冬有嚴寒,三尺講台可不是那麼容易站的。
太陽落山以後,梁川吩咐藝娘不用給自己留飯了,今天何保正請客!何保正今年蚊香生意雖然不能說是風生水起,但是也是萬里長征開頭第一步,也賺到了一點點錢,以前是個摳門小老漢,那罈子藥酒都不捨得給梁川多嘗一口,惹得梁川到現在都還惦記著。
梁川一進何保正的家,太陽已經看不到半絲紅光,但是保正家裡還是忙得熱火朝天,王氏正在攪著蚊香的木粉和各種香料的混合物,她的女兒剛好從鳳山回來,幫忙著搗騰著蚊香模具。
現在梁川鳳山的萬達店自己很少去,也沒什麼好看的,裡面看店的就是何保正的女兒,原來他也覺得女兒拋頭露面的不好,可是後來梁川走後藝娘跟他商量找個夥計幫忙看店,思來想去雇誰都不方便,就讓自己女兒去了。
自己的女兒原來也是不善言辭,說白了就是有些木,可是在店裡呆了一段時間,接觸的人多了,與人講話多了腦子竟然突然開竅了!
與陌生人講話不會再一言不發,人更是自信了起來,有這種好事何保正哪裡會不高興,自己的女婿現在就跟廢人一樣,他一直就擔心自己老了以後家裡這三個女人要怎麼辦,現在看到自己女兒的情形,什麼女兒家的不要拋頭露面都去見鬼吧。
女兒的為人自己養的自己最清楚,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絕不會想去動人家的東西,老實而本分。雖然梁川沒有說,但是這萬達店也是梁川的心血,他不在了,自己也得幫他給保周全咯。
「老何你這全家齊上陣,小日子過得不錯啊。晚上為了吃你這頓飯我可是餓了一下午,連口水都沒有喝,酒杯菜準備好了嗎?」
「三郎來了啊。你先去屋裡坐一會,我洗個手就來。」
何保正知道蚊香這玩意夏天是旺季,冬天極其難賣,但是冬天就可以準備蚊香了,待到夏天就不用天天為準備蚊香忙得頭破血流,也算是備好貨有備無患。
王氏不一會兒就從廚房捧上來幾道冷盤,什麼涼拌海蜇頭,拍醬瓜。
「三郎你先吃一點小菜,這不剛忙完我給你們炒幾樣菜,灶頭的火剛剛好,一會兒就來了!」
王氏一轉身出門閃進灶房,何保正正好走進大廳,抱著一罈子落滿白灰的酒罈子。
「這是什麼酒?」
「這就是街上買的米酒,不是什麼稀罕酒,我可不像你小子,現在一般的酒都看不上了。」
這老漢故意揶揄自己,梁川怎麼會甘拜下風,搖搖頭乾笑道:「你是請我來喝酒的還是來還是來刺激我的,好酒當然好,這米酒也不差嘛!」
「怎麼樣,你家後院那圍牆好像都快砌好了是不是?」
「是啊,托鄉親們的福這兩天的功夫已經差不多了。」
何保正坐了下來,給梁川滿上一大碗,王氏端進來一條幹蒸的鮮魚:「這是咱南溪自己的魚,也就是你在河裡放的竹簍子抓的魚,現在都是我在弄了,招弟的老爹幫著一起賣,錢我都交給藝娘,有時候賣不完的,我就帶回來自己燒著吃了。」
梁川夾了一口魚肉,肉質還是那麼地鮮美,一塊老薑就能將腥氣去除乾淨,再撒上幾條青蔥絲,搭配讓人食指大動。梁川倒是很少這樣吃魚,以前的魚要麼做湯要麼直接上烤架,那滋味才夠贊。
「兩天就砌好了,那真的是很快啊,很多村民幫你攬客活吧。」
何保正一直提這牆的事,梁川一下就聽出來了話里好像有不一樣的味道。直接問道:「老何咱們誰跟誰啊,有事你就直講不行嗎?」
何保正現在也有幾分沉穩了,做事都是先看個透,然後再決定動手,也不個乍乍乎乎地,這一切都與梁川有大的關係,跟著優秀的人邊看邊學,多少自己也學到了一點本事。
他拿起酒想與梁川碰一下,這酒喝得多鬱悶還要打啞謎梁川動都沒動,就等何保正說話呢,這老小子現在裝什麼深沉,真讓人討厭。
何保正見他不領自己的情,自己小小地咪了一酒,然後夾了口魚肉放到嘴裡說道:「真鮮。」
梁川冷眼看著他,何保正乾笑一聲說道:「別人砌個牆十天半個月能完成一半就不錯了,你知道為什麼你的這麼快嗎?」
「那你倒是說啊?」梁川沒好氣地說道。
「那是因為你給的工錢比別人都高,還管飯管酒,大家都爭著給你家攬工所以你的牆比別人都做得快。」
「這不對嗎?」
何保正兩眼彷彿能射出精光一般,睿智地洞察一切,看著梁川說道:「這對他們來說當然沒有什麼不對的,但是對我來說我就覺得不對。」
何保正繼續說道:「今天你做事都是比別人給的多,這萬一哪一能眾人把這種『好處』當成習慣了,而你又不給了,你不是無形中就得罪他們了?」
梁川聽出來了,何保正是要提點自己呢,趕緊捧起碗敬了一下何保正然後說道:「老何你說下去啊。」
「包括今天我看了,你是不是讓山水還有連前兩個地方的娃娃也到書院上學啦?」
「嗯。。」
