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告罪罰沒
汴京城裡每天都在更迭,一朝得寵權勢無兩,一朝失志連夜出逃。
你方唱罷我將登場,便是當年風光如丁謂雷允恭的大宅子,在他們或死或發配之後,再也沒有往日的繁華,雜草長滿了一地,也不知道換了幾手,又是誰住進了昔日的豪宅。
更不消說太祖朝的宅子。
工匠們壓根不明白,明明依舊亮麗輝煌的宅子為什麼就這麼砸了,然後做的一個小門比尋常百姓家的還小。。
多麼糟蹋啊!
韓府依照梁川的指示,每一個大廂房儘可能的地改小,再做成上下隔層,這樣能容納的居民就會更多。
梁川不是沒有想過,在城內買一棟宅子的錢足以在外面買一大片莊園,那樣能養活的人就更多。
可是天底下的孤苦百姓千千萬萬,屆時全都湧來,他的居養院就廢了。
倒不如說汴京城是一個屏障,劃了一個圈子,圈子裡的人梁川能幫助的就盡量幫助,天下的人,只能靠朝廷了。
梁川在瘋狂地趕進度,因為現在這件事不單單是一項公益,夏竦在背後有更長遠的打算。
陳熙春這次進宮就靠這項制度是否順利!
而陳熙春已經懷有身子,若是不能加快進度,再托延上兩個月,到時候陳熙春的肚子就會顯現出來,那時候一切都晚了,不僅陳熙春進不了宮,誤了官家的龍種,可能夏竦自身難保。
梁川很捨得花錢,改造三棟宅子一萬貫錢眼睛都不眨一下,錢就這樣花了出去。
汴京城的包工頭王林攬下了這工程,四面八方調了無數的工匠,梁川是誰他可早有耳聞,可是梁川把這好好的宅子改成這副鬼樣,他完全想不明白是圖什麼!
他倒是動作很快,五天的工夫調集了一千多名工匠,材料費花去了兩萬多貫,很不可思議地把三棟豪宅改造成了三棟貧民窟。
一時間這也成了坊間飯後茶餘的談資。
從薛桂還有詹之榮嘴時撬出來的私財留在梁川手頭的,竟然幾天的功夫給花得差不多清潔溜溜。
金錢創造效率,工程的進度取決於打款的速度。
梁川找人打了一塊牌匾——居養院。房子一修好的第二天,便將牌子掛了上去。
第二棟宅子功能是要作為免費的醫院,不僅發葯看病,還有提供類似病房的住院功能,這一棟宅子則掛了一個安濟坊的牌子。
第三個是實打實的養老院,最後掛了一個漏澤園的牌子。
這三個福利院的受眾不一樣,但是也有共通之處,差不多面向的都是窮苦大眾,雖然是福利性質,但是卻不是公共機構的背景,所以還是有些門檻。
安濟坊還好,古代的葯價格還沒有到達天價,安濟坊也沒有辦法去醫治那些嚴重疾病,它的功能更多的只是給那些連病都看不起的人一些心理安慰,治一治小病,免費發放一些治療頭疼腦咽疼腹瀉的小病。
要是天天給這些流浪者免費開人蔘冬蟲,梁川就是有一座金山也不夠揮霍。
如果說蔡京當初創立的這個福利制度,裡面唯一一項可取之處,那就是漏澤園制度,這更像是中國南方某些地區的祠堂,一些家族的老人老了之後,藥石失靈回天乏術就會把人搬到宗祠的大廳邊上,讓時間慢慢帶走老人。
說起來這項傳統感覺是糟粕,對老人相當的殘忍,但是實際上卻是比過度的醫療更加理性。因為但凡是搬到祠堂里的老人,都有子女輪番在邊上守護,比自己老死或是在手術台上去逝,這樣的臨終更顯得義意深長。
漏澤園就是把要瀕死又沒有人照顧的老人收納到園中,送他們送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漢人看重活著的紅事,更看重死後的白事,要是死的時候連一場像樣的儀事也沒有,那說明活著的時候是相當的差勁。
不僅如此,漏澤園最最重要的功能還會提供給逝者一塊安息之地,立上一塊碑,刻上生平往事,讓他們不會做孤魂野鬼。
連這一點都想得到,夏竦這才真的對梁川五體投地!
