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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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周彥約定的地址,陳韻城讓寧君延在車上等他:「你暫時別下車了。」

  寧君延點一下頭,不過在陳韻城下車之後,依然把車燈給亮著,把前面一片範圍都照亮了。

  這裡是在靠近河邊的一座橋下面,只有一條小路可以將車子開過來,陳韻城朝前走了幾步,看見周圍很荒涼,附近也沒有住戶,開口壓抑著聲音喊道:「周彥?」

  沒有回應,他站在原地等了一分多鐘,又把手機拿出來,找到周彥剛才打電話過來的座機號,猶豫一下並沒有撥回去。

  這時候,他聽到了微弱的腳步聲從橋下傳來。

  「周彥?」陳韻城朝橋下走去,借著車燈的光,看見周彥仍是穿著昨天那套衣服,戴著帽子和口罩,站在橋墩旁邊。

  周彥一直盯著汽車的方向,他看見陳韻城走近,問道:「為什麼不一個人來?」

  陳韻城對他說:「寧君延不會做什麼的,他只是送我過來。」

  周彥總算是收回目光,他看著陳韻城,輕聲說道:「城哥,對不起。」

  陳韻城微微嘆了嘆氣,「你這麼晚要見我,就是為了跟我說一句對不起?」

  周彥說:「不只是對不起,我還要謝謝你。」說完,周彥在陳韻城面前跪了下來。

  陳韻城沒有預料到,立即便要伸手拉他,「你先起來!」

  周彥搖了搖頭,他把帽子摘下來,垂著腦袋,伸手將外套拉鏈拉下來一些,伸手進去從內袋裡掏出來一摞錢,他把錢遞給陳韻城,說:「這裡是一萬塊錢,你先收著,其他錢我慢慢還給你。」

  陳韻城沒有接他的錢,而是問道:「你哪裡來的錢?」

  周彥沒有說話。

  陳韻城抓著他的手臂,問道:「你這段時間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你繼父被人殺死了?」

  儘管周圍光線昏暗,可是陳韻城還是看見周彥的表情變化,周彥轉開目光,像是聽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被陳韻城握住的手都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陳韻城心裡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他緩緩在周彥面前蹲下來,說:「你給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彥嗓音沙啞地說:「城哥你別問了,我現在不能去自首,我沒有退路了。」

  陳韻城在這一瞬間幾乎想要親自動手打死他,「你為了錢去殺人?」

  「不是為了錢!」周彥終於抑制不住情緒哭了起來,「不是為了錢!我回去本來想找我媽借錢的,那個老王八蛋,從小他就打我、虐待我,是他羞辱我,我實在生氣了才動手的,我也沒想到他會死的!」

  陳韻城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問道:「他虐待過你?」

  周彥低垂著的頭重重點了兩下,「小時候我離家出走,就是因為他會打我,還綁過我,不給我飯吃,我媽明明知道,在他面前什麼都不敢說。這次我回去,只是想要借點錢,他罵我是討飯的狗,說我沒資格生兒子,死了也活該……」說到這裡,周彥已經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陳韻城眼睛紅了,他能感受到周彥的憤怒,甚至自己也跟著憤怒了起來,可是:「你不該殺人,你殺了他,就把自己一輩子賠進去了,你難道不知道?」

  周彥沒有說話,他只是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把那一萬塊錢往陳韻城手裡塞,「錢你拿去,剩下的錢我慢慢還你。」

  陳韻城搖頭,「我不要你搶來的錢,你跟我去自首。」

  「我不能自首!」周彥情緒有些激動,「我進去了,嘉嘉和孩子怎麼辦?他們在外面就真的沒人能管他們了!」

  陳韻城抓著他的肩膀,「你不進去你就能照顧他們?你連走近他們身邊都沒辦法!」

  周彥說:「總會有辦法的,我去想辦法賺錢,找機會寄回來,怎麼都比去自首的好!」

  這時候,他們同時聽到「砰」一聲關車門的聲音。

  寧君延從車上下來了,他穿著牛皮短靴,鞋底踩在碎石子路上發出「嘩嘩」聲響。

  看見他走近,周彥整個人一下子緊繃起來,他站起來往後退,整個人都躲到了橋墩的陰影處,就像是寧君延如果有什麼動作,他就會立刻逃入黑暗中。

  不過寧君延在靠近橋下的時候就停了下來,他身後是車燈照來的光線,從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高大的身形輪廓。

  「你學過法律嗎?」他問周彥。

  周彥對寧君延的態度從來就不友好,「你想說什麼?」

  寧君延說:「你猜你去自首會判什麼刑?」

  陳韻城緩緩站了起來,看著周彥沒說話。

  周彥一隻手按在夜晚潮濕的橋墩上,「你到底什麼意思?」

  寧君延說道:「剛才那些話你可以去法庭上對法官說,再加上自首,我猜你最重判死緩,也或者是無期徒刑,只要你不死,就可以爭取減刑,刑滿釋放出來可能是十多年以後,那時候你兒子也不過才十多歲,跟你出來打工的年齡差不多大吧。」

  周彥狠狠盯著他的身影。

  寧君延繼續說:「你想你兒子像你一樣,沒了爸爸十多歲就出去打工被人欺負,被人指著鼻子罵成討飯的狗,還是希望在他青春期的時候正大光明地回來他身邊,給互相一個機會照顧對方呢?」