「讓娃娃上學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這個是連我這個大字不識的人也曉得的道理,我們幾個村子多少年沒出個像樣的讀書人了,都是只會拿鋤扛钁的命,是你給大家一個念想,有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何保正今天怎麼回事,難得一起喝頓酒,怎麼在這裡傷情起來了。
「老何你不想書院的孩子多一點嗎?這話說的?」
「我想啊,我更想看到這個書院永遠辦下去,好讓咱們何麓人多出幾個讀書苗子,有一咱也能培養出一兩個進士老爺,讓南岸的那些人瞧瞧,咱再也不受他們的鳥氣了。」
王氏又端了一盆炒豬舌上來,豬舌一整條都是肌肉,吃起來特別有嚼勁,用來下酒最合適不過了。現在幾天就能喝一頓小酒,這下酒菜何保正自然也買一點好的,對自己好一點。
「嘗嘗你嫂子的手藝,這道豬舌頭可是你嫂子的拿手菜,也就是知道三郎你要過來才特意給你下灶房去做的,平時就算我磨破了嘴皮子想吃一口那也是千難萬難,只能等你嫂子偶爾心情好發發善心啦。」
梁川趕忙站起來給王氏倒了一碗酒,自己滿上端起來一口就幹了,對著王氏說道:「嫂子的這道拿手菜色香俱全,味我還沒嘗,不過老何這樣說了,那我想只怕不比那下亭樓的大師傅手藝差吧,哈哈。」
女人哪個不喜歡聽甜蜜的恭維話?王氏不會喝酒,那米酒對她來說微微也算是相當的濃烈,輕輕咪了一口,嗆得乾咳了幾聲滿臉通紅。王氏抹了抹嘴說道:「三郎你休聽這個死鬼那張嘴亂嚼舌根,當心我把它切下來一盤燴咯!」
何保正最怕自己的老婆,一句話嚇得他嘴巴閉得緊緊的,只剩下一臉的無奈。
「三郎你們慢慢吃,灶房裡還有幾道菜,我去給你們端上來。」
「有勞嫂子啦。」梁川笑著說道。
何保正也不想當著女人的面來跟梁川講一些語重心長的話,等王氏走出來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碗,兩個眼睛射出一道精光,透著一股子的世故的意味,緩緩地跟梁川說道。
「你今天是不是讓仙水還有蓮乾的娃娃也來書院上學了,憑你的秉性我早知道你會這麼做,這是好事我不說你,但有些問題你考慮過沒有,現在你還能管著這些事兒,有一天你不在了,這書院怎麼經營下去。。書院現在不只十來個孩子了吧,這些吃穿用度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
梁川笑了,原來老何是擔心自己這事,這些天自己也正為這事發愁呢,剛好想到了對策,梁川也不保留把自己的想法一字不留地跟何保正說了一遍。
沒想到何保正聽完梁川的想法,非但沒有表現出意外的神情,而是淡淡一笑,笑得梁川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老何你別介啊,趕緊給我指點指點。」
何保正不是傻子,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聰明,只是他往日只能醉心於那幾畝薄田而沒有辦法將自己的才智發揮出來,現在要跟這些社會人打交道,許多事情他都能看得透透的,不因為別的,都是他自己生活中看得多了,悟出來的。
「三郎,你現在是咱三個村子的第一能人,能上山打虎能平定山民的造反,見識比我們誰都要廣遠,整個北岸幾百年來也沒有一個像這樣的好後生。鄉民們現在看著你的勢頭正旺都想往你身邊擠,這些我都看在眼裡,老漢我不是眼紅,我尋思著什麼時候就把這保正的職給卸了,讓你這個有能耐的人來接班呢,好帶著大家去做更大的事。」
何保正的詞氣驟然變冷,一針見血地說道。
「你指望著這些人能自覺地去為書院謀福利,那簡直是痴人說夢!這些人是什麼個尿性我比你還清楚,現在是吃你的嘴短他們抹不開面子,等這場災害過去了,他們的記性就沒這麼好了!就拿何麓來說,你為村子做了這麼多的事,有沒有人不領你的情?有,招弟他大哥家不就從來不正眼看過你,有能耐怎麼樣老子關上門過自己的,管你賺多少錢打死幾頭老虎?三個村子的人現在看著你前途一片光明都想搭著你的大船好省一段辛苦路,哪天你不在了或著帶不動他們了,他們還會像幫你家砌牆一樣那麼勤快賣力地兩天就給你砌好嗎,我看不會吧。」
「書院的地有三百多畝,不是三五畝,而三個村子里讀書的娃才幾個,有的人種地有的人不種,頭幾天他們還心甘情願,時間一長了他們就開始算計了,為什麼要白白地給你種地,為什麼家裡的娃娃都沒在書院讀書還要給你種地,到那個時候書院的學田要怎麼辦,難不成拋荒不成?」