如果說居養院會被人攻擊成是形象工程面子工程,養一幫替自己說好話美話的閑人,那願意替這些孤魂野鬼去操辦後事的人,還會有人去指責他們是圖謀不軌嗎?這純粹就是花銷,一點好處也沒有了!
那天夜裡,在夏府一頓飯吃到了半夜,梁川算是見識了夏竦這副身材的來因,那吃相是斯文不假,那食量是真的驚人,筷子拿起來就沒放下過,跟餓死鬼托生沒有區別。
一個人橫掃了半桌子的菜,梁川就著跟前的幾道菜吃得半飽,剩下的也就當看飽了。
關鍵夏竦吃飯絕不談公事,只能乖乖地等到吃完喝足才開始談公事。
吃罷飯,又倒了幾盅陳年的葡萄酒,這酒的技藝與現代不同,沒有酒精味,倒是有一股濃濃的果香,入口香醇,梁川都忍不住多喝了兩杯。
陳年的美酒是香醇,三巡過後還是讓人微熏。
梁川借著酒意突然開口道:「大人是否要將這福利制度推薦給朝廷,若是單單依靠民間的力量,只怕到時候維繫時間不長!」
夏竦瞪了他一眼,飯桌上不談公事是他的規矩,他不願壞了吃飯的心情,一句話也沒有回應梁川,繼續喝著酒,吃著飯。
梁川吃癟,心情波瀾了一下,立即就收起那失態的神色,心中自嘲道,差點忘記自己的身份地位。
酒足飯飽,仇富又上一壺茶,兩人對飲又是花了半天的功夫。
夏竦其他的都可以隨便,獨獨這一套流程不走完他是不會罷休。
屋子裡很靜,仇富進完茶也不敢多呆,又朝梁川給了一個眼色,便退了下去。
「酒是好酒,喝多了便會誤了大事。」
梁川粗粗地聽了一遍,也沒往心裡去。後來發現不對勁,細細地品了品夏竦的這番話,這才發現話中有話。
「怎麼,沒聽懂?」
梁川道:「還請大人不嗇賜教!」
「你說的這些方案是個難得的好方案,但還需進一步考證,拿出一個穩妥而切實可行的方案,若是急了一招踏錯,那就無可挽回。官場上的事情也是一個道理,貪多嚼不爛,往往上面制定好的政策,因為小細節考慮不周,急著施行,到了地方上卻成了殘害百姓的惡法。」
梁川嘆了一口氣:「確實是這個道理。」
遠的不說,范仲淹過幾年就想改革,再過幾十年,新生代的傑出代表人物王安石崛起之後,他們就開始施行新政。
諸如青苗法之類與民為利的良法,到了基層施行之時,基層的官員一看有利可圖,便強加給老百姓,要他們來租苗種,藉機再收取高利貸!
夏竦短短的一句話便道出了官場黑暗而不可更改的潛規則。這死胖子能從屍山血海當中走出來,與那些貪官污吏鬥智斗勇,過關斬將爬到今天的位置,他們的那些小伎倆他會不懂?