  周彥的呼吸聲聽起來很重,但是被流動的水聲掩蓋著,聽不出來,他說:「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寧君延語氣冷漠:「當然沒有關係,你可以現在就走,不過不要把你老婆孩子丟給韻城,這些跟他也沒有關係。是個男人就自己承擔自己的責任。」

  陳韻城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周彥,跟我去自首吧。」

  周彥沒有說話。

  寧君延走到陳韻城身邊,拉著陳韻城的手,「不用管他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陳韻城被寧君延拉著往停車的方向走,他不甘心,最後看向周彥對他說道:「嘉嘉跟孩子都需要你,你今天走了就是一輩子,路就擺在面前,自己想清楚吧。」

  說完,陳韻城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寧君延和陳韻城走到車子旁邊,因為周彥躲在橋墩的陰影後面,從這裡已經看不到他了。

  他們拉開車門上車。

  寧君延發動了汽車卻沒有急著離開,他問陳韻城:「還等他嗎?」

  陳韻城說:「等五分鐘好不好?」

  寧君延應道:「你想等多久都可以。」

  他們看著前方,沒有再說話。等了兩分鐘,周彥從橋下面緩緩走了出來,他一直走到車子前面,伸手把口罩摘下,抬起頭望著他們,說:「我去自首。」

  陳韻城點了點頭,對他說:「上車。」

  到派出所的時候是凌晨一點半。

  陳韻城給龍展羽打了個電話,龍展羽語氣很不好:「那麼晚什麼事啊?」

  「我陪周彥自首。」他嗓音也微微有些沙啞,像是夜晚吹了涼風的後果。

  龍展羽沉默了一下,整個人都清醒了,「你說什麼?」

  陳韻城重複了一遍:「我陪周彥自首。」

  龍展羽問他:「你知道周彥除了偷車還做了什麼嗎?」

  陳韻城說:「我知道,殺人。」

  他語氣太冷靜,龍展羽聽到之後罵了一句髒話,對他說:「來吧,今晚我值班。」

  深夜的派出所依然亮著燈開著門,寧君延把車子停在派出所門口的停車場時,龍展羽已經叼著煙在門口等他們。

  陳韻城下車之前,回過頭去看周彥。

  周彥本來微微低著頭,這時候像是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陳韻城和寧君延跟著下車。

  龍展羽穿一件皺巴巴的羽絨服,從門口的台階大步走下來,一直到周彥面前,取下掛在褲子上的手銬給他銬住了雙手。

  兩個穿著制服的值班民警跟著跑出來,一左一右把周彥給帶了進去。

  周彥跟著他們往裡面走的時候,還在回頭看陳韻城。

  陳韻城知道以後很少有機會跟他說話了,這時候大聲喊道:「我會幫你照顧他們的。」

  周彥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點了一下頭。

  陳韻城又對龍展羽道:「可不可以對他好一點?」

  龍展羽說:「他配合我就對他態度好,但是案件很可能要移送那邊縣公安局管轄,畢竟那邊是殺人案。」

  陳韻城盯著周彥已經消失在玻璃門后的背影,點了點頭。

  龍展羽雙手伸進上衣口袋裡,目光落到寧君延身上,打量了他一下,顯然對他還有印象。

  陳韻城問道:「還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龍展羽說:「雖然有點晚了,不過還是配合我們工作,做個筆錄吧,你們的證言對周彥以後也有幫助。」

  陳韻城點了點頭。

  他們分別做筆錄,陳韻城跟周彥關係親密,筆錄要詳細一些,從裡面房間出來,看見寧君延穿著大衣坐在派出所門口的椅子上,頭抵著牆已經睡著了。

  他走過去,輕聲叫醒寧君延,說:「我們回去了。」

  寧君延開著車離開派出所,陳韻城坐在副駕駛,對他說:「謝謝你。」

  「謝什麼?」寧君延的語氣微微透著疲倦。

  陳韻城說:「如果不是你說那些話,我可能勸不動周彥。」

  寧君延「嗯」一聲,仍是平靜無波的語氣說道:「你心軟,他又知道你心軟。」

  一直到回到小區,坐電梯上樓的時候,陳韻城都沒有說話。

  寧君延問他:「在想什麼?」

  陳韻城朝他看去:「在想怎麼謝你。」其實陳韻城所想的遠不止這一句話可以概括,寧君延的感情太重,謝謝兩個字太輕,他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能對得起對方這份感情。

  寧君延挺平靜地說道:「要不然你親我一下吧。」

  陳韻城聞言笑了起來。

  電梯到達樓層,門打開的時候,寧君延一邊往外面走,一邊遺憾地說道:「你不肯養我就算了,親我一下都不行嗎?」

  後來想起來,陳韻城覺得自己肯定是太疲倦了大腦失去了思考能力,當時他一把抓住寧君延的手臂讓他轉過身來,抬頭很輕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寧君延看著他,說:「不是這樣。」

  陳韻城神情茫然地與他對視。

  寧君延一手摟住他的腰,一手按著他後頸,低下頭吻住他的嘴唇。

  寧君延:初吻,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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