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銀兩
待方正再次睜開雙眼,已是日上三竿。
日光透過紙糊的窗戶,穿過緩慢飛揚的塵土、微蟲,落在床頭,照耀著他的臉龐。
光暈下,皮膚上細密的絨毛清晰可見。
屋外有說話聲傳來,間或夾雜著高聲唱喏和男人間的嬉笑打罵,漸行漸遠。
這裡是一個大通鋪,幾張木床並排放在一起,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濃郁的『男子汗』氣味。
此時房間里已經沒有其他人還躺著不起,唯獨他一人。
床上竹編席子有些老舊,腰部位置更是硌人,有些毛刺凸起,甚至能把人扎出血漬。
被子也帶著股異味,不知道被套裡面到底填了些什麼。
方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眼迷茫的看著頭頂那一根根不規則的椽木發獃,渾然忘記了時間流逝。
直到現在,他都不願相信自己已經穿越。
而且還是穿越到一個有鬼怪、有強人,還有法師的奇異世界。
奈何!
睜開眼,不是記憶中熟悉的宿舍,而是這陌生又真實的椽木屋頂。
「咯吱……」
房門被人推開,有人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醒了。」
徐大有看了眼睜著眼的方正,把一個布袋扔了過來。
「這是王大人給你的賞錢,算是全了昨夜共患難的情義,一共十兩銀子,我給你換了二兩銀子的銅錢。」
「嘩啦啦……」
清脆的碰撞聲在耳邊響起,也讓方正收回遊盪的心神。
「十兩銀子?」
他從床上撐起身子,慢吞吞的拿起一旁的布袋。
布袋沉甸甸的,很有重量。
解開繫繩,拉開袋口,兩串黃澄澄的方孔銅錢首先映入眼帘。
銅錢並不大,直徑剛過一厘米,一面刻有花紋,一面有四個字。
似乎是什麼通寶。
方正提了提,估摸著這一串銅錢應該有七八斤重。
兩串,就是十幾斤,難怪那麼沉。
除了這兩串銅錢,底下還壓著個小布袋。
他探手拿起,可以感覺到裡面的幾個硬物。
拉開一看,果不其然是幾塊銀子。
除了一錠應該是五兩的元寶外,其他的都是不規則的散碎銀子。
沒有古裝電視里演的那麼好看。
乍一看,倒像是幾個銀色的小疙瘩,表面更是髒兮兮、油乎乎的,很不起眼。
這些東西方正還真是頭一回見,不禁伸手來回摩挲了幾下。
五兩的元寶銀子上也刻著字,同樣認不全,只能連蒙帶猜是年號時間。
徐大有拄著個木棍,一瘸一拐的在旁邊坐下。
「一兩銀子一千二百文,我數了兩次,你再數一數,銀子可以去前面過稱。」
方正停下手上的動作,緩緩搖頭:「不用了。」
「呵!」
徐大有咧嘴輕笑:「你也算是運氣,跟著就得了賞銀,難怪有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只可惜,褚大哥他們幾個……」
說到這裡,他止住話頭朝門外看去:「走吧,張家的管事在外面等著哪。」
「張管事?」
方正眼神閃過一抹恍惚,好似想起了什麼。
「你不會是忘了吧?」
徐大有看過來,道:「昨天酒宴上,你說自己沒有去處,所以托張管事找個住的地方。」
「我想起來了。」
方正恍然。
卻是昨夜解決了惡鬼,從那墳地回到縣城,這裡的人為了迎接新任知縣王大人,特意舉辦了一場宴席。
作為當時僅存下來的幾人之一,雖然是外人,方正也受邀參加了這場宴席。
同桌的酒席上,就有徐大有和那位來自張家的管事。
不過當時方正只想著把自己灌醉,好睡個痛快,說的話大多不記得了。
現在回憶起來,似乎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我這就起來!」
他連忙掀開被子,動作稍微一大,醉酒後的後遺症就顯露出來。
「唔……」
悶哼聲響起,他只覺頭痛欲裂,額頭的血管也跟著直跳,就算雙手抱頭也是沒用。
「你昨天喝的太多了。」
徐大有皺了皺眉:「當時告誡過你別喝那麼多。」
方正苦笑,揉著太陽穴在床邊慢慢坐起,又有些吃力的套上鞋襪。
「本來覺得度數不高,所以多喝了幾杯,誰曾想……」
「度數?」
徐大有拄著拐杖站起身:「說的什麼胡話,看樣子你酒醒還早著哪。」
「不過不用擔心,張管事牽了驢車來,我這樣子也禁不起折騰。」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腿,面色越發陰沉。
「徐兄。」
方正也已經知道這裡人的普遍稱謂,當即開口問道:「你的腿,大夫怎麼說?」
「氣血受損,只能慢慢補。」
徐大有面色僵硬,拄著棍朝門外走去:「至於能不能補回來……,只有天知道了!」
方正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勸說。
當下只能嘆了口氣,跟在對方身後,走出這不知在哪的通鋪房子。
外面烈日當空,讓人不自禁的眯了眯眼。
這是一處寬大的庭院,兩側的土牆有一人多高,一些農具、掃把之類的東西倚牆無序擺放。
庭院中有幾摞稻草,還有幾個大型的圓囤,裡面是滿滿的稻穀。
這東西方正小時候在老家見過,老一輩的人把它叫做『篅(chuan)』。
「方公子,醒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審視。
尋聲望去,在靠近窄門的位置,一位身著天青色汗衫的中年人正揮手朝兩人打著招呼。
這人身材幹瘦,面色黝黑,腰間纏著跟鞭繩,正是昨日一同喝酒的張管事。
「咱們需快點,等過了巳時,我還要趕回南邊藥材鋪子去盤一下賬。」
巳時。
也就是中午九點到十一點。
過了巳時就是午時,中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也是吃午飯的時候。
方正眼神閃動,在腦海里把這裡的時辰跟自己以往常用的時間默默換算了一下。
不過下一瞬他又搖了搖頭。
卻是他突然記起,昨天酒桌上徐大有說過,他們一天只吃兩頓飯。
就連京城來的王大人,也是一樣。
一天三餐,估計也就王公大臣們才會這般奢侈!
果然,想的越多,看到的越多,才越發清楚自己現今所在跟記憶里的時間是那麼的不同。
「這就來!」
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提了提精神,攙住有些行走不便的徐大有朝著窄門走去。
事到如今,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一步踏出。
是他鄉,也是故鄉……