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呂府踐行
呂相府的老僕見丁謂來了,急忙出門相迎,呂夷簡不肯出門相見他們這些下人自然得將事情做圓滿了,替主子分心是下人應盡之道。
「丁謂丁大人駕臨,裡面請!」老僕高聲唱了一聲名,許多在宅子里的官員紛紛側目往屋外看。
呂夷簡高坐釣魚台,眼裡放著寒光,對著一干同僚低聲道:「我自走了無妨,不過他日朝堂落到奸人手中,我可有些擔心啊!」
丁謂自前朝開始對著君上只知一味的曲意逢迎,什麼民生大計在他眼中不值一提,要不昭應玉虛宮這樣的當朝阿房宮就不會存在,搞得國帑凋敝民不聊生,本朝好不容易一改舊制氣象渙然。。
趙恆當政這時不少人都怕當亡國之臣,那時候國家亂成什麼樣子,皇帝沉迷於迷信活動,大搞建設,道觀建了無數,還要與遼國開戰,要不是澶淵奇迹打平,說不定現在全是階下囚,還能過太平日子指點江山。
丁謂就是奸臣中的奸臣,以前跟他齊名的王欽若林特等人都倒台失勢,就他還堅挺地奮戰在一線,聽老僕唱他的名,呂夷簡的臉一沉,眼皮無力地耷拉上了。
有道是同氣連枝,呂夷簡平素雖然走的是太后一線,可是兩個人完全是政見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丁謂攀太後為陞官,呂夷簡則是為了穩定朝局。
世人皆說他有攀附之嫌惹得他官聲也不是十分完美,朝外也說他是奸相,但是一干同僚誰不知他是一心為了官家,舍了自己呂家幾代忠良的美名,勞苦功高忍辱負重!
呂府堂下的其餘人見呂夷簡有氣無地說,也是滿腔激昂,卻胸如壓石累壓無處宣洩,有人捶胸有人頓足,正堂之上拍桌子拍扶手的聲音彼彼皆是。
有這些聲音呂夷簡也能安心地告老了,這些聲音便是對他多年的忍辱負重的認可,許久才輕聲說道:「日後全賴列全臣工,老夫大可放心了,來了便是客,列位臣工與我一道出去迎迎吧。」
呂夷簡走到門口,群臣跟在後頭,丁謂已經走到正堂門口,屋內屋外正好形成了兩幫人對峙的感覺。
呂夷簡古井春風一般朝丁謂行了一個禮,眼光不經意掃過他身後威武不凡的梁川,心想這丁謂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怎麼還帶了一個保鏢過來?而且這保鏢是故意來噁心自己的嗎,怎麼穿得這般喜慶,跟個二愣子似的。。
他不知道今天是自己離開的日子?
眾人看見丁謂,一臉的不爽直接就寫在臉上,丁謂不與他們一般見識,滿朝的臣工能入得了他的法眼的就那麼幾個,呂夷簡算一個,這些人嘛,頂多就是跳梁罷了。
眾人突然看見跟在丁謂後面的這個年青人。
傳說丁謂找了一個女婿,莫不是就是這個年輕人?
雷允恭自打見了梁川無論是尋回官印一事還是解決廢料一事,都是神來之筆,連丁謂都想不出來的法子他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就想出來,而且將事情解決得如此完美。
雷允恭做人也不地道,在與朋友酒桌宴飲之時,三杯酒下肚,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梁川這麼一號人託了出來,有心之人一下子就留了個心眼,難怪丁謂最近又是自告奮當指揮使的,原來是背後有高人的指點。
看來雷允恭說的就是這小子了!
只是這小子怎麼看著有點愣,按道理不至啊,這麼聰明的人這場合穿這麼不合時宜的衣服,來砸場子?
眾人看向梁川,原來以為是條卧龍,沒想到穿得花里胡哨的,生怕別人看不見他似的,怎麼與想象的不一樣?
有人在呂夷簡的耳邊多說了兩句,呂夷簡驚了一下,多看了梁川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兩眼,看外表,實在與那些行徑聯繫不上。
「丁大人肯賞臉為我這把老骨頭送行,實在令篷蔽生輝,老朽感激不盡!咱們也算是三朝同僚,今天老夫先走了,以後可還仰賴大人穩住朝局,為我大宋多做貢獻!」
丁謂知道他這是客套之言,他們那一幫人內鬥起來最是兇狠不過,講的屁的同僚之誼,不過還是強笑道:「呂相言重了,朝中失呂相乃謂失一肱骨,是我大宋之憾也,所謂板蕩識誠臣,呂相一生為趙氏天下殫精竭慮這是有目共睹的,明日我一定稟明官家,不可失了天下人心!」
誰都聽得出來這是貓哭耗子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呂呂夷不挪位你丁謂哪裡有機會上位,還要在這裡假惺惺,簡直令人作嘔。
不過這種沒辦法,這種政治秀如果不配合著一起演下去就顯得自己的政治情商太低,讓人徒增笑料而已。
「丁大人不必了,我去意已決,多年壓在肩膀上的擔子總於可以卸下來了,今日與列位一別,明日我就啟程返回山東老家,今日一別何期再會,只能看看緣份了,來來來都別干站著了,屋裡坐屋裡坐。」
「請!」丁謂伸手做了一個手勢,呂夷簡先返回了正堂。
正堂之中擺放著幾張實木圓桌,以呂夷簡丁謂還有王若欽之流的朝庭重臣坐在了第一張,下面還有幾張桌子,梁川掃了一眼,除了丁謂沒有一位認識的。
一落座菜就上來了,先是一盤青菜豆腐,接著是一盤蔥花魚,然後是一盤肥膩的五花肉,這肉是最便宜不過的,比純瘦肉要省不少錢。
接著是一碟醬菜,然後還有一盤子時蔬,堂堂當朝宰相,臨別踐行所宴竟然這等寒酸簡陋,非是他不喜奢華,實在是為官清廉不貪不吃,這才落得如此下場,一干下屬看得是淚流不止。
梁川看得是目瞪口呆,以呂夷簡這種身份的人便是將天上的龍鳳擒下來烹飪煮菜他都不覺得過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吃的最好的一道菜竟然是尋常人家最普通不過的五花肉,其他的菜掃了一眼,菜上也沒有多少油花,興許還是這盤五花肉熬出來的豬油!