「你可以指望他們因為你一時的仁義而幫你種個幾年地,要是指望他們一輩子幫你守著那塊地干白活,那還是趁早算了吧,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老漢我還不清楚?那我這保正不是白做了?」
梁川嗡的一聲,腦海里一片空白,他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何保正看問題的角度與他完全不一樣,他看到的是人性,而梁川只是看到了這個方案的可行性,裡面卻參雜著太多的天真與理想化。
三個村子窮不是一年半年,而是幾百年來窮下來的,如果一座書院就能改變的話,他們難道不懂得一起蓋一座書院來改變命運嗎,這裡面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而答案就是何保正說的兩個字——人性。
人都是自私的,制度建立在道德之上就像是空中樓閣,遲早是會倒塌的,清華書院也是這樣。
何保正安慰梁川道:「你很了不起,老漢我看了一輩子早就看透了,現在大傢伙因為你多少都能賺到一點錢這就是幾代人做不到的大事了。」
「為什麼我這麼欣賞你,因為你身上有一種特質,你一點也不看重金錢財物這些東西,而且你一直看著美好的一面,這些都是老漢我身上沒有的。」
「書院等於種下了苗子,這讀書的苗子要幾代人才能長成為參天大樹,你必須讓人爭著去種這些地書院的收入才會穩定,而不是想讓人們自發去種,那不現實。再說了,現在書院的先生孟先生人家是因為你對他有恩,當初把他從大牢里救了出來,所以他才會教咱們的娃娃,可是孟先生終有一天是會走的,下一任的先生有沒有才暫且不談,但是未必肯跟你談交情,請先生都是要大錢的,幾十年後你就不在了,可是幾十年後書院還要繼續經營下去啊!」
梁川原以為這書院辦起來了,這事就算完了,何保正把事情說了一遍,他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想的就像過家家一樣,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沒有去解決。
他的確聽看到自己在時候的問題,而沒有去考慮過哪一天自己不在了的問題。因為自己的能力還有影響力,現在很多問題都能壓得下來,連冒頭都不會,但是自己的後人自己繼任人呢,村民們還會繼續買帳嗎,這個還真說不準了。
人性這東西何保正看得比自己透徹,他說的自然不會有假。以梁川自己對何保正的認識,老何的為人也是相當的正直,這也是自己跟他交厚的原因。
甚至今天說的這一切,何保正好像兩眼早就看穿了自己,料定自己對書院的按排做法一定會相當地理想化,這就是閱歷的問題,梁川固然有很多的想法,可是畢竟沒有經受過時間的考驗。
梁川嘆了一口氣,何保正一瞧當場就開罵了:「怎麼,老漢我說你兩句你就不樂意啦?這還嘆上氣了,老漢最苦的時候,兒子不回家女婿不回家,家裡窮得叮咚響我都沒嘆過一口氣,給我打起精神來!」
梁川自顧自飲了一口酒,酒在喉頭流淌。
「我不是不樂意,我只是突然回想起自己受傷以來做的這些事,有點太順利了,做的事也太寫意了,現在想想要是沒有提點我一下,可能我還要再走更多的歪路。」
「晚上菜還沒怎麼吃呢,快吃點菜壓壓酒,等下你嫂子還有燜羊肉,咱們走一個!」
兩個大瓷碗咣地碰了一聲,聲音略顯沉悶。
「辦法都是人想的,你也不必想太多,哪怕你做錯了,只要你肯改,那都是好的,人生最遺憾的就是明明知道自己走錯路了,卻怎麼也不肯回頭,那就會走到黑了。」
「老何你幫我想想這個事情怎麼比較好?」
「我是想說,你固然對咱三個村子好,但是不能讓村民們現在養成一種你對他們好是應該的錯覺,他們沒那麼好的命,書院的學田你也不要寄希望在村民們身上,最好的辦法依我看,你還是要去請教一下鄭姑娘。」
何保正說了一個讓他意外的人。
「哪個鄭姑娘?」
「自然是咱們鳳山第一大戶鄭益謙老爺的千金了,你不是跟人家鄭姑娘的關係很好。」
「找她做甚?」
梁川倒有點不明白了。
「他們家世代都是經營土地的好手,不然也不會把家業做得這麼大,我以為學田跟普通的田一樣,都是管地的,他們家在這一方面比你我都要來得強,問問他們怎麼弄絕對錯不了,如果她肯告訴你方法的話。」
梁川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呀我倒把這事給忘了,我一直把她當成遊手好閒的人來著了,倒忘了人家這方面比咱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