「要是老夫把這個政策獻給朝廷,你說官家是推行還是不推行!」
「官家以仁孝治天下,這舉乃是大有益於老百姓的舉措,他定是會推行,否則不是有損官家的聲譽。」
夏竦哼了一聲道:「一但我推行出去,那些個碌碌酸儒就會先罵老夫媚上,其次是假公肥私,用國家之財來滿足極少數人的利益,最後這個政策推行到下面,你再推算一下會成什麼樣?」
梁川沉吟半晌,火燭影影綽綽,夏竦的臉顯得無比猙獰。
梁川沒有說話。
夏竦獰笑道:「這本是利民的制度,到了下面便會成為貪官污吏的貪腐盛宴!」
震驚、錯諤,梁川急道:「這是從何說起!」
「用官家的名號來實施,到時候必定會輔以嚴法考成,若是地方的官員執行不利,他們定會加以問責,這樣一來又會導致兩個後果!」
「哪兩個?」
「這套制度既然強行要推行,那與人不如與已,能享受這福利的要麼是地方官員的親屬,要麼是當地的惡霸地主,窮苦的老百姓一無人二無路,絕不可能有機會享受皇恩雨露。」
「再者,有清廉死腦筋的地方官真的推行,那些老百姓一看朝廷有便宜可圖,誰還會願意去種地,直接享受朝廷的米糧不是再舒服!」
夏竦尾尾道來,說的他自己語調不住地升高,雖然他自己也貪,但是他信奉的是拿錢辦事,一般就與那些想進步又報國無人的人行方便,起碼貪他們的錢不會讓老百姓走投無路。
這些官員就是眼裡只有錢,他們才不會去管老百姓的死活,而且這樣的官員他見過太多太多,連他這樣的貪官都恨不能生吞了那些欺壓百姓的人。
人性啊,經不起考驗,漢人千百年來生存得實在太過艱辛,許多人無法指望他們能一輩子勤勞,更不能指望他們誠實,哪怕他們家中的糧食根本不缺。
夏竦了解的不僅是這些當官的,對老百姓同樣了解。
事實上正如夏竦所預料的,蔡京創立了歷史上最早的福利制度,完全只留下罵名。
朝廷強推福利制度,地方只能施行,卻沒規定每個居養院要養多少人,有的縣城幾萬人員,居養院才能容納三十人,杯水車薪完全不實用。
而且三十人能進去的,全是關係戶,居養院吃的可不是稀飯,據說裡面花的是國帑,頓頓不比酒樓差,剩下的錢則大部分被當地的官員貪墨。
他們能不喜歡這制度嗎?他們喜歡死了!老百姓則對這制度恨之入骨,招致的民怨更加深重!
「那要如何杜絕這種現象?」總沒辦法對進入居養院的人產財要求他們進行申報吧,便是申報也能提供虛假信息,無從查證啊!
「你可採用告罪罰沒制!」
「這是什麼制度?」
夏竦想了想好像是前幾年發生在汴京城的一件事,道:「前些年我聽說陝北大荒流民無數,不少人往河南逃荒。京城中有一個人也是積德行善,免費給流民們施起了粥。」
梁川一聽這故事怎麼這麼耳熟,好像在哪裡發生過,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
「那人也是頗有手段,施的粥都是糠,本來不是餓到不行的人誰人會去吃,結果竟然又在糠里加了一些砂土,這一手法更是嚇退了那些混在流民當中想吃白食的閑人,實在是高明!」
梁川嘴巴差點掉到地上,這說的不就是自己!
「大人這不太好吧,那時候聽說是救急,加上流民的數量太龐大,時間也短,那人才出此下策,這居養院是要長期辦下去的,也給人家吃土,這不是造孽嗎?」
夏竦冷哼一聲,看著梁川心道你小子做都做了,還在這裡裝什麼蒜?
「吃土是沒必要,但是可以讓他們吃糠!這玩意吃不好也餓不死,價格又比粟米便宜好幾倍,最合適不過!」
梁川實在是佩服夏竦,這舉一反三的能力實在是強,當初賑災的法子還是自己想出來的,他竟然能用到這居養院來。
「大人還沒說什麼是告罪罰沒?」
「這不簡單?凡是入院吃閑飯的你就跟他們簽個契紙,但凡發現他們家中有屋產田地的,一律充公,衙門的人得了你的契紙,別人去告,這大便宜他們能不要?」
「萬一沒人去告怎麼辦?這你放心,回頭我就與開封府的商討一下,把充公的屋產獎勵給舉報者,有了這一刺激,天底下人都盯著那些假裝窮人的混飯者,比你自己去查強上百倍!」
梁川倒有一口涼氣驚道:「大人好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