其他大臣哪裡會不知道,這呂夷簡平時極少食葷腥,也就是逢年過節或是自己的壽誕才割一刀肉來嘗嘗鮮,也就是今天日子特殊,不想掃了臣工同僚的臉面才又破費了一把。
梁川有時候在想,有的政治投機份子政治作秀太過厲害,他們能將一雙破鞋補了又補,或著是叫自己的母親去街上撿垃圾,可是背地裡卻是奢靡無度,相比起來,這樣的人演戲遲早會世人唾罵!
他自己觀察了一下這位呂夷簡,穿的衣服外面鮮亮,內襯不經意露出來已經洗得發白。臉上不像丁謂這樣微微泛著紅光,而是有一股子淡淡的青紫色,身形更是如同枯槁,風大一點便可將這位老人帶走。
這樣的人是長期營養不良才會有的表現,如果說天天錦衣玉食供著,那絕不會是這樣的景象。
再看他的家,傢具只是最普通的實木,市面上也尋不到更低廉的了,家中的仆奴要麼是老漢要麼是老婆子,年紀比他都要大了,忙裡忙外端著菜,連位幫手的人也沒。
要說他賺了多少錢梁川都信,要說他多清廉梁川也信,人心口卑在眾人雪亮的眼中是遮掩與偽裝不住的。
梁川只要一看眾人看待呂夷簡與丁謂的眼神就瞭然了。
兩千多年來,我們的民族與國家經歷了許多的坎坷與曲折,勞苦大眾創造了世界上最為輝煌與燦爛的文化,這裡有奸有詭,但凡民族大難有姦邪的身影,但是歷史是公平的,讓我更難忘記的是這些正直公義的千秋偉人。
這就有點牛逼了,梁川一直古代這些當官就沒有幾個屁股是乾淨的,今天看了看呂夷簡的家,再看他宴客的這些菜,不信也不行了!
呂氏家族的**並不高,他的叔叔呂蒙正的出身更是卑微到了極點,也寫出了寒窯賦這樣的曠世名編,有這樣的傳統,會教出這樣的名相,梁川一點也不意外。
梁川站在丁謂身後,看著這位即將退位的老人,對歷史竟然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許多人不覺得呂夷簡家的最後這一頓家宴寒酸,相反他們拿著筷子搶著吃著桌子上的每一道菜,有些人甚至還吃出了熱淚。他們以能到場為榮,以與這樣的名臣賢臣共事為豪!
呂家清貧的家風他們是早有耳聞的,竟沒想到真的清貧如廝,諸人對呂夷簡的敬佩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大宋朝對待官員的待遇可謂是歷朝歷代最高的,但是這樣的俸祿其實也就堪堪讓一位官員在汴京這寸金之地買房,其他的再養三兩位奴僕,不至於餓死罷了,想要光鮮體面,難!
梁川想想也就能明白了,現在就算是你用香港公務員的高薪工資,想在咱們的帝都買一套房,買得來嗎?還不是每天得擠通州的地鐵來上班。。
還指望著靠這些公資每天大魚大肉,沒有灰色收入,夢還沒做醒呢!
宴席之間,老僕役端上了茶壺小心地給每一位大人斟了過去,呂家窮得甚至連酒水也供應不上,梁川看了那茶水,估摸著也不是什麼好茶,茶水裡還有好多的茶葉渣子。不過宋代的飲茶法與後世大不相同,他們的點茶法興許就是這般吃法。
呂夷簡見諸人飲食已差不多到位了,緩緩地從主位站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杯中無酒但有粗茶,朝眾敬了一圈。
眾人見呂夷簡站了起來,無人敢託大,全部也站了起來,包括丁謂在內,人人舉起杯中的茶水,與呂夷簡相對。
呂夷簡道:「寒舍未有酒水今日諸公情意綿綿老朽也只能以茶代酒與諸公共敘這最後的同朝之誼。」
說完呂夷簡一飲而盡,所有人也紛紛飲盡了杯中的茶水。
呂夷簡沒有直接坐下,苦笑道:「老朽我咸平三年登榜,初補絳州后遷通州、濱州再至禮部刑部,蒙先帝恩賞留我近前待詔,遙憶當年意氣風發,現堪堪回首已垂垂老矣。現在陛下年幼寬厚,雖有太后聽政,還得賴諸公悉心輔育,老朽死得其所!」
說完呂夷簡朝各位大臣深深地施了一禮,所有人無不動容,不少人眼中的熱淚止不住打滾,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梁川親眼看著所有人同樣深深地躬了下來,對著呂夷簡還了一個禮。
「呂相保重!」
「呂相珍重!」
各種婉惜與不舍的聲音不絕於耳,梁川同樣彎了下來,不過看著除了丁謂,其他人對這位老宰相都是發自肺腑的真情實感,人生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