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消失的萊昂納多
她上次被【達·芬奇的石像鬼】傷到的地方還沒好，這一晚上的折騰，已經可以看到紗布的邊緣開始滲出血跡。
——啊，她剛才脾氣那麼暴躁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牽動了傷口導致的？
我後知後覺的想到。
說起來，她會受傷和我的原因也很大，要不要回倉庫找找有啥東西能讓她快點好起來？
不過說是可以走了，但是她沒有把我往門口領：「你先過來，還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
得了，今晚先別想著睡覺了，人家這樣了都還沒休息呢……
我默默嘆口氣，然後跟著沈雲進了審訊室，還是之前那個可以隔著窗戶觀察對面的小房間。
在玻璃另一側的審訊室里，錢立誠正抱著腦袋痛哭流涕——看來他是知道了。
但此刻他的狀態，實在沒辦法開口說話，喇叭傳出來的全是他的痛哭聲。
趁這個機會沈雲突然問我：「你之前是怎麼知道，張揚的審訊室是壞的？」
「哈？」這問題有點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啊。」
沈雲點點頭，沒有繼續說話，因為此刻的主角已經開始表演了。
……
「小傑他……」好容易止住了悲傷的錢立誠，聲音嘶啞的緩緩說道：「他是我看著長大的。」
毫無新意的開場白之後，他繼續哭泣。
又哭了好半天，似乎因為過度悲傷導致他胸腔劇烈起伏，喘息了好半天之後才繼續說道：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如果當初我……我……」
眼看著他又要開始哭，負責訓話的女警將一杯水推到了他面前，等他喝了些水，稍微穩定一些之後才繼續問他：「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老人搖了搖頭：「十幾年了，十幾年啦……」
他微微喘了一口氣：「那是，十幾年前……」
……
馮亞傑是錢立誠的學生，還是最愛的那批學生。
在馮亞傑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了很高的藝術天賦。
在那個年代，想要少年成名那真是需要真材實料的去打名聲，才能被名師發掘——馮亞傑就是典型代表。
知道他的名字，錢立誠是坐了兩天的車才到那個小縣城裡把他給「掏」出來的。
近十年的師生關係，讓兩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甚至馮亞傑的第一場個人藝術展，都是錢立誠力排眾議，親自為他舉辦的，並以自身的名義邀請了眾多社會名流前來參觀。
那場藝術展盛況空前，大量的畫作被以遠超預估的價格被買走了。
……
「正常來說，一個新人畫家，是不可能得到這樣的……這樣的成就。
「但是那些人並不在乎。他們押的，是小傑的未來，以及……我。」
錢立誠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有些難言之隱，可是他也確實夠資格說這種話。
頓了一下，他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那些人，他們並沒有『真正』的、『藝術家』的眼光。他們買走了絕大多數他們以為好看、有潛力的畫作，卻唯獨剩下了……」
……
有十七幅油畫。
它們孤零零的擺放在一個角落。
這些畫作本身就是採用了極端抽象、扭曲化的方式來表現，而且手法拙劣青澀，上面有大量塗改的痕迹。
而且給人的感覺，就像還未完成一樣，甚至連名字，都是按照「第一幅畫作」到「第十七幅畫作」來排序的。
但是這十七幅油畫，卻被要求捆綁在一起售賣，也沒有和其他的作品一樣署名為「馮亞傑」。
每當有人問起，馮亞傑都會說這是一位朋友放在這裡寄賣的，並非他的作品，不過他本人很喜歡這畫作。
當然，他撒謊了。
這十七幅油畫，是他在畫展開啟時前的半年裡，廢寢忘食創作出來的，經常徹夜不眠修改畫稿。
可以說這些畫才是他真正嘔心瀝血的傑作。
可是……
這東西，沒有人表現出任何「欣賞」的意向。
……
畫展結束，上百幅畫作售賣一空，除了角落裡的這十七幅。
這無疑是一場成功的畫展，但是馮亞傑卻知道，這是無比的失敗。
他的那些畫……
或者，應該說更早以前，馮亞傑所有的「創作」，都受到了錢立誠的「指導」，甚至包括了他的「成長」。
錢立誠無疑培養了一個優秀的畫家，但是他「培養」出來的，似乎更多的是一個「傳遞者」、「模仿者」、「跟風者」。
這簡直是太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一個成名的藝術家當然會按照「成名」來培養他的學生。
因此馮亞傑自然創作了無數足以讓他「成名」的作品。
可是——那些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東西！
唯有這十七幅，是他真正意義上的，毫無任何摻雜任何雜質的，自己的作品！
是連「錢立誠學生」這個標籤都被抹除掉的，純潔無瑕的創作！
但，無人認可。
——人們否定的不是這十七幅畫作，而是在否定，馮亞傑這個創作者！
年輕的他尚不知曉，人類無限偉業之中，到底有多少驚才艷艷之輩被碌碌無為之人掩蓋了光芒。
無論怎樣傑出之人，窮困潦倒、抑鬱而終簡直就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偶爾有一些運氣絕佳之人的事迹被知曉，那又如何？
絕大多數人的作品都會被冠以「自以為出色」、「難以滿足市場」、「不符合大眾口味」、「差了一些時運」等等可笑的理由。
就如小說，比市面上絕大多數小說更加精彩、深入人心的書，也不過是被編輯拒收、限制流量、無人問津和連個「催更」按鈕都沒人點的垃圾罷了。
《哈利波特》這樣的巨大ip，也是被拒絕了12次，才被人力薦而走紅。
但即便如此也曾被某著名電影公司評價為毫無價值、毫無市場。
說一個只有真正具有才華的藝術家才知道的笑話。
——你知道那些「好」作品，好在哪裡嗎？好在可以讓編輯快點完成績效，打卡下班。
而此刻，馮亞傑就明白了這一點。
——呵，這世道。
馮亞傑深感絕望，那種絕望雖然被隱藏的很好，但是熟悉他的錢立誠卻遠遠的就觀察